“我的老板正准备在中国新建一家工程机械公司,因为知道普迈公司在工程机械上的成就,因此希望能够参观一下普迈公司的生产线,以便获得一些启示。”佩曼说道。他无法去指责海因茨尔的傲慢,毕竟普迈公司是一家大企业,远非佩曼供职的菲洛公司可比。即便是破产之前的那个老菲洛公司,在普迈公司面前也是没什么地位的,如果不是冯华通过一些关系与普迈公司取得了联系,仅凭佩曼的面子,或者是冯啸辰的面子,都不可能走进这家工厂,更不可能请海因茨尔给他们当向导。
海因茨尔听完这个介绍,再一次打量了冯啸辰与杨海帆一番,眼神里多了几分奇怪的神色,说不上是揶揄,还是鄙视。冯啸辰看到了这个眼神,但也不便说什么了,人家并没有直接冒犯自己,只是露出一些不礼貌的表情,自己还真没办法拿这事来与对方理论。再说,对方能够接待自己,也是看在冯华的面子上,自己要向对方发难,对方根本就不会在乎。
“走吧,你们想看什么,我就带你们去看什么。”海因茨尔说道。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看吗?”杨海帆觉得有些诧异。前两天,他们去参观过另外一家工厂,虽然也是事先约好的,但去了之后,对方给他们列了个约法三章,规定有一些车间和设备等是允许参观的,理由就不用说了,当然是涉及到商业机密,不宜向同行透露了。
普迈公司是做工程机械的,虽然产品与冯啸辰他们要建的新公司不一定相同,但必要的商业保密意识还是应当有的吧?海因茨尔直接表示他们想看什么,他就会带他们去看什么,这话是不是说得太满了呢?
听到杨海帆的话,海因茨尔冷冷地说道:“当然,只要二位有兴趣的内容,你们都可以看。”
“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拍一些照片呢?”杨海帆晃了一下手里的照相机,问道。
“你们可以随意拍照。”海因茨尔答道。
“那……那实在是太感谢了。”杨海帆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觉得眼前这个德国人虽然看起来让人生厌,心地却是很不错的,对于他们这样的同行居然一点防范意识都没有,堪称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了。
有了海因茨尔的这个承诺,杨海帆也就不客气了。他提出要从生产线的最开头看起,对于每个细节都不错过。同时,他还表示要对各个环节都进行拍照,以便回去之后能够向其他技术人员展示普迈公司的生产情况,让大家都能够得到启示。
至于胶卷,杨海帆就顾不上心疼了,与这些重要的技术档案相比,购买胶卷的那点钱算得上什么呢?冯啸辰一向是个大手大脚的人,到德国之后就买了几十卷胶卷,这次到普迈公司来,他们俩一共背了20卷,按每卷拍摄36张计算,足够拍下700多张照片了。
海因茨尔在前,冯啸辰一行三人在后,走进了第一个车间。与从外面观看相比,站在车间里面的感觉更加让人震撼。一台台正在装配的机械排列在车间两侧,每台机械的四周都围着一堆各式各样的设备,有些是由工人操纵的,有些则是自动运行的。头顶上的行车吊与在车间里往来穿梭的自动小车不断地把零部件送到组装现场,工人们则在设备的帮助下,把这些部件准确安装到位。拧螺丝之类的工作都是利用机械臂瞬间完成的,相比传统企业里工人拿着扳手操作,效率提高了十倍也不止。
一台机械简直就像延时摄影里的作物生长一样,由一开头只有一些骨架,在一转眼的工夫里就长出了肌肉,又被包裹上了漂亮的皮肤,然后就拥有了生命,能够离开安装场地了。
“所有能够用机器完成的工作,全都不需要工人来干预了,这简直是神话一般。”杨海帆轻声地感叹道。
“有些设备,我们也需要有。”冯啸辰道,“就比如说用机械臂拧螺丝,它不但能够节省工人的体力,而且能够保证每枚螺丝在安装的时候达到规定的扭矩,避免有的螺丝上得太紧,有的又太松。”
“你说得对,我得去拍一下这个机械臂的细节。”杨海帆说着,便向前走去,准备凑近一些进行拍摄。
“先生,这里不允许拍照。”
站在机械臂旁边的一名大胡子工人向杨海帆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拍照。
“不允许?”杨海帆愣了一下,随即回头去看海因茨尔。刚才海因茨尔分明说过他可以随便拍照,所以他才没有征求操作工的意见,没想到对方会出面阻拦。
海因茨尔看到了这一幕,他懒洋洋地走上前去,向那名大胡子工人说了一番德语。那大胡子工人转头看看杨海帆和站在后面一些的冯啸辰,耸了耸肩膀,退到了一边。杨海帆连忙向海因茨尔点头致谢,然后举起相机,拍了好几张照片,把机械臂的各个细节都拍下来了。在他拍照的时候,海因茨尔与刚才那工人凑在一起,低声地嘀咕着什么,还发出了几声笑声。
继续向前走的时候,杨海帆走到冯啸辰的身边,低声说道:“这个海因茨尔,还真是挺不错的,是不是你叔叔向他打过招呼,要不他怎么会这样照顾我们。”
冯啸辰抬眼看了一下走在前面的海因茨尔,脸上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问道:“海帆,你知道他刚才跟那个工人说了什么吗?”
“说了什么?”杨海帆问道,他在轴承公司的时候,跟工程师陈晋群学过几句德语的日常会话,更复杂的内容就没学过了。刚才海因茨尔与那大胡子的对话,他一句也没听懂。
冯啸辰的德语是非常好的,刚才已经把海因茨尔的话听了个真切,也明白了海因茨尔的想法。他冷笑着对杨海帆说道:“他刚才说,我们俩是从中国来的,中国人根本就不可能造出什么像样的工程机械,这里的东西随便我们怎么看都行,反正我们也看不懂。”
“他真是这样说的?”杨海帆的脸色也变了。尼玛,难怪这个海因茨尔一副拽上天的样子,对他们却如此放纵,原来在他的心里,存着对中国人的鄙视。不许拍照这样的规定,是对竞争对手设定的,目的是怕竞争对手学走了自己的技术。在海因茨尔心目中,中国企业完全不配成为普迈公司的对手,因此也就无须防范了。
“特喵的,这小子够狂的。”杨海帆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道。
“狂吧,总会有他狂不起来的那天。”冯啸辰安慰道。
“呵呵,这样也好,如果他不狂,我拍照还没这么自由呢。我们现在技不如人,的确是需要学习他们的经验。不过,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让他后悔的。”杨海帆信誓旦旦地说道。
第三百八十章 我侄子是收破烂的
也许是出于对海因茨尔的怨念,也许是被刺激起了雄心,杨海帆在后续的参观过程中更加认真了,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上前去又摸又问,再加上360度无死角的拍照存档,大有不把普迈那点技术秘密据为己有就誓不罢休的意思。
海因茨尔也感觉到了不妙。他之前所以敢于放出狂言,让中国人随便拍照,是觉得中国人愚昧落后,估计只能看点热闹,看不出门道。谁知道杨海帆自幼生活在工厂里,又当了几年辰宇轴承公司的经理,工业素养非常不错,旁边还有冯啸辰这么一个搞大工业出身的牛人,眼睛都是犀利得很的,一眼就能够看到技术上的奥妙所在。
每个企业都有一些自己的诀窍,有很多技术是在积累了无数经验,甚至付出过一定代价之后才形成的。这些技术开发的过程历尽周折,一旦突破了也不过就是一层窗户纸,外人一看就能明白,并且能够学个八九不离十。
技术诀窍不是产品专利。后者受到专利保护,如果别人盗用了,自己可以通过法律手段进行索赔。技术诀窍这个东西是在生产过程中使用的,别人盗走之后,自己根本就无法知道。就算能够猜出对方在用自己发明出来的技术,你也拿不出证据来。正因为此,各企业对自己的技术诀窍都会严格保密,避免被别人学习、模仿。
如果是欧美日的同行过来考察,海因茨尔肯定会有所限制,有些地方不会让对方拍照,有些地方甚至连看都不会允许对方看。这一次,因为来的是中国人,海因茨尔存了轻蔑之心,所以才犯了这样一个错误。
海因茨尔是一个很狂热的“元首”崇拜者,信奉民族优势论,觉得除了欧洲人之外,其他民族都是劣等民族,不可能具有工业天赋。在此前,也曾有过中国的代表团到普迈公司参观过,当时也是由海因茨尔接待的。那个代表团的成员对工业一无所知,到车间走马观花看了一圈,光拍了一些大机械的照片,说了一堆赞美之辞,然后就离开了。这段经历强化了海因茨尔的认识,使他觉得中国就是一个落后而且愚昧的地方,那里的人日常居家都是穿长袍马褂的,根本不懂什么叫现代工业。
海因茨尔不知道,那一次到普迈来参观的中国代表团,其实是一个教育代表团。人家是到德国来考察基础教育的,抽空看看工厂,其实也就是当个旅游而已。他一个机械工程师,跟人家一群教初中物理化学的老师比现代工业知识,也难怪能够找到优越感了。
这一次冯啸辰、杨海帆他们过来参观,是冯华通过明堡银行的一个董事联系的。冯华在联系的时候就说过,哪些能看,哪些不能看,由普迈这边掌握,不必为难。为了不让对方觉得歉疚,冯华还特意说自己的侄子就是个初中学历的小公务员,也不懂啥工业,随便看看即可。
这么一句客气话,通过普迈这边的公关部门传到海因茨尔耳朵里去的时候,就被解读成了另外一个意思,那就是这次来参观的两个中国年轻人都不懂工业,纯粹是来猎奇的。既然是猎奇,海因茨尔也就懒得去严防死守了,这才放出话来,说你们随便怎么看都行。
一个车间还没有走完,海因茨尔就已经感觉出问题了。这两个中国人所看的、所关心的,以及重点拍摄的,都是实实在在的技术诀窍。那些看上去威风八面,极适合于作为拍照背景的大机器,在这两个中国人眼里根本像是不存在一般。这就是意味着对方绝非外行,而是真正干过工业的人。
就算他们干过工业,又能如何呢?难道他们还能学了这些技术来和我们竞争吗?
海因茨尔在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他话已说出,再想收回来就有些没面子了。对方又是他很不屑的两个东方人,在对方面前食言,他会觉得很屈辱的。
“二位先生,我想提醒一句,你们拍的这些照片,除了供你们自己观看之外,不能流传到其他任何企业去,我说的是,我不希望我们的欧洲、美国以及日本同行们看到它们。”
走进第二个车间的时候,海因茨尔装着不经意的样子,对冯啸辰和杨海帆说道。这就是海因茨尔打算亡羊补牢了,只是羞刀难入鞘,所以还要端着个架子而已。
“海因茨尔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冯啸辰微笑着说道,“您放心吧,我们不会让这些照片传到中国之外的其他地方去的,您是这个意思吧?”
“呃……”海因茨尔迟疑了一下,他觉得冯啸辰这个回答有点不对,可又不好反驳。他刚才又是嘴欠了一次,明明说了不想让其他人看到,却又要补充一句欧美日的同行。他这样说话完全是出于一种本能,因为他觉得欧美日的同行才算是同行,中国企业根本不配当他的同行。可这样一说,似乎又给了人一种误解,那就是这些照片在中国境内传传是无所谓的,别让欧美日的企业看到就行。
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吗?
海因茨尔自己也被弄晕了,他勉强地点点头,说道:“是的,我正是这个意思。”
在普迈公司的考察整整持续了一天时间,冯啸辰他们带的20卷胶卷全部拍完了,又临时让佩曼去临近的便利店买了20卷。参观结束的时候,海因茨尔的脸已经有些绿了,他隐隐觉得自己这次好像错得有些离谱了,但又说不出来。
告别海因茨尔,离开普迈公司,冯啸辰打发佩曼先走了,自己与杨海帆走路返回下榻的宾馆。看到佩曼走远,冯啸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海帆,这次咱们可赚大了,你没见那个海因茨尔都快哭了吗?”
杨海帆也笑了起来:“这才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冯啸辰道:“咱们今天看到的这些,可都是千金不换的技术啊,如果咱们自己去摸索,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够摸索出来。”
杨海帆道:“没错,我已经意识到了。看过普迈公司的这几个车间,我对于咱们的生产如何组织,已经有很清晰的思路了。很多技术上的诀窍,我一下子领悟不过来,不过我相信,张老只要一看这些照片,就能够明白的。”
“等咱们的产品造出来,一定要给海因茨尔送一枚一吨重的大奖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