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曾经在重装办工作过,而且……小冯,你研究生毕业之后,没打算再回重装办来吗?”罗翔飞问道。
冯啸辰道:“这个问题还没来得及想,而且我是不是回来,恐怕也不是我自己说了算吧?”
罗翔飞有些语塞,当初让冯啸辰离开重装办,其实多少有些受到了外在压力的原因,相当于是把冯啸辰给挤出去了。现在他再提出让冯啸辰回重装办来工作,就有些理亏了。冯啸辰作为沈荣儒的弟子,研究生毕业之后想去一个好的部委机关也并不困难,并不需要指着重装办这棵树吊死。
“其实,就我个人而言,是非常欢迎你回来的。”罗翔飞字斟句酌地说道。
冯啸辰道:“罗主任,有关包成明的问题,我只是举贤不避亲。如果重装办能够找到更好的合作机构,我也没啥意见,只是我觉得就目前国内的情况而言,比辰宇信息公司更适合承担这件事的企业并不好找。至于说到影响问题,我并没有因为与辰宇信息公司的关系而出卖国家利益,相反,我还让包成明做出了相当的让步,我的所作所为都是可以问心无愧的,能够经得起任何质疑。”
罗翔飞道:“你小冯对事业的忠诚,我是不怀疑的。你介绍包成明来承办这件事情,他所提出的方案,我也认真思考过了,的确是一个有利于国家的方案,从中能够看出你小冯是秉承着一颗公心去做事的,这一点我和老吴、老薛他们都深信不疑。”
“谢谢罗主任的信任。”
“可是光我们信任是不够的,这里还有一个规定的问题。你身为国家干部,参与经商办企业,本来就是犯忌的。至于你参股的企业再与本单位合作,就更不合适了。”
冯啸辰嘻嘻一笑,道:“罗主任,有没有规定说我作为国家干部,亲友也不能经商?”
“这当然没有。”
“那么我介绍我亲友的企业来承接单位的业务呢?”
“这个不绝对禁止,但也属于打擦边球的事情,如果有人发现你在其中有以权谋私的行为,就要受到纪律处分了。”
“这不就行了?”冯啸辰把手一摊,“首先,我并没有以权谋私,过去没有,未来也不会有,所以组织上可以随便查。这家辰宇信息公司,是一家合股企业,股东名单上并没有我的名字。它的大股东是南江省辰宇实业公司,也是一家合股企业,股东名单上同样没有我的名字,只有我母亲的名字。她是一名在大集体企业办理了病退手续的退休女工,没有规定说机关干部的母亲就不能经商吧?”
“这不是掩耳盗铃吗?”罗翔飞道,“小冯,你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对国家也非常忠诚,我希望你能够把精力主要放在国家的事情上,自己的企业那边嘛……”
说到这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冯啸辰办企业的事情,其实罗翔飞一直都知道。当初的辰宇轴承公司,冯啸辰说是晏乐琴找人投的资,但罗翔飞多少能够猜出来,这家企业肯定与冯啸辰的家族有关,只是他没想到会是冯啸辰本人出的钱而已,毕竟冯啸辰卖专利的事情,谁都不知道,因此大家也想象不出冯啸辰如何能够有钱来创办辰宇轴承公司。
对于冯啸辰开公司的事,罗翔飞的态度有些纠结。一方面,他觉得机关干部兼职开公司是一件不务正业的事情,弄不好还会有极其不良的政治影响;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认开公司能够给冯啸辰本人带来很大的经济收益,机关干部也是人,也要结婚生孩子,靠机关里那点工资生活是比较紧张的,业余时间赚点外快,领导也不好说什么。
可现在,冯啸辰的公司越做越大,在辰宇轴承之外,又出来一个什么辰宇信息公司,而且还打算介入重装办的业务,这就不能不让罗翔飞犯嘀咕了。可要让他劝冯啸辰不要开公司,又未免太不近人情了。
“罗主任,我会把握分寸的。”冯啸辰表态道,“我目前参与了几家公司的运作,不过主要都是从战略上提一些指导,具体的经营都是由包括包成明在内的一些职业经理人去做的。我的想法是这样的,我对于经济发展有一些自己的看法,比如搞商业信息开发,别人还没有这样的意识,我已经认识到了。这样一些眼光,如果不付诸实施,实在是太可惜了。比如包成明的这个辰宇信息公司,就是我一手策划建立起来的,您和吴处长、薛处长也都看到了,它对于咱们重装办的工作非常有帮助。这些企业虽然是民营企业,但它们同样是咱们国家经济的组成部分,这些企业能够发展起来,对于咱们国家也是有好处的。”
“这一点我同意。”罗翔飞点了点头。辰宇信息公司这个例子的确挺有说服力的,吴仕灿刚才说了,他也想过要建一个企业的数据库,但却没有人力财力去做,而这样一件事情,被辰宇信息公司做成了,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成功。
冯啸辰继续说道:“我这个人没别的能耐,就是脑子转得比较快,经常有一些还算不错的点子。这些点子,有一些是适合于国企做的,比如冷水矿的石材厂,还有咱们经委的企业咨询公司,这样的点子,我不会吝惜贡献出来。但有另外一些点子,就不一定适合于国企去做了,与其让这些点子浪费掉,还不如交给民营企业去做呢。”
罗翔飞无奈地笑笑,说道:“这么歪的道理,居然也让你说圆了。你出点子可以,为什么还要自己亲自去经营呢?比如包成明的这家企业,你如果只是出个点子,让他自己做,那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
冯啸辰道:“我如果不出资,包成明可能没有勇气去做。有些点子是事后才能证明是好点子,事先大家是看不到的,所以我必须用自己的资金去支持它。此外,我拥有控股权,能够让这些企业更好地为国家利益服务,这不是一件好事吗?就拿我们和包成明的合作来说,罗主任没看出包成明让出了很多利益吗?”
这一点是罗翔飞无法否认的,他沉默了一会,说道:“你的想法,我明白了。目前你是社科院的研究生,不是国家干部,这样做倒也无妨。可未来你毕业了,如果要进国家机关,尤其是如果要回重装办来,这种双重身份,就有些敏感了。你不会永远都只是一个副处长,有朝一日你可能会坐上我现在的位置,到时候难免会有人犯红眼病,说些闲话,这对你的发展是很不利的。”
冯啸辰笑道:“罗主任,我可真没想过要坐上您的位置,我觉得给您当下属挺好的,捅了漏子有您帮忙撑着,多省心啊。”
罗翔飞知道冯啸辰只是开玩笑,他微微一笑,说道:“我也干不了几年了,最多再干三年时间,我就该退休了,这个世界是你们的。你现在年龄太轻,资历也不够,马上接替我的位置不太现实。但我和张主任,还有孟部长他们,都是希望你未来能够接班的,国家需要你这样有能力、有干劲,而且忠诚于国家事业的年轻人。”
“谢谢罗主任的信任。”冯啸辰道,他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不禁问道:“罗主任,你刚才说,重装办的职能要发生变化,权力会被削弱,这个情况属实吗?”
罗翔飞道:“现在有些传言,只怕也不是空穴来风。你记得我们上次说过的那个国际大协作理论吗?上级给我们下了任务,让我们研究一下这个理论的可行性。如果国际大协作理论被当成国家的政策依据,那么原来提出的重大装备国产化目标就没有意义了,届时重装办是否需要继续存在,都要画一个问号。”
冯啸辰脱口而出:“这明明就是一个荒唐的理论,完全不可行嘛。”
“怎么不可行呢?”罗翔飞脸上露出一些揶揄的笑容,说道:“提出这个理论的高磊教授,也是你们社科院的,是研究产业政策方面的权威,理论素养非常高。他提出的观点,是有理论依据的,岂是你说一句不可行就不可行的?”
“所以,我们需要从理论上推翻它,否则必受其害。”冯啸辰斩钉截铁地说道。
第四百二十一章 知识不能贬值
冯啸辰从重装办回到战略所宿舍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七点钟了。上楼梯时,正遇到祁瑞仓、谢克力和丁士宽三人从楼上下来,见着冯啸辰,祁瑞仓大大咧咧地招呼道:“小冯,你怎么才回来?吃饭没有,没有就一块去。”
“怎么,你们也没吃饭?”冯啸辰诧异地问道,战略所开饭的时间是下午五点半,这伙人居然还没吃饭。
丁士宽夸张地叹着气,说道:“哎,没办法,这不是给老王他们单位干活去了吗?一直忙到六点多才回来,大家洗了把脸,正琢磨着出去找点东西垫巴一下肚子呢。”
“等等我,我也去洗把脸,马上就来。”冯啸辰说道。
几个人先下楼在楼门外等着,冯啸辰跑上楼匆匆忙忙地洗了把脸,换了件衣服,便冲下来了。四个人聊着闲天,来到了战略所外面的一个小饭馆。这家小饭馆是一对老夫妇经营的,因为饭菜做得不错,价格不贵,再加上距离战略所非常近,因此颇受大院里几个研究所的研究生以及青年研究员们的青睐。有时候赶上一个什么名目,诸如沈荣儒这样的老教授们也会跟着年轻人跑到这里来聚一聚,相当于是社科院这几个研究所的编外食堂了。
冯啸辰一行来到饭馆的时候,饭馆里没有其他的客人,老太太苗桂萍正在打扫卫生,看到众人进门,苗桂萍热情地招呼着他们坐下,然后问道:“你们几位吃点啥?”
“来个鱼香肉丝,一个摊黄菜,再来一个炒小油菜。”冯啸辰替大家点着菜,然后又用征询的目光看看大家,问道:“要不要来点啤酒?”
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丁士宽说了句:“算了,啤酒就算了吧,我们哥仨干了一天,还没赚着啤酒钱呢。”
苗桂萍返回后厨准备菜去了,冯啸辰看着众人,道:“怎么回事,老王这么抠门,请你们去干活,连顿饭都不管?”
谢克力连忙摆手道:“这倒不是,老王给我们几个介绍点赚外快的机会,我们哪能让他再搭上请客的钱?你别听小丁瞎嘞嘞,我们三个人去帮计委资料室整理了一天的图书,中午在他们那里吃的工作餐,临了一个人还拿了5块钱的劳务费呢。”
“一天5块?”冯啸辰诧异道。
“可不是吗?这也是老王的面子了。”丁士宽说道。
他们说的老王,是原来在国家计委工作,现在脱产到社科院来学习的同学王振斌。王振斌、冯啸辰以及从体改委来的同学于蕊,都是拿着原单位的工资来上学的,收入还算不错。祁瑞仓他们三个是彻底与原单位脱钩的,拿的是国家规定的研究生津贴,一个月40多块钱,没有任何的奖金、福利等等。
40多块钱收入,如果紧巴一点过,倒也足够了,不至于饿肚子。但如果要买点书,偶尔出来打打牙祭,这些钱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了。祁瑞仓是已经结了婚的人,家里有负担。谢克力已经谈了个对象,正准备结婚,经济上就更加紧张了。丁士宽是个纯粹的单身汉,不过父母是农民,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还想补贴一下父母,因此对钱也是颇为看重的。
王振斌、于蕊两个人都在原来的单位上有点职务,能够找到一些赚外快的机会,因此偶尔会介绍这几个年轻同学去干活。比如今天就是王振斌帮他们三人联系了去计委资料室帮忙整理图书,对方管一顿饭不说,还给每个人发了5元钱的劳务费。
一天5元钱,以后世的眼光来看,似乎是太廉价了。但1985年的中国,一般机关干部的工资也就是六七十元,效益差一点的工厂,工人工资才四十多元。5元钱一天的劳务费,按照一个月25个工作日计算,就相当于月薪125,这个标准就很高了。丁士宽说这是王振斌的面子,也没有说错。人家如果雇个临时工去干这活,一天给2元钱也有人趋之若鹜的。
“唉,现在的物价都涨成啥样了,咱们这点研究生津贴,够干嘛的。”谢克力发着牢骚道。
祁瑞仓道:“可不是吗,现在都说造导弹的不如卖菜叶蛋的,咱们这些读研究生的,还不如苗大妈开个饭馆挣钱呢,这真是知识贬值啊。”
“知识啥时候值钱过?”谢克力反问道。
冯啸辰笑笑,说道:“老谢,你这个观点我可不认同,知识在任何时候都是值钱的,只是你没找到卖知识的渠道而已。”
“你有这个渠道吗?”谢克力道,“老幺,你是咱们班上鬼点子最多的,你给我们想个办法,让我们把知识卖出去,你从中提成都可以。”
“哈哈,是啊,咱们六四分成,老幺你拿六,我们拿四,怎么样?”丁士宽也跟着起哄道。
冯啸辰却是一脸严肃,他扫视了一圈众人,问道:“你们说的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