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冯飞自愿留在迪埃国这件事,张和平也是充满了矛盾。从安全工作的角度来说,能够与迪埃国军方取得合作,是一件大好事。当然,这要以不破坏中国的国际形象为前提。普拉格内尔最初提出要求的时候,张和平就想替冯飞应承下来了,只是碍于冯飞并不是他们系统的人,他无权做这个决定。
冯飞自己表示愿意留下,张和平当然高兴,但同时又有些歉疚。在他眼里,冯飞属于地方上的人,没有义务去承受留在非洲的艰苦与危险。不过,冯飞最终还是说服了张和平,他表示自己是军工企业的职工,其实也算是军人,为国效力是理所应当的。
张和平怎么想,冯啸辰管不着。但他出一趟国,却把一个叔叔留在了非洲,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如果拿后世的眼光来看,在非洲工作也不算什么艰苦,至于生命危险之类的,如果稍微小心一点,问题也不大。冯飞毕竟只是充当军事顾问,不会去冲锋陷阵。再说了,以非洲这些小国家的战争烈度,就算亲临一线,恐怕也不会有什么风险。没听人说吗,这些国家一场战役级别的战争打下来,也就是十几个人的伤亡而已,双方士兵开枪的目的都只是为了壮胆,能打中目标反而是意外。
事实虽然如此,但在这个年代里,大家的看法并不是这样。长期以来,“援非”都是被当成一项艰苦任务的,国人心目中的非洲就是那种瘟疫泛滥、战乱频发的地方,如果冯啸辰把冯飞扔在非洲,自己一个人回国去,恐怕二婶曹靖敏、父亲冯立、奶奶晏乐琴等等都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二叔,那个姓普的其实也就是讹诈我们而已,说什么你不留下他就不买咱们的装备,这种话骗骗小孩子也就罢了。一个国家的军事装备采购,哪有这样儿戏的?”
冯啸辰绞尽脑汁地试图说服冯飞改变主意。
“我知道,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但万一他动了这个念头呢?我留在这里,他就没法反悔了。还有,我们东翔厂生产的榴弹炮,是根据咱们国家的情况设计的,不一定符合非洲国家的国情。我留在这里,也可以了解一下他们的情况,这对于我们改进榴弹炮设计,也是非常有价值的。”冯飞回答道。
从答应留下来给普拉格内尔当军事顾问开始,冯飞的状态就与从前大不相同了,说话声音大了几分,脸上也时不时地泛起一些激动的红晕。在国内同意了他留下来的申请之后,他那种亢奋的情绪更可谓是溢于言表,冯啸辰恶恶地想到,自己这位二叔当年去和婶子约会的时候,恐怕都没这么亢奋过吧?
“二叔,我一直没弄明白,你要求留下来,到底是带着一种自我牺牲的想法,还是你自己本来就打算留下来?”冯啸辰忍不住问起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冯飞沉默了一下,说道:“为了国家利益,我当然是可以做任何牺牲的。不过,你问的问题也很对,其实,在我心里,的确是想留下来的。”
“为什么!”冯啸辰愣了,他先前还只是从冯飞的表现中觉得这个二叔好像对于留在非洲有一些期望,却没想到的确是如此,而且冯飞还会直言不讳地说出来。他看了看冯飞,迟疑着问道:“二叔,你不会是和婶子感情不太好吧……”
“你胡说什么呢!”冯飞脸色骤变,直接便训了冯啸辰一句。
“如果不是想躲着婶子,你干嘛想留在非洲?青东那边虽然是西部,生活条件比较恶劣,也总比非洲强得多吧?你现在也是个大款了,家里早就实现了四化,何苦到非洲这种地方来受苦呢?”冯啸辰不解地问道。
冯飞叹了口气,说道:“你不懂的。用一句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人到中年了。”
“人到中年?这和你留在非洲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我已经是快50岁的人,到现在还是一事无成,有压力啊。”冯飞幽幽地说道。
冯啸辰道:“你不能算是一事无成吧?我听说,你在厂子里也算是个技术骨干,再熬几年,评个副总工程师应当不成问题。这20多年,你得了两次全系统的优秀奖,至于厂里以及省里的奖,那是不计其数。你如果算是一事无成,那全中国得有多少人要羞愧而死啊。”
“这远远不够。”冯飞道,“啸辰,你想想看,你才这么点大的年纪,就已经是一个副处长了,你做的工作这么出色。还有林涛,他现在在德国留学,过几年就能回来,肯定也能够做出一番成绩。我这个做长辈的,如果只满足于拿了几个系统里的优秀奖,以后在你们晚辈面前,怎么抬得起头呢?”
“二叔,你不能这样说。”冯啸辰道,“我们这一代人能够做出一点成绩,也是时代的原因,你们年轻的时候受到时代的局限,这完全是不能比的。再说,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从来也没有瞧不起你们啊。”
“真的?”冯飞盯着冯啸辰的眼睛问道。
“呃……”冯啸辰语塞了,他想起来,自己似乎、好像、的确……是曾经有点瞧不起冯飞的,觉得他性格木讷,只知道赖着自己帮他卖装备。不过,这毕竟是过去的想法了,自从在索克营的阵地上冯飞爆发了一场王霸之气之后,在冯啸辰心目中,这位二叔的形象就已经变得非常高大了。
冯飞看出了冯啸辰的心思,他说道:“小子,你以为你那点心眼能瞒得过谁,你是不是一直觉得你二叔庸庸碌碌的,又没能耐,又没主见,出趟国还要你这个当侄子照顾着。”
“二叔,瞧你说的,我这个当侄子的,照顾一下叔叔不是应该的吗?”冯啸辰道。
冯飞道:“我也知道我性格上有缺陷,不会和人交往,再加上在山沟里呆的时候太长,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回事。这次厂里派我出来,也只是看中了我和你的关系,说穿了,我就是沾了你的光。厂里很多人都说闲话,说不应当派我出来……”
“实践表明,派你出来是一个英明的决定,如果换成其他人,哪有这样的奇遇?”冯啸辰半是恭维半是认真地说道。
冯飞脸上带着笑意,说道:“我也没想到,竟然会有那样一个机会。我过去经常出去试炮,对于弹道计算的确有些心得。那天在索克营的阵地上,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没想到还真的试成功了,帮咱们国家的军工企业争了光。”
“没错,二叔,那一刻,你实在是太帅了!”冯啸辰赞道。
冯飞道:“帅不帅,我不知道。不过,那一天的经历,让我意识到自己还是有一些潜力的,并不是一个废人。后来普拉格内尔要请我留下当军事顾问,其实他一说这件事,我就有些心动了。我想,我已经是快50岁的人了,如果再不给自己一个机会,这辈子就再也没有能够证明自己的时候了。”
“我明白了。”冯啸辰点了点头。听完冯飞这番讲述,他算是明白了冯飞的心理。冯飞在技术上有一些造诣,但在东翔厂,他并不算是技术最好的,充其量也就能算个骨干,永远也不会有站在主席台上的机会。而在迪埃国,他能够成为众人仰慕的专家,他留在这里,还能够为东翔的榴弹炮出口发挥关键性的作用,这也许是他这辈子能够达到的最高境界了。
“那么,婶子那边怎么办?我回去怎么跟她说呢?”冯啸辰问道。
冯飞道:“这件事,我会给她写信的,相信她能够理解我的选择。我想过了,我留在非洲也不会有太长的时间,充其量一两年就回去了。过去我们出去做试验,一走半年的时间也是有的。”
第五百零一章 咱们自己做
冯啸辰一行回国了,出来时候是五个人,回去的时候只剩下了四个。听说冯飞主动要求留在非洲给迪埃国当军事顾问,目的是为了推销东翔厂的榴弹炮,吴仕灿和王根基也是唏嘘不已。尤其是吴仕灿,在众人面前感叹了无数次,说自己就没有冯飞这样的勇气,还说人活一辈子,怎么也得有一回像冯飞这样的经历,才算是不枉此生。听到吴仕灿也这样说,冯啸辰才明白了,原来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英雄梦,尤其是冯飞、吴仕灿他们这代人,一直都是被教育要当英雄的,他们心里的英雄情结更是让冯啸辰这样的小辈望尘莫及。
“我觉得,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回去以后怎么向你婶子交代。你二叔可是跟着你出国的,现在你回来了,把他扔在非洲,跟着个军阀当什么顾问,你婶子非得找你要人不可。”返程的飞机上,王根基笑呵呵地对冯啸辰揶揄道。
冯啸辰拍拍口袋,说道:“我这里有我二叔写的亲笔信,一封是给我婶子的,一封是给我爸的,还有一封是给我奶奶的,里面还有给我堂弟的信。有这些信,他们就没法找我的麻烦了。”
“他们都会理解的。”吴仕灿说道,“尤其是你婶子,她本身就在军工企业里工作,这种事情见得多了。想当年搞原子弹的时候,多少人一去就是十几年,音讯杳无,家里人不也就是这样过的吗?”
“呃,这个也太不人道了。”冯啸辰道。
吴仕灿摇摇头,说道:“这有什么办法?搞建设嘛,总得有人做出牺牲的吧?对了,我记得当初你和罗主任去化工设计院找我的时候,罗主任也说过这话,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的那点事情能算得了什么呢?”
“说到底,还是国家太穷太弱了。”冯啸辰叹道,“搞原子弹工程的时候,之所以需要如此保密,说穿了就是怕别人了解到咱们的进度,怕人家在什么地方给咱们制造麻烦。如果国家强大一点,这些担忧都是不必要的,那些前辈也就用不着忍受这种离别之苦了。”
“哈哈,恐怕是你小冯担心自己和爱人两地分居吧?也难怪,你现在这个岁数,正是和女朋友如胶似漆的时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如果让你留在非洲不回去,估计你是受不了的。”王根基大开玩笑。
吴仕灿却认真地纠正道:“这种事情,也不光是年轻人无法忍受,哪个年龄的人都一样。我见过不少夫妻两地分居的家庭,后来即便是调动到了一起,夫妻关系也很僵,还有父子关系、母子关系之类的,都很难恢复。对了,我记得小冯曾经让咱们重装办搞一个解决职工两地分居问题的行动,那真是积德行善的事情啊。”
“时代变了,中国也不像过去那么穷了,不能总是让咱们的干部工人承受牺牲。”冯啸辰说道,“我想过了,回去以后要向董老汇报一下这件事,我叔叔呆在非洲,最多呆一年,就得让他回来,绝不能让他和我婶子这样分开。实在不行,就让厂里把我婶子也派过去。嗯嗯,这个想法也不错,他们俩到非洲去,或许还可以不受计划生育政策限制,能够给我再生个堂弟出来呢。”
“噗!”王根基直接就笑喷了,他用手指着冯啸辰,乐不可支地说道:“小冯啊小冯,你平时总说别人脑洞太大,我看你才是开脑洞呢。你二叔二婶也都快50了吧,你让他们再给你生个堂弟出来,你这话如果让你二叔听见,信不信他会把你打死?”
一通玩笑开过,吴仕灿把话头引回了正题,对冯啸辰说道:“小冯,你和冯工、张处长他们去迪埃的那几天,我和小王又接待了一些来询问装备情况的非洲朋友。到目前为止,来问化肥设备的有十二家,问火电设备的有五家,钢铁设备有三家,水电设备也有三家,还有打听工程机械、印刷机械什么的,林林总总,有三十多个意向了。我认真分析过了,非洲国家的这些装备需求,都在咱们的生产能力范围之内。价格方面,咱们和西方国家相比,也有明显的优势。尤其是安装和售后服务方面,西方国家的用工成本太高,安装一家小化肥的工时费,比买设备的费用还高。这一点咱们有绝对的优势,谁也比不过咱们。我琢磨着,是不是回去之后就把各家装备企业的负责人找过来,把这些意向转告给他们,让他们去和非洲客商直接洽谈。咱们很多企业现在都有些开工不足,这些订单过来,对于这些企业来说,可就是雪中送炭了。”
冯啸辰没有马上发表意见,而是把头转向王根基,问道:“老王,你的看法呢?”
王根基道:“我的想法和老吴差不多,不过多一个建议,那就是那些承担了出口设备任务的企业,要给咱们重装办交点管理费。咱们几个跑一趟非洲,光差旅费就花了好几万,这些钱总得让他们来承担吧?至于说咱们三个的劳务费,就算了吧,权当是咱们给下面的企业做贡献了。”
“让下面的企业交管理费,恐怕不妥吧。”吴仕灿反驳道,“这个没有政策依据啊。”
“那咱们凭什么出这些钱?”王根基呛声道。
“这是咱们的职责嘛,咱们重装办,不就是干这个的?”
“谁说咱们重装办是干这个的?咱们只管搞协调,啥时候管企业的业务了?老吴,你这个思想也该换换了,现在讲商品经济,企业里的业务员接到业务,都是要拿业务提成的。咱们几个人跑到非洲来拉业务,不拿提成也就罢了,哪有连差旅费都要倒贴进去的?”
“这不都是国家的钱吗,怎么能算是倒贴呢?”
“说是国家的钱,你找下面的企业出点钱试试,看看他们给不给?”
“他们是给国家交过利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