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科研成果的,拿着自己发表的论文、获奖证书之类到院领导那里去摆功劳,说自己为院长流过汗、出过血;没有科研成果的,就说世上没有高低贵贱,只有革命分工不同,凭什么那些学术牛人就该什么好处都占,特喵地以后还要不要老子替他们洗试管了。
家里孩子多的,强调自己的困难;家里孩子少的,说你们这些人不遵守计划生育的国策,现在孩子没地方住也是活该……
大家都在忙着争好处,哪里还有心思干活。对于装备公司交付的任务,在理论分析阶段,大家凭着过去的一些积累,开会的时候还能够说出个子丑寅卯,倒是把吴仕灿给忽悠住了。可到需要落到实处的时候,原来那些积累就不够用了,需要全身心地钻进去,要查资料、画图、做实验,这可不是卖弄一下口舌就能够做到的。
设计院的专家,当然还是有点本事的,如果能够组织好,再借鉴一下国外的技术,搞出一套设计图纸也是能够做到的。但现在老专家们干不动,年轻技术人员因为待遇不能落实,正在闹情绪,根本不想干活。康海东把任务布置下去就成了石沉大海,好几个月都没一点反应,康海东又有什么办法?
院领导们也知道这样拖下去不行,毕竟拿了装备公司的钱,甚至已经花掉了一大半,不能拿出成果来是说不过去的。康海东亲自主持召开过好几次动员会,也说了一些狠话,但一点效果也没有。有几位年轻研究员直接在会上就向康海东开炮,说分房轮不到自己,凭什么干活的时候就要找自己。想让自己干活也容易,拿个分房指标来,自己这条命就卖给院里了。
康海东没有权力决定给谁分房,分房这种事情十分敏感,别说康海东只是一个副院长,就算是正院长,也不敢独断,只能让行政处拿一套非常复杂的算法去计算每个职工的分数,再按分数进行排队以决定住房的分配。在这套算法中,对设计院的贡献大小也占着一定的权重,但贡献这个东西又要用一系列指标来衡量。研究人员们都是精于计算的理科生,他们认真地算了半天,发现自己画一张图纸的贡献还不如勤杂工烧一天锅炉的贡献,于是就开始消极怠工了。
所有这些,都是康海东心里的苦,但他又能向谁说呢?吴仕灿和冯啸辰都是他的客户,人家眼睛里只有图纸,哪里管得着设计院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康海东于是就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至于拖延的理由,自然也就变得越来越奇葩了。
“康院长,按照合同规定,你们应当在今年3月份就完成整体设计了。现在是9月,已经拖了半年时间,你们还在说什么科学规律,不觉得无趣吗?”
冯啸辰冷冷地开口了。他和康海东不熟,所以无须像吴仕灿那样给康海东留面子。当然,如果康海东的表现不是这样不堪,冯啸辰也是会客客气气的,这是待人接物的起码礼貌。可现在康海东跟他这样胡扯,冯啸辰可就没那么好的脾气了。
“讲科学规律怎么是无趣呢?难道我们不是在做科学研究吗?”康海东涨红了脸反驳道。
“不是。”冯啸辰笃定地回答道,“康院长,你可以搞错了,我们现在谈的不是什么科学问题,而是一个商业问题。贵院与我公司签订了合同,我公司已经按照合同要求支付了款项,那么你们就必须在合同规定的时间内向我们提交成果,否则我们就只能照着合同办事了。”
“照合同办事?你们想怎么做?”康海东问道。他当然知道合同是怎么回事,而且也不止一次地担心过违约会带来一些麻烦。不过,他想到的麻烦也只是和装备公司扯扯皮而已,可能需要付出一些面子上的损失,但其他的风险,他觉得是不存在的。装备公司是国家的,设计院也是国家的,自己人还能和自己人过不去?
冯啸辰笑了笑,说道:“康院长,我这次和吴处长一起来,就是来协调这件事的。考虑到这个项目的难度,我们可以给石化院一些宽限的时间,但你们必须在三天之内给我们一个明确的答复,说明你们提交最终成果的时间以及具有可操作性的措施。如果我们没有看到这样的答复,或者这个答复并不能使我方满意,那么我们只能照合同办事。”
第五百二十一章 是不是已经有答案了
冯啸辰说完这话,也没再耽搁,直接站起身向康海东点了点头,便招呼吴仕灿与他一道往外走。康海东也跟着站起了身,嘴张了张,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吴仕灿一边跟着冯啸辰离开,一边向康海东投去一束抱歉的眼神。他与康海东是老熟人,而且同为搞技术的,有些香火之谊,实在不适合做得如冯啸辰那样绝情。不过,对于冯啸辰的态度,他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就他自己而言,又何尝没有想过要和石化院这边拍桌子开撕呢。
康海东把二人一直送出办公楼,还礼节性地问了一声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冯啸辰和吴仕灿自然是予以了婉拒。看着冯啸辰开的吉普车出了设计院的大门,康海东这才把脸沉了下来,背着手又走进了楼门,迎面正遇上行政处长侯超。侯超见康海东脸色不预,下意识地问了一声:“老康,怎么啦,刚才是谁来了?”
“还不是装备工业公司的人。”康海东没好气地应道。
“装备工业公司?就是那个吴处长吗?”侯超问道。
康海东道:“不止是他。如果光是老吴也就罢了,今天来的还有一个小年轻,听说是他们的什么总经理助理,说话冲得很,一看就是少年得志,都不知道自己吃几两干饭了。”
“那他们说什么了?”
“说什么,还不是说乙烯装置的那点事,催着咱们交活呢,还说再耽误下去,他们就要照合同办事。”
“照合同办事?他们还能把钱再要回去?”侯超不以为然地说道,“再说了,老宋他们不也正在搞这个事情吗,怎么,还没完成?”
他说的老宋,是设计院的总工程师宋世军,这一回的乙烯装置设计就是交给他负责的。宋世军今年已经是65岁的人了,热情倒是足够了,可惜身体不得劲,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那种情况。康海东找他问过几次进度,老爷子每次都是一脸惭愧之色,可也没啥办法,康海东没法跟他急眼,也只能是这样拖着了。
“这件事,耽误得也的确有点久了,唉,明天再开个会动员动员吧。”康海东无奈地说道。
不提康海东心里怎么想,冯啸辰开着车载着吴仕灿出了设计院的大门,却没有直接返回公司,而是把车开在一个公交车站的旁边停下,然后对吴仕灿说道:“老吴,你看你能不能自己坐公交车回去,我在这边还有点事情想办。”
“没问题,没问题,我喜欢坐公交车。”吴仕灿应道,说罢,他没有急着下车,而是压低声音问道:“小冯,这边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如果过三天老康他们给不出一个令咱们满意的答复,你真的准备照合同办事?”
“也只能这样了。”冯啸辰道。
“可是,设计院是事业单位,你真能罚他们的款?”
“就算不能罚款,也得让他们受点损失吧。”冯啸辰道,“你没见老康今天那个态度,连什么对历史负责的屁话都说出来了,这分明就是想耍赖嘛。”
“唉,这事怨我。”吴仕灿做着自我检讨,“我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态度,早知如此,就不应当把设计费提前付过来,现在钱到了他们账上,想让他们再退出来,恐怕真不容易呢。”
冯啸辰苦笑了,吴仕灿的确是太实诚了,这人搞搞技术没问题,但处理这种涉及到部门利益的事情就不灵了,这种事情还是得靠他冯啸辰来做。他向吴仕灿笑了笑,说道:“老吴,这件事就交给我吧,我总有办法让他们动起来的。”
吴仕灿下了车,冯啸辰开着车往前又走了一段,拐了几个弯,来到一个开在围墙上的小门旁边,那小门外站着一位与冯啸辰年龄相仿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已经等了一小会了。见到冯啸辰的车开过来,他笑吟吟地迎上前来,招呼道:“冯助理,你来了。”
“来了。”冯啸辰停下车,拉了手刹,从车上跳下来,一边与对方握手,一边笑着说道,“严寒,让你久等了吧?”
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冯啸辰当年在浦江交通大学认识的研究生严寒。那一年,冯啸辰去调查王宏泰经费被挪用的事情,正是严寒向他通报了真实情况,还替他在研究生中传了不少话。在那之后,严寒与冯啸辰一直都有联系,甚至于他毕业后能够分配到京城的石化设计院工作,也是冯啸辰帮他找了点关系的缘故。
这一次,冯啸辰来与石化设计院交涉乙烯装置设计的事情,事先给严寒打了个电话,说想和他私下里聊聊。为了不让康海东等石化院领导察觉,严寒约了冯啸辰在石化院的这个小门外见面。
“没等一会。”严寒客气道,“冯助理,前一段听说你去墨西哥出差了,怎么样,事情办得顺利吗?”
“还好,挺顺利的,收获不小。”
“那是肯定的,冯助理出马,岂有不马到成功的道理。”严寒半是恭维半是真心地说道。
两人寒暄了几句,严寒把话扯回了正题,问道:“冯助理,你约我见面,是有什么事情吗?”
“是有点事。”冯啸辰收敛起笑意,说道:“我想你打听一下你们石化院的内部情况,原因你肯定是知道的,就是我们委托石化院设计的60万吨乙烯装置的事情。”
“这事嘛,我倒是知道一些。”严寒道,他看了看四周的行人,说道:“冯助理,你如果不忙,要不到我宿舍去谈吧。”
“正有此意。”冯啸辰说道。
石化院的这个侧门只是方便职工出入的,吉普车开不进去。不过,时下还不到汽车泛滥的时候,路边有的是停车的地方。冯啸辰把车停在围墙边一个不影响行人通行的地方,锁好车,便随着严寒进了石化院,来到了他住的筒子楼。
“你就住这样的地方?”
一进筒子楼,冯啸辰的眉毛就皱起来了。时下大多数单位的住房都非常困难,住筒子楼算不上什么新鲜事,但破旧与拥挤到如此程度的筒子楼,冯啸辰敢发誓说自己还是第一次见到。筒子楼的走廊两侧摆满了各种东西,一直码到天花板的高度。仅有一些空出来的地方,便是用来放置煤球炉的,这些炉子甚至直接就堵上半边的房门,估计房间里的人要出来就只能是从炉子上跨过去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冯啸辰诧异地问道。
严寒笑而不语,只是领着冯啸辰在一堆杂物中间的小过道里穿行,一直来到一个房门前。他掏钥匙打开了房门,示意道:“冯助理,请进吧,条件就这样,你可多担待。”
“哪的话,现在很多单位都这样。”
冯啸辰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严寒的房间。进了门,他那惊异的感觉就更甚了,这么一间不到20平米的筒子间,居然也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两个书架上各有一半地方放着书,另外一半则摆放着锅碗瓢盆、茶杯牙具等,墙上钉着架子,架子放着箱子,还有一些露出来的墙壁则成了挂衣服的地方,最为诡异的是,屋子里一左一右摆着两张双层的架子床,中间则拉着一道布帘。
“这是……”冯啸辰用手指着那布帘,脑子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边是我家,那边是我同事周挺和他爱人住的地方。”严寒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
“你们两家人,住一个房间?”冯啸辰终于明白过来了。严寒已经结了婚,既然他说其中一边是他家,显然就是他和夫人住的地方了,而另一边,居然还住着另外一对。
作为一个家庭,总是有些财产的,至少两口子的衣服、被褥之类,就要占去不少地方。其他单位的居住条件差,好歹一个房间只住一家人,各种东西都能够塞得下。而石化院的筒子楼居然是一间房住两家人,也就难怪他们不得不把很多不值钱的东西都堆到走廊里去了。
仅仅是没有储物空间,也就罢了。两家人住在一个房间,可是连一点隐私都没有了。这可不比大学生宿舍,不管怎么说,一个宿舍里都是同性,没啥需要避讳的,这一个房间里住着两男两女,日常会如何尴尬,冯啸辰都不敢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