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重工 第457节

“我们使用的西门子PLC有46个输入点,28个输出点,我能够回忆起来的有输入地址1对应翻车机零位,2对应牵引车回位,7对应翻车机过流,12对应油温过高……”

“电源模块要使用隔离变压器,避免现场大功率电气设备产生的电压波动。按照以往的经验,需要使用多芯双绞线,以减少设备导线之间的电容干扰……”

“负载会产生反电势,对系统会形成干扰,所以这个地方需要加装阻容滤波器……”

在工程现场以及各个办公室里,派沃亨的员工们在老老实实地向中方专家介绍着自己所知道的技术诀窍。这些员工并不是项目设计师,只是现场的安装工人以及工艺工程师,做不到完整地说明整个工程的设计思想。不过,他们有丰富的实践经验,知道许多安装中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对于中方来说也是非常宝贵的。

整套自动卸车系统到目前为止只安装了30%,有20%的设备运到了现场,还没来得及安装,此外的50%设备则完全没有交货。在这种情况下,仅凭现场的设备,中方专家是很难完整还原出整个系统状况的,但有了这些德国员工的介绍,系统的轮廓在大家面前就变得越来越清晰了。

组织派沃亨员工介绍工程细节的事情,是由邵琦牵头的。当这些德国人看到邵琦出现,而且还是站在领导位置上的时候,他们心里都萌生出了一种无助的感觉。昨天邵琦痛殴库尼亚,把大家吓了个够呛。但经过一个晚上的沉淀,有些德国员工开始回过味来,觉得这只是邵琦的个人行为,而且邵琦必然为这种行为而付出代价。他们觉得中方是不可能对他们采取强硬手段的,相反,如果他们的态度强硬一点,再揪着库尼亚被打的事情不放,说不定中方就得服软,届时放他们回德国自不必说,没准还会给他们发上一笔不菲的安抚费用。

上午,大家果然没有看到邵琦的影子,虽然他们依然不能离开工地,但保守他们的那些中国人明显态度软化了许多,这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可谁曾想,中午刚过,邵琦又出现了,而且随着他的出现,其他中方干部和工人的态度也重归强势。给人的感觉,邵琦上午并不是接受处分去了,只是头天打了人有些疲倦,上午找地方睡觉去了而已。

既然邵琦打了库尼亚还能不受处分,依然有发号施令的权力,那就意味着中方是铁了心要对他们强硬了。这些德国员工都不是什么死硬分子,大家都是有家有口的,谁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东西方冷战结束并没有多久,对于铁幕这一侧的国家,德国人还是存着一些天然的敬畏感的。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谈起了有关西伯利亚集中营之类的话题,要知道,他们的父辈中间可是有人曾经去过那个地方的,那是一个充满了恐怖传说的地方……

有了这样一层心理,派沃亨的员工们也就不敢再玩什么花招了,面对着中方专家的询问,他们真正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有些技术是他们不太了解的,按道理来说,他们回答一句不知道,中方也不会说啥。但他们却要绞尽脑汁地去回忆与这些技术相关的一些细枝末节,唯恐说得太少了会给自己招来不测。

第六百五十七章 你有什么要求就提吧

在工程师们忙着接收派沃亨员工手头的技术时,王根基在两名派出所民警的陪同下,来到了红山市人民医院,看望鼻青脸肿的库尼亚。

库尼亚被邵琦殴打了之后,迅速被送到了这里。医生们经过认真检查,确认库尼亚受的只是一些皮外伤,鼻梁有些骨骼错位,但稍微做了一下正骨就解决了,牙齿有两颗松动了,估计长几天也能长好。不过,库尼亚可不接受这个诊断结果,他坚持声称自己被那个“黄皮猴子”打成了重伤,他会去中国和德国的法庭起诉那个人,他要联系大使馆,他要给德国政府打电话……

送库尼亚到医院来的,是港建集团保卫处的处长吕江鹏以及港区派出所所长张栋。出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两个在现场的干部肯定是躲不了干系的,所以只能陪同前来。库尼亚要找大使馆告状,吕江鹏和张栋都没这个权力,只能先把他的移动电话收起来,声称是医生交代过的,不能让病人太过激动。他们当然也知道,这个理由根本就经不起推敲,他们能扛多久,还真是一个未知数。

吕江鹏在第一时间就把情况向留在工地现场负责的集团副总郭立龙做了汇报,并询问郭立龙是否要到医院来看望库尼亚。郭立龙在向田耀瑞请示过之后,决定先不露面,让吕江鹏想办法拖延时间。吕江鹏只是一个保卫处长,和库尼亚耍耍赖也无伤大雅。郭立龙就不同了,他是集团领导,一旦出现,就必须明确表态,这就非常被动了。

库尼亚脸上裹着纱布,也不方便闹事,所以只是躺在病床上不停地提抗议,要求吕江鹏和张栋把手机还给自己。这二人不胜其烦,却也没办法,只能耐着性子与他周旋。

正在为难之际,有手下通报说京城负责调查此事的领导来了,吕、张二人喜出望外,连忙出去迎接,见到的正是满面笑容的王根基。

“那个姓库的就住在这里?”王根基一见面就向二人问道。

“姓库的……呃,库尼亚先生就在这个病房。”吕江鹏颇为无语地回答道。

“他情况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都是些皮外伤,养几天就好了。”

“没闹事吧?”

“这个……”

俩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从昨天晚上送到医院至今,库尼亚就没停地在折腾,光是“黄皮猴子”这样的骂人话就说了不下百遍,吕江鹏和张栋好几次都忍不住想给他补上两拳了。可上级领导来问,他们能这样回答吗?按照正常的套路,他们似乎应当说对方情绪稳定之类的,这才符合体制内的规则。

“王部长,库尼亚先生的情绪……不是特别好。”吕江鹏支吾着说。

“那就太好了!”王根基一拍大腿,“我就是需要他情绪不好。”

“……”

“这样,你们跟我一起进去,向老库介绍一下,就说我是从京城来的,具体单位别跟他说的。然后你们俩就别在旁边呆着了,给我留一个翻译就行,我有话要问他。”

“是!”

“哦,对了,你们俩也不能走远,万一这个德国鬼子突然发作,你们必须马上进来控制住他。我虽然也会几下招式,就怕不是他的对手呢。”

“……”

带着强烈的不踏实感,吕江鹏和张栋二人领着王根基进了库尼亚的病房,一进门,吕江鹏就向库尼亚介绍道:“库尼亚先生,这位是从京城来的王部长,是专门来调查你的事情的,你有什么要求,就向他提吧。”

房间里的德语翻译把这话译给了库尼亚听,库尼亚来了劲头,从床上坐起来,胳膊肘舞得像风车一样,冲着王根基便叽哩咕噜地嚷嚷起来了。

“王部长,他说,他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他要控告邵琦,中国政府必须严厉处理邵琦,让他得到法律的严惩……”小翻译断断续续地译着库尼亚的话,库尼亚情绪激动,语速很快,小翻译完全跟不上,一脸无奈的样子。

“你告诉他,让他别着急。”王根基拉过一把椅子,大大喇喇地在库尼亚的床前坐下,说:“我就是来处理这件事情的,如果邵琦的确触犯了法律,那我们肯定是要依法处理的。不过,在我们处理邵琦之前,需要库尼亚先生把他和邵琦之间的矛盾详细地介绍一下,他们之间的矛盾是昨天晚上发生的,还是早就存在了。”

翻译把王根基的话又译了过去,在她翻译期间,王根基又补充了几句,大致是说自己是非常珍视中德友好关系的,他本人对于德国人和德国工业都颇有好感,对于这个事件非常遗憾和愤怒,只要库尼亚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清楚,他一定会给库尼亚做主,云云。

库尼亚已经憋屈了一上午了,在脑子里设想了几百遍如何向德国使馆官员告状的问题。现在使馆的人没过来,倒是来了一位什么“部长”,听起来像官很大的样子。而这个部长的态度似乎也很亲善,想必是来安抚他的吧。既然对方表现得如此客气,那他自然是要更嚣张一些的,以他的经验,他越是嚣张,对方就会越妥协,他就越能够得到最多的好处。

“邵琦这个黄皮猴子,我早就看不惯他了!我们在红山港区做设备安装,他屡次跑过来干涉我们的生活,对我们提出各种要求!”库尼亚大声说。

“他刚才说的这词是什么?”王根基盯着翻译,追问道。

翻译迟疑了一下,刚才库尼亚说的“黄皮猴子”这个词,她并没有原样翻译给王根基听,而是委婉地表示对方用了一个不太尊重的词汇。孰料王根基想知道的就是这个不太尊重的词汇,在他的追问之下,翻译只好把这个骂人的词直译过来了。王根基听罢,只是呵呵一笑,也没多说什么。

“昨天晚上,他带着很多人闯我们的住处,要求我们交出所有的资料,而这是完全不合理的!”库尼亚继续说。

王根基问:“库尼亚先生,请你详细说一下,为什么邵琦的要求是不合理的。不瞒你说,在到你这里来之前,我也去向他询问过,他说他只是要求你们完成项目的交接而已。”

“我们没有义务向这些黄皮猴子做交接!”

“你说什么?”

“我是说,哦,对不起,也许我不该用这个词,不过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中国人根本就不可能掌握这套控制技术,我们向他们做交接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库尼亚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用词有些粗鲁了,主动换了个说法。

王根基说:“库尼亚先生,我觉得你这个结论是不是有些绝对了?我听说派沃亨过去在非洲也是做过港口工程的,难道那些黑人能够掌握的技术,我们中国人就掌握不了?”

“不,王先生,你弄错了。那些黑鬼,怎么可能掌握得了我们的技术?”库尼亚满脸不屑,“我们在非洲做的工程,到现在仍然是我们派去的工程师在进行操作,黑鬼们是不可能掌握得了这些操作技术的。”

翻译这回没有再避讳什么,认真地把“黑鬼”这个词也向王根基做了翻译。王根基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只要这厮敢于口无遮拦就行,就冲着他这番种族歧视的言论,德国使馆就没法替他开脱了,届时中方就可以有理由和德方扯皮,直到把这件事情扯到德方也不敢再追究下去。

库尼亚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通,终于有些累了,这才停住嘴。王根基看了看他,说:“你说完了?”

“暂时就是这些吧。我想知道,那个叫邵琦的混蛋现在有没有被抓进警察局,还有,你们有没有通知德国大使馆,我要把这个情况向我们大使馆进行报告。”库尼亚说。

王根基摇摇头,说:“库尼亚先生,你刚才说的情况,我还需要再去核实。在事情得到核实之前,我们不能擅自抓人,因为中国是法治社会。至于德国大使馆,我们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如果顺利的话,我们的信使估计会在后天下午赶到京城。”

“什么?后天下午?”库尼亚瞪起了眼睛,“为什么需要这么长的时间,还有,你们为什么不能给德国大使馆打个电话通知他们?”

“很抱歉,我向邮电局了解过了,这几天红山市的电话交换机正在检修,长途电话打不出去。至于我们的信使,他们没有买到明天去京城的火车票,所以只能后天启程。”

“你们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你误会了,库尼亚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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