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我给经贸委打个电话再问问吧。”阎德林说。滕兆良的话和赵振浩的话,都有一些道理,阎德林打算一会自己再试试,看看有没有可能让省经贸委网开一面。不过,他也知道这种可能性太小,所以还是要预做准备的。
“如果经贸委那边的工作做不通,咱们的外汇指标的确被减少了,大家觉得咱们该怎么办?”阎德林问。
张琳不假思索地说:“当然是想办法从国内补了,我马上安排采购员到几个矿山去联系,争取能够让他们给咱们增加一些矿石供应。”
滕兆良大摇其头,说:“这是最没办法的办法了。咱们国内的铁矿大多数都是低品位矿,炼铁成本高,就算能够弄到铁矿石,生产出钢材来也没啥利润。咱们的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到高品位矿,这才能够保证厂里的利润。”
“高品位矿,那就只有进口了。没有外汇,你让我上哪给你弄高品位矿去?”张琳不客气地呛声道。
“我怎么听说,霞光钢铁厂用的也是高品位矿。他们可是民营钢铁厂,没有外汇指标,他们的矿石是从哪弄来的?”赵振浩在旁边问道。
“霞光钢铁厂?”
阎德林、曹广山和滕兆良几乎是同时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然后互相对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第七百零一章 他不会早就料到了吧?
“特喵的,你们说,这个冯啸辰不会是早就料到今天这个局面了吧?”
赵振浩提到霞光钢铁厂,一下子就点醒了众人。阎德林蓦然想起一年多以前冯啸辰上门来游说江钢投资皮特西格铁矿的事情。那一回,冯啸辰并没有死乞白咧地要求江钢必须出多少钱,反而暗示说这是给江钢的机会,江钢不要坐失时机。在当时,大家都认为冯啸辰是在危言耸听地吓唬自己,目的就是让江钢拿出更多的资金来投向皮特西格铁矿。可结合今天的情形,大家突然意识到,冯啸辰的提示或许真是未雨绸缪。
“那一次,我私下去找冯啸辰谈,他并没有说我们必须多出钱,但他话里话外给我一种感觉,那就是我们如果不投资,未来肯定会后悔的。对了,他当时还问了我一个奇怪的问题……”曹广山回忆着一年多以前与冯啸辰的谈话,后背开始有些发凉了。
“他问了你什么问题?”滕兆良问。
曹广山咧了一下嘴,说:“他问我,江钢能不能用中低品位球团矿炼铁,我说稍微修改一下工艺就可以,然后他说他就放心了。”
“中低品位球团矿,什么意思?”滕兆良一时没明白过来。
张琳却是反应极快,她瞪了滕兆良一眼,说:“这还不明白,人家的意思就是说万一有朝一日咱们没法从澳大利亚进口高品位矿的时候,咱们就得准备用中低品位的国产矿石来炼铁了。”
“我特喵……”滕兆良脱口便欲骂句脏话,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他喘了两口粗气,这才恨恨地说:“这个姓冯的,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你们说是不是?”
“这回的事情,不会是他弄出来的吧?”赵振浩问道。
曹广山断然地摇摇头,说:“以我对冯啸辰的了解,他不会公报私仇的。再说,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国家经贸委下的通知,全国所有的单位都要压缩用汇额度,冯啸辰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为了整治咱们一个江钢,就让全国的单位都来陪绑。”
阎德林说:“今天这件事,肯定不是冯啸辰搞的。但冯啸辰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经预见到这种情况了。这家伙我了解过,他是沈荣儒的学生,对宏观经济有很深的了解,能够预见到今天的情况也不奇怪。从他问老曹的这句话来看,他当时就准备着在国家外汇紧张的时候给咱们穿穿小鞋了,否则他不会问老曹中低品位球团矿的事情。”
曹广山说:“我也觉得,冯啸辰应当是对今天的局面有所预见的。他力主经贸委牵头投资皮特西格铁矿,应当就是担心万一有一天国家外汇紧张,拿不出钱来进口澳洲矿石的时候,皮特西格铁矿能够派上点用场。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这次投资皮特西格铁矿,霞钢、东钢等一些私营钢铁厂是出资的主力。去年年底皮特西格铁矿的扩建完成,这半年来累计运往中国的铁矿石有2000多万吨,主要都分配给了霞钢、东钢他们。霞钢今年上半年又添了一座高炉,今年的钢材产量估计要破千万吨大关了。”
“也就是说,如果分配给咱们的外汇真的减少了,那么咱们的铁矿石供应就会减少,而霞钢他们的铁矿石供应反而会增加,咱们就相当于把市场白白送给这帮暴发户了?”阎德林黑着脸问。
曹广山默默地点了一下头,其实这个情况是明摆着的,皮特西格铁矿是中资控股,进口皮特西格铁矿的矿石只需要支付很少的外汇,大部分都可以用中国生产的机器设备或者消费品去冲抵,因此并不会受到这次外汇指标严控政策的影响。江钢的铁矿石进口减少了,钢材产量自然也要相应减少。霞钢原先是拿不到进口铁矿石的,主要采用国产矿石炼铁,产能有限,现在得到皮特西格铁矿的高品位矿石,产能能够迅速得到提高。
自己的产量下降,竞争对手的产量上升,这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市场拱手送给对方了。外汇严控的政策如果持续上两年,霞钢用赚来的钱继续太大生产规模,江钢就真的要被边缘化了。时下钢材市场的确是卖方市场,供不应求,但谁知道过两年情况会不会发生变化呢?如果届时市场陷入疲软,客户都在霞钢这边,江钢拿什么去和霞钢竞争?
“这不合理!”滕兆良跳了起来,“既然有进口铁矿石,凭什么私营钢铁厂能够拿到,我们国营大厂反而拿不到?咱们承担的都是为国家重点工程提供钢材的任务,并不是为咱们江钢自己生产。霞光钢铁厂算个屁啊,不就是生产点劣质的地条钢卖给那些不合规的房地产公司吗,国家凭什么把宝贵的进口铁矿石分给他们?”
“滕处长这话……嗯,也有道理。”张琳迟疑着附和道。
“倒也说得通。”赵振浩也跟着点了点头,同时用心虚的目光看了看两位厂领导。
滕兆良的话,其实就是彻头彻尾的耍赖了。江钢承担着一些国家重点项目的钢材供应不假,但那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因为越是高级的钢材,需求量也是越少的。江钢的主要产品,与霞光钢铁厂并无差异,都是普通的建筑用线材、板材。霞光钢铁厂是一家规模很大的民营钢铁企业,与那些乡镇小钢铁厂不同,后者的确有生产地条钢的劣迹,而霞光钢铁厂的产品质量是过硬的,在市场上的声誉并不亚于江钢。
关于从皮特西格进口的铁矿石的分配问题,早在一年多以前国家经贸委就已经定下调子了,那就是谁出钱、谁受益。各企业按照向皮特西格铁矿投资的额度,获得进口铁矿石的分配权,江钢因为出了1800万美元,所以也分到了一部分铁矿石,只是所占比例远远不及霞钢、东钢这些出钱的大户。
更早一些,国家进口澳洲和巴西铁矿石的时候,是完全向江钢等国营钢铁企业倾斜的,霞钢几乎连一点汤汤水水都分不到,人家不也没话说吗?现在可好,国家外汇紧张,减少了澳洲矿石的进口,你江钢就跑出来要分人家投资赚来的矿石,你还要脸不要?
张琳、赵振浩等人都是企业里的中层干部,这点道理是不可能不懂的。但他们却都点头赞成滕兆良的话,说穿了就是帮亲不帮理。滕兆良的意思很明白,江钢是国营大厂,是政府的亲儿子,霞钢、东钢这些都是民营企业,充其量算是政府的干儿子。碰上这种时候,能闹的孩子就有奶吃,而亲生儿子无疑是应当先吃为敬的。只要江钢肯拉下脸去找经贸委闹,经贸委就得掂量掂量远近亲疏,就算不把分配给霞钢的铁矿石全部转给江钢,分出一半来总是应该的吧?
“老曹,你的看法呢?”阎德林转头去看曹广山。
曹广山苦笑道:“这个……未免太不讲究了吧?”
“讲究有什么用?”滕兆良反驳道。别看曹广山是副厂长,滕兆良只是一个生产处长,但滕兆良真没把曹广山当成一个需要尊重的厂领导。曹广山为人比较老实,这个副厂长也是熬资历熬出来的,在中层干部中间没有太大的威信。
“老曹,我跟你说,咱们江钢过去就是太讲究了,这才让霞钢这样的乡镇企业爬到了咱们头上。我看那个冯啸辰也不是什么好鸟,没准收了霞钢多少好处,这才设了个局来坑咱们。”滕兆良愤愤地说。
“老滕,这种话不能乱说。”阎德林打断了滕兆良的话,这种话的确是有些出格了,如果传出去,可以算是诽谤了。冯啸辰这个人,阎德林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虽然双方存在着一些理念上的冲突,但阎德林也不得不承认,冯啸辰有能力、有热情,他或许对江钢的表现有些不满,但要说他收过霞钢多少好处,阎德林是不相信的。
“老曹,如果咱们想拿到一些非洲的矿石,你觉得找冯啸辰有用没有?”阎德林问。
曹广山说:“入股皮特西格铁矿的事情,是冯啸辰牵头搞的,他说话肯定管用。但具体到咱们去找冯啸辰,我还真没什么信心。人家给过咱们机会的,是咱们自己没抓住,这个时候再去找他,唉……”
这一声叹息,可谓是百感交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话是冯啸辰在临河钢铁厂说的,后来经临河钢铁厂的厂长郭沛洪转告给了江城钢铁厂,在场的这几位厂长和中层干部都知道冯啸辰说过这句话。大家没有想到的,只是这句话应验得这么快。到了这个时候,江钢再去找冯啸辰,能怎么说呢?是去求他,还是扯个什么旗号去吓唬他?
冯啸辰其人在行业里可是素有恶名的,想拿什么东西来吓唬他,恐怕只能自取其辱。那么,就只剩下求他这一条路了。
求,用什么方式求呢?还有,江钢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来求得冯啸辰的支持呢?
“老曹,还是你先跑一趟吧。”
阎德林沉思良久,向曹广山下达了命令。
第七百零二章 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阎德林安排曹广山去见冯啸辰,当然不是把希望都寄托在冯啸辰身上。面对这个新的变故,江钢必须多管齐下,想各种办法去化解危机,比如与省经贸委进行沟通,以争取更多的外汇指标,还有向国家经贸委打报告,要求把进口的非洲铁矿石分配一部分给江钢。当然,与国内几家矿山联系,准备采购国产矿石,也是必须要做的事情,万一进口铁矿石无法得到,用国产矿石来替代也是聊胜于无了。
不过,在阎德林的心里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冯啸辰这边或许是最关键的一个因素。如果曹广山能够走通冯啸辰的门路,让冯啸辰答应对江钢网开一面,那么其他环节的事情就都好办了。反之,如果冯啸辰记恨当初江钢不给他面子的事情,坚决要看江钢的笑话,那么阎德林就算能够走通省经贸委的路子,恐怕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曹广山接到这个任务,真有一种与狗狗发生了什么亲密接触的郁闷感。他原本就不是会拉关系的人,在与冯啸辰的交往中,也一直都是处于很被动的地位,总觉得自己的思维跟不上这位年轻总经理。上次冯啸辰去江钢化缘,阎德林便派了曹广山去探冯啸辰的口风,结果冯啸辰三两句话就把曹广山的底给问出来了,弄得曹广山像是上门去投案自首的。
这一回,阎德林又让曹广山出马,曹广山再三推辞,说自己没这个本事,无奈阎德林是厂长,平常又足够强势,曹广山哪里拗得过他,最后只能悻悻然地接受了任务,买火车票前往京城去了。
曹广山抵达京城的时候,报纸上的消息已经出来了,泰国政府宣布放弃固定汇率制,采取浮动汇率,泰铢在一天之内便贬值17%,引起了东南亚金融市场的激烈震荡。一个名叫索罗斯的美国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为整个亚洲都家喻户晓的名字。
“原来是这么回事。”
在装备工业公司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曹广山端着冯啸辰亲手递过来的茶杯,坐在沙发上,喃喃地念叨着。
“泰国的危机仅仅是一个开始,专家预测,下一步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尼甚至日本、韩国都会受到金融危机的冲击,中国恐怕也难以独善其身。”冯啸辰在曹广山旁边的沙发坐下,脸色凝重地介绍道。
早在年初,中国的经济决策部门便意识到了国际金融市场上的异动,大批国际游资涌向东南亚各国,反复炒作各国货币,制造出一番虚假的繁荣。这些国家缺乏足够的外汇储备,却又因为信奉了自由市场原理,而早早地开放了本国的资本市场,导致本币处于巨大的汇率风险之中。
7月初,由国际金融大鳄索罗斯为首的一干国际炒家突然向泰铢发难,泰国政府仓促应战,终因储备不足而败下阵来,泰铢大幅度贬值,引爆了后来被称为亚洲金融危机的一场巨大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