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野先生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只要求阻止秋间会社的交易,通产省是可以支持我们的?”内田悠试探着问道。
庭野信一笑了:“这个恐怕也有些为难吧?除非你们能够提供更进一步的证据,说明秋间会社与其他企业,比如新永轴承公司、武知减速机公司、石前工程机械公司等等,有什么明显的区别,否则通产省凭什么单独对秋间会社下达保护令呢?”
内田悠无语了,庭野信一的逻辑是正确的。因为宏观经济的压力,通产省不可能让上百家企业直接破产,找中国人来接盘是一个最佳的选择。既然允许这上百家企业被出售,那么单独限制秋间会社不得出售,就得有一个合理的理由了。否则,别说向中国人没法交代,恐怕秋间会社的股东们也会来找通产省要个说法的。
“也许,我来错地方了。”内田悠沉默了一会之后,淡淡地说。
“内田君是想直接向内阁汇报此事吗?”庭野信一问。
内田悠惨然一笑,说:“官僚们关心的仅仅是自己的饭碗而已,哪会在乎日本的前途。我想,恐怕只有舆论的力量能够让内阁醒悟了。”
庭野信一愣了一下,随即把手一摊,说:“如果是这样,那我只能说,这是内田君你的自由,而我只能听命于内阁。”
一场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了,庭野信一表现出了极好的涵养,亲自把内田悠送出了通产省的办公楼。内田悠没有返回公司,而是直接来到了一家右翼报社,把自己准备的材料送到了报社总编的案头。
两天后,十几家右翼报纸同时在醒目位置刊登了所谓“池谷报告”的节选以及充满着煽动意味的评论,标题更是一个赛一个地弥漫着杀气:
《中国企业长期窃取日本技术,已成日本最大威胁》
《日本陆沉在即,中国或是最大祸首》
《支那旗飘扬在日本列岛》
《一亿总玉碎,捍卫大和魂》
……
看着这些标题,内田悠有一种下身疼痛的感觉。他是一个搞实业的人,与那些靠哗众取宠敛财的右翼势力其实是话不投机的。日本右翼的一些言论,往往会让国外民众,尤其是亚洲民众感觉到不悦甚至愤怒,进而会影响到日本企业在当地的形象,所以大多数日本实业界的人士都不愿意沾上右翼势力。但这一回,内田悠走投无路了,不得不借助于右翼势力来炒作来自于中国的威胁,进而向政府施压,这就是与狼共舞的感觉吧。
“内田君,《产经周刊》上发表的那篇‘池谷报告’,是出自于你的手吧?报告里对秋间会社极尽批判,说我们是产业界的败类,是大和民族的耻辱,你是什么意思?”
米内隆吉在第一时间就把电话打到了内田悠的桌上。这位老爷子原本就是一个暴脾气,无事都要闹三分的,看到池谷制作所如此贬损秋间会社,他岂能有什么好态度。
“米内总裁,这完全是一个误会。”内田悠心里苦,可实在是说不出来。他提交给右翼媒体的那份报告,的确是举了秋间会社的例子,但天地良心,他根本就没有加上那些不敬的评论,这些话都是右翼媒体的编辑们自己加上去的好不好?这些编辑把池谷报告和他们自己的评论穿插在一起,让人觉得二者是同一个整体,结果就把他给架到火上去烤了。
“内田君,你如果能够拿出250亿日元,我马上把秋间会社出售给你们,一点专利都不会流失到中国人手上去。但你不愿意出钱挽救秋间会社,还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出卖日本的利益?当初我们联合投标阿根廷的四套大化肥设备,如果不是你与中国人串通一气,故意拖延时间,让中国人完善了他们的钌触媒新工艺,我们日本企业怎么可能会丢掉这个业务?”
“米内总裁,你说话是要有证据的,你凭什么说那件事是我和中国人串通一气?”
“我这里有你和中方谈判代表在一起喝清酒聊天的照片,我已经让人把它送给报社了,我想报社是会对这种消息很感兴趣的。”
“那只是我在探听他们的消息而已……”
“是的,报社记者就此事向我求证的时候,我已经替你证明了清白,我说内田君是绝对不可能和中国人串谋的……”
“……那么,我是应当感谢米内总裁吗?”
“别急,我的意思是说,内田君只是非常愚蠢,被人耍了还和人家把酒言欢。”
“我……噗!”
内田悠一口老血喷出去三丈有余。
米内隆吉的反击也仅仅是对内田悠有用,右翼媒体的蛊惑能力之强,不是米内隆吉能够匹敌的。相当一批吃不起西瓜的日本民众被媒体煽乎得热血沸腾,民间掀起了一股抵制中国资本收购日本企业的浪潮,并且真的影响到了日本内阁。
内阁向通产省询问此事的原委,又调阅了内田悠留下的完整版“池谷报告”之后,指示通产省要在中资收购日本企业的问题上有所作为,比如说,应当把一些关键技术从这些企业剥离出去,然后把完全没有了灵魂的一个企业躯壳卖给中国人,要价当然是分毫不能少的。
“这就是把我们当成傻瓜了。”
在得知日本通产省做的决定之后,冯啸辰冷冷地评论道。
“日本人这样做,也有他们的道理啊。”吴仕灿说。他们这是在装备公司的例会上讨论这个问题,参会的有公司领导和主要的中层干部。
“那可不是吗,鬼子多精明啊。”公司副总经理郝亚威说,“咱们是盯着他们的技术去的,他们也知道这一点,所以只卖企业,不卖技术,就是生怕教会了徒弟,饿死他们这些当师傅的。”
“可是咱们的要求也很明确,这些空壳子企业我们要来也没用,如果不附带企业的技术,我们是不会收购的。”吴仕灿说。
冷飞云担心道:“这样一来,这件事恐怕就要泡汤了,双方谈不拢啊。”
王根基愤愤地说:“泡汤就泡汤呗,离了小鬼子,咱们就不搞工业了?他们不是不肯转让技术吗,咱们就自己搞,上次那个钌触媒工艺,不就是咱们自己搞出来的?”
第七百一十三章 我们自己搞
听到王根基的话,吴仕灿微微摇摇头,说:“小王,你这就是意气用事了。咱们当然能够自己开发技术,当年美国、苏联都向我们封锁技术,咱们靠着自力更生,也搞出了不少东西。不过,能够站在别人肩膀上,总是比自己摸索要强得多的。这次小冯力主收购日本的这些企业,也是想获得他们的成熟技术,缩短咱们追赶先进水平的时间。所以,但凡有一点可能,咱们还是要想办法破解眼前的困局,动不动就掀桌子不干了,这可不是咱们装备公司的做事风格。”
王根基对吴仕灿一向是颇为敬重的,被吴仕灿这一数落,他赶紧摸着头憨笑说:“吴部长,你也知道我这就是说句气话,啸辰花这么大力气布的局,咱们哪能说不干就不干啊。我这不是想不出好办法吗……”
“我觉得,还是听听冯总的意见吧,咱们想不出好办法,冯总肯定能想出来的。”政策法规部的部长邬庆来打着圆场,同时又狠狠地拍了冯啸辰一记马屁。
冯啸辰对于下属的恭维多少也有些免疫了,他笑了笑,说:“我倒觉得老王的提法挺对的,日本商界、政界都在谈对中国封锁技术的问题,那咱们就自己搞好了。”
“什么意思?”好几个人都异口同声地问。刚才吴仕灿已经说了,能够弄到这些日本企业手里的技术,对于中国来说是一个更优的选择,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大家都觉得吴仕灿的观点是对的,连王根基自己都承认说的是气话,怎么冯啸辰反而站到王根基一边去了?
冯啸辰看看众人,呵呵笑道:“咱们做两手准备嘛。海东的大乙烯项目,近日就要举行竣工典礼,中央的领导同志会亲自去参加投料点火仪式。咱们利用这个机会,大力地宣传自主创新的理念,号召全国的企业和科研院所摆脱对国外技术的依赖,开发自主技术,在全国掀起一个自主创新的高潮。”
“可是……哦,我明白了!”吴仕灿想说一句自主创新与引进技术并不矛盾,话到嘴边,他忽然就明白了冯啸辰的意思,不由得也笑了起来。不得不说,与冯啸辰在一起呆的时间久了,即便是如吴仕灿这样厚道的人,脑子里也多了几道弯。
“唔,妙!”郝亚威轻轻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赞叹道。
“哈哈,冯总真高!”其他人也一齐附和道。
王根基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他嘟囔着说:“这不还是你说的欲擒故纵吗,我说啸辰,你就不能有点新招术,反反复复都是这一手,小鬼子早就看透了吧?”
“招术只要管用,反反复复地用又有何妨?”冯啸辰笑着反驳道,“其实我这也不全是虚招,咱们的确要发起一轮新的技术攻关。如果日本方面坚决地不允许我们收购那些企业,那么我们完全可以放弃收购,自己来开发相应的技术。如果他们服软了,同意把那些企业卖给我们,同时转让这些企业拥有的技术,则我们可以在这些技术基础上进行进一步的开发。两件事互相不冲突,所以日本人就算是看透了,也没有破解的办法。”
吴仕灿笑道:“哈哈,其实咱们一直都没有忽视自主研发,这一次只是把事情宣传出去,让日本人知道我们并不在乎获得他们的技术。他们没指望了,也就不会再死撑着了。”
冯啸辰一向是很重视媒体的作用的,这些年,装备工业公司与国内许多媒体都建立起了良好的关系。王根基交代协作部的人员与各家媒体打了个招呼,几天之内,媒体上各种宣传自主创新的文章便铺天盖地地刊登出来了。与此同时,经贸委、科委、计委以及机械部、电子部、冶金部等一干职能部委都高调地发布了雄心勃勃的技术研发计划,许多项目明显是冲着替代相应日本专利而设置的。
“米内总裁,你们玩得太过头了。”
郭培元在长途电话里对米内隆吉抱怨道:“你们想用这个办法把价钱抬高一点,我也能理解。可是你们把话说得太绝对了,现在我的那些客户都说不打算和日方合作了,他们宁可拿出钱来参加政府主导的研发计划。我这辛辛苦苦折腾了几个月,到最后估计得颗粒无收了。”
“郭先生,你确信这不是中国政府的一种伎俩吗?”米内隆吉在电话那头问,“你们要独立地开发出能够替代我们秋间会社所掌握专利的相应技术,投入绝对不少于200亿日元。而如果你们愿意收购秋间会社,只需要花费250亿日元,就可以得到这些专利以及不少于150亿日元的设备,这明显是更合算的交易,你们的官员怎么可能会选择前面一种方式呢?”
郭培元叹了口气,说:“米内总裁,你对中国人也太不了解了。在日本,大家思考问题都是算经济账,而在我们中国,大家是要先算一算政治账的。上一次你们那边的一些报纸胡说八道,惹得我们这边的高层领导发脾气了,说宁可多花三倍的钱,也绝对不受日本人的讹诈。这不,各家部委都在凑钱支持自己开发技术,各家大学和研究所的那些专家们数钱数得手都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