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幼娘不止一次对他提过高文心对杨家的情义和她身世的可怜,求相公允她兑现自己与她们结拜时的承诺,只是他一直没有应允,这时见了凤冠霞帔还道韩幼娘自作主张,想把高文心也给他娶进门来。
高文心何等伶俐的女孩儿,四目一碰她立即便明白了杨凌在想些什么,那张脸蛋儿顿时成了红苹果,整个人也不自在起来。
韩幼娘瞧在眼里,也不知懂是不懂,她眨了眨眼,笑盈盈地道:“这件是我的呀,喏,你瞧,玉儿她们方才的袍上绣着凤凰呢,我这件绣的是孔雀,这是皇上赐的那件三品诰命袍嘛,相公以为是谁的?”
韩幼娘这一说,高文心更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她伸出两根手指,扯了扯张氏的衣角儿,轻轻道:“张夫人,你这两日不是被蝉鸣吵的睡不好么?婢子去给您开服休神养性的药吧。”张氏是过来人,也瞧出气氛暧昧,自然不会说穿自己吃得好,睡得香,什么毛病也没有,连忙答应着跟高文心离开了。
杨凌讪讪地道:“皇上赐了这冠服,你不是一向不舍得拿出来穿么,怎么现在倒取出来了……”
韩幼娘喜气洋洋地道:“相公还不知道么?宫里来人传了旨意,皇后娘娘进宫时,要请六位诰命夫人陪在一旁,皇上说要幼娘也去陪皇后呢。”
她说着抓住杨凌的手,雀跃道:“幼娘这回总算可以见识到皇宫模样了,真龙天子住的地方呀。”
杨凌听了哈哈笑道:“可倒好,皇帝大婚,我做司仪、你做伴娘,只是不知道皇上会不会包个厚厚的大红包给咱们,哈哈哈……”
韩幼娘不解司仪红包的意思,还以是皇帝大婚的礼仪名词之一,她笑问道:“相公回来这么早,莫非这两日可以闲下来了?”
杨凌在她娇俏的鼻头上一刮,说道:“聪明,相公这两日不用再做苦工了,倒是皇上……”杨凌想起那八位楚楚动人,眼神儿像要吃人的美丽女官,不禁苦笑一声道:“倒是皇上这两天怕是要大做苦工了,也不知他挨不挨得了,嘿嘿……”
……
玉堂春捧了自己的新婚袍服,脸红红地逃回闺房,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平素里她巴不得多看老爷一眼,可是眼看着嫁进杨家的日子越来越近,女儿情怀,那羞涩之意竟也越来越重了。
她将冠服收好,待脸上热意消去,才踮手踮脚地离开后宅。刚刚走进中堂,高管家恰从堂外走进来,一瞧见了她喜形于色道:“苏小姐,你来得正好,这儿有封信老奴正要给您送进去呢。”
“信?有人写给我的信?”玉堂春惊讶地反问。
老管家赔笑道:“是,呃……是您的一位亲戚的。”
玉堂春奇怪道:“你说的人呢?”
老管家赔笑道:“那人送了信就离开了,说是信中自详,其他的咱可就不知道了。”他说着心道:“这位姑娘马上就要成为威武伯爷的如夫人了,家里忽然来个打秋风的穷亲戚,叫我这下人知道了脸上多挂不住?我还是装装糊涂吧。”老管家精于世故,说着奉上书信便借故离开了。
玉堂春诧异地接过信来,神情茫然,亲人?我哪儿来的亲人?
她迟疑着踱进中堂书房坐下,从信贴中取出信来打开,只扫了眼信末署名就忽地一下站了起来,浑身都在发颤,似乎受到了异常的惊吓。
周彦亨,周彦亨!她的亲生父亲竟从天而降般出现在她面前,向自己的女儿卑躬屈膝地直署上自己的名字。这个名字连着她的痛和泪埋在心底太久太久了,这时出现,令她心头巨震,头脑一阵晕眩,她慌忙扶住了桌子,眼泪已遏制不住一串串落了下来:“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他还来找我做什么?”
玉堂春强迫自己忘记,但她从来也没有真的忘记,没有忘记这个名字,没有忘记这个带给她父爱和亲情,又狠心地将她卖入火坑的亲生父亲,这个落魄无良、吃喝嫖赌的读书人。
从她沦落风尘那一刻起,她就已决定彻底忘掉这个人,甚至彻底忘掉自己的本来的名字,那个她已不配再拥有的名字:周玉洁。
玉洁,玉洁冰清,沦落风尘的女人还配叫这个名字么?她叫玉堂春,叫苏三,叫玉姐儿,如今,她已洗尽铅华,准备伴着她的郎君一生一世,来追求自己的幸福了,为什么他却寻上门来?
玉堂春泪眼婆娑地举起信纸,抽噎着向信上望去……
第113章 不做君子
一副落魄书生模样的王平,佝偻着身子离开威武伯府,一拐过小溪桥头几株垂杨柳树,立即直起腰来快步离去。
自从杨凌入狱、众女拦法场后,玉堂春的身世已尽人皆知,王景隆和王平料定用此借口,高府管家为了小夫人的面子,必然会将信悄悄交到她手中,如此,计划便成了一半。
本来按照王琼的安排,一俟王景隆被救出,立即快马将他送往江南。但王景隆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宁可玉石俱焚,也不肯苟且偷生,王平不得以只得配合他的计划。
两个戴着竹斗笠的灰衣汉子从场院上一堆柴禾垛后转了出来,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盯着村头河沿上匆匆行走的王平笑道:“厂卫出来的都是这般蠢货么?他难道不会出了村子再挺直驼背?”
另一个三旬灰衣汉子机警地四下看了一眼,说道:“怪不得他,就算是王侯公卿府上,谁会没事儿在门口安插暗桩?你跟上他,我去回禀柳把总。”
杨凌知道筹建内厂的事早晚要和锦衣卫、东厂摊牌,而柳彪在锦衣卫中只是一个小小校尉,对自己一直忠心耿耿,入狱期间对幼娘也执礼甚恭,而他筹建西厂也实在缺人,便对柳彪坦言相告。要柳彪跟着杨凌杀官造反他不敢,跟着杨凌升官发财他岂有不同意的道理?
就此柳彪已死心塌地跟着杨凌走了。为防东厂、锦衣卫有人胆大包天做出对他家人不利的事,杨凌密嘱柳彪严密戒备,柳彪自然不遗余力。
这五百亲军都是从斥候军中挑选出来的健者,又在山中受过韩林、柳彪等人的特训,个个都是匿迹、追踪、暗杀的高手,柳彪在杨府四周密布了十几名探子,这样的探子昼夜监视,这小村庄本来就少有外人,如今恐怕有只陌生的苍蝇跑进来也休想瞒过他们的眼睛。
杨凌在客厅见了柳彪,听他禀报后疑惑地对老管家道:“方才可有一个落魄中年书生来过府上?”
高管家道:“老爷,是有这么个人,那人说是苏小姐的远房亲戚,打听到苏小姐嫁入咱家,想请小姐接济一下,老奴想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事儿,怕苏小姐面子上挂不住,就悄悄把他亲戚的信交给她了,所以未曾禀告老爷,请老爷恕罪。”
杨凌疑道:“她的亲戚,上门打秋风哪有送了封信就慌忙离开的道理?”
柳彪道:“大人,不止如此,那人来时是个驼背书生,可是离开村口便直起腰来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若是穷亲戚上门何必如此隐秘,此事定有蹊跷。”
杨凌担心苏三确有个人隐私,正考虑是否去问她,一个家仆跑来道:“老爷,有位戴公公的信使想见老爷。”
杨凌忙叫人将那个小太监唤进厅来,接过戴义密信,打开看了良久,忽地屈指在信上一弹,轻轻笑了起来……
妙应寺,又称白塔寺,位于阜城门内大街路北。两乘小轿到了庙门前,轿帘儿一掀,走出两个娇媚如画的丽人儿来。
两个美人儿一头青丝如同墨染,都是身着翠绿色襦袄,湖色八幅风裙,弓鞋轻移,裙摆缓动,细褶展如水纹,更显得风姿绰约,如曳碧波。两个俏丽的女子,顿时吸引了一众香客的眼神儿。
雪里梅闷了这许久,今儿还是头一次和玉堂春出门,所以心情很是欣喜,她也没有注意玉堂春踌躇不前的神态,当下奔进大殿,抢了个蒲团,招呼玉堂春道:“姐姐,来,咱们先拜过佛祖。”
玉堂春强颜一笑,走到她身边挨着她跪下,雪里梅微微闭着眼,虔诚地向佛祖膜拜,嘴角挂着满足和甜蜜的笑意,也不知许了什么愿。
玉堂春却一副神思恍惚的模样。多少年的恨意,可是看到亲生父亲信中所述的悲惨和可怜,走投无路不得不登门求她,却又没脸见她怕她责骂,只求她若肯援手今日便来这妙应寺塔林一见,她终是忍不住动了怜悯之心。
不管他如何可恨,自己这身子、这命总是他赐给的,就帮他这一回,全了父女之义吧。玉堂春在心底暗暗叹息一声,摸了摸怀中揣着的银票,那是她的全部积蓄。
殿外人群中,几个男人闲闲散散地立在香烟袅袅的大铜炉旁眯着眼瞧着两人背影,就像看着眼中的猎物,一个脸上有条疤痕的汉子瞧瞧四下没有外人,有些忐忑地道:“黄大哥,咱们这次进京做的几票买卖足足赚了上万两银子了,有必要再冒这风险么?”
那个被叫做黄大哥的络腮胡子正是协助王景隆脱狱的人,他听了冷冷一笑,反问道:“怎么?怕了?”
刀疤汉子说道:“大哥,小弟不是害怕,可是……这女眷是威武伯的女人,听说他为了咱们这些苦哈哈阻止皇上加税,差点儿被砍了头,动他的女人……”
黄大哥冷酷地一笑,不屑地道:“那些狗官哪有好人?还不是为了给自己博个好名声?咱们的土地照样被官庄、王庄给吞并了,照样每年被朝廷逼着养马,奶奶的,种马死了要交钱,种马生不出小马要交钱,多少人被逼得倾家荡产啊?
这天下呀,算是到头了,虎哥招兵买马,现在缺的就是银子,我们再多弄点再回去,嘿!等虎哥揭竿而起打下了天下,你我就是开国元勋。”
另外一个汉子听得心热,忍不住问道:“老大,你说虎哥真能成事么?要是不成,那可……可是杀头之罪呀。”
黄老大瞪了他一眼,压低嗓门狠狠骂道:“屁话,现在咱们就能活下去了么?刘神仙不是给虎哥看过相吗?霸州杨虎,紫微转世,虎哥有帝王相,老天庇佑着呢。”
他似乎不想多谈这个问题,岔开话题道:“一会儿那个姓牛的将两个女人引到塔林后,立即跟上去掳了人就走。”
刀疤脸汉子颊肉抽动了一下道:“大哥,我看这姓牛的不是普通人,否则怎么敢和威武伯作对?而且他出手阔绰,咱们绑了人随他出去找到他们藏身之出,要不要……嘿嘿,全给他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