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无奈地一笑,轻轻道:“因为……我的阳寿只剩下一年,一年之后魂归地府,从此世上再无杨凌其人。”
高文心诧异地张开樱唇,怔了片刻工夫,倏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她平素为人号脉只需一指,此时心上人突出惊人之语,关心则乱,芳心大急之下竟然搭上三指。
杨凌任由她握住手腕,柔声道:“你是个好姑娘,你对我的情意,杨某并非泥胎木塑,心中又岂会不知?以你高贵的身份,要不是家中骤遭不测沦落为奴,就算你我有缘相见,也根本不可能生了情意,这岂不是天意么?”
杨凌终于坦然承认对她也萌生了感情,若是换一个时间说出,高文心不知要何等惊喜,可是她现在只想知道杨凌有何致命暗疾,竟是恍若未闻,只是凝神听着杨凌脉搏。
杨凌轻轻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和你结成异姓兄妹可好?回京后我请皇上赦了你的奴籍,你比幼娘她们年长几岁,见多识广,要懂事得多,我故去后,还望你多多照顾她们。”
高文心惊惶地盯着他,颤声道:“你……你脉搏平稳有力,绝无任何病症,为什么要这么说?”
高文心家破人亡,自倾心于杨凌后,已把他看作最亲近的人、唯一可以依靠的人,这时验不出他有病疾在身,偏偏杨凌说得郑重无比,决不像是开玩笑,高文心担惊受怕,额上已急出汗来。
杨凌见了不忍,反手握住她温暖的小手,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不用查了,我没有病,这是命,懂么?阎罗叫人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文心,你有神医之称,可既称为医,总要有病才医得,却医不了人命啊!”
高文心期期艾艾地道:“老爷,你……你说自己只有一年性命,是……是有人给你算了命?命相之学,玄虚处太多,你……你太糊涂了,怎么相信这些东西?啊!难道是张天师给你卜算的命格?”
这世上除了张天师,还有谁敢算命时直指别人寿禄几何?而且叫人深信不疑?高文心霍地站了起来,就要去找张天师问个明白。杨凌急忙站起,拉住她手道:“与张天师无关,总之……这个人的道行比张天师还要厉害百倍就是了,明年最迟十月将尽,就是我寿终之时,幼娘她们三个,我已觉亏欠太多,你说……我怎忍心再误了你的青春?”
“这怎么可能?”高文心听得又气又急,古人虽说信命,可是还没听说谁敢算命说别人寿命剩下几年的,真要有人这么算卦,估计就要从大师变成神棍,被官府指称“妖言惑众”活活打死了。
老爷明明健康得很,偏偏煞有介事地相信这些鬼话,原来他不接受自己,不是嫌自己岁数大了,也不是嫌自己是家奴身份,却是……却是……高文心恨不得马上找到那个说杨凌只剩下一年寿禄的人,狠狠打他一个大嘴巴。
她恨恨地跺了跺脚道:“不行,我去找张天师,若你真有什么好歹,张天师怎么会视若无睹?这分明是有人胡言乱语,故意危言耸听。”
她此时一身男人打扮,蹙眉跺脚却是一副女儿娇态,瞧来十分可爱。杨凌坚决地摇了摇头,道:“傻丫头,我是那种轻信这种虚妄之言的人么?不要去找天师了,就是他也未必看得出来,不过我说的话是绝无虚假的,所以……你的一番情意我是决不能接受的。”
杨凌见她急得快流下泪来,忙嬉皮笑脸地哄道:“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明年的这个月份,我若死了,你要在我灵位前和我结为兄妹,然后安分嫁人,若我不死,便是说谎骗你,到时……我就嫁给你得了,呵呵呵。”
高文心瞧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也不知他说的是真的假的,说他是真的吧,那副欠揍的无赖模样实在不像,说是假的,可那眼神里分明蕴含着一种深深的悲哀。自己怎么会喜欢这么个人啊!
杨凌长长吸了口气,振作精神道:“我们现在这样,做一对红颜知己,有什么不好?难得你我单独出来,你瞧这里……咦?”
杨凌指着窗外,奇怪地张大了眼,然后走过去扒着窗户向下望。高文心莫名其妙,也忙跟了过去,只见窗下是条流速缓慢的小河,此时正有一条乌篷船儿缓缓飘过,船头有一个半大的孩子,长得憨壮结实,只是从上边望下去,那孩子脖子上有一个紫红硕大的肉瘤,若是看仔细了叫人头皮发麻。
此时那孩子站起来大声向后唤道:“阿爸,舅舅什么时候从广东回来?他说回来时要给我带龙眼和荔枝的,这都三个月了,还没回来呢?”
后边摇橹的汉子呵呵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嘴馋,都这么大了也该懂点事,你阿妈在高老爷家织纺很辛苦的,别总缠着阿妈给你买零嘴吃了。”
杨凌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也是无父无母,我看着可怜,就收留了下来送到这里,嗯,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莫清河这句话如同惊雷一般在耳边响过,杨凌茫然望着那轻轻飘摇着远去的小船儿,心中只是想:“他为什么骗我?不过是收留个孩子,我又没有提出去看那些孩子,他为什么要找来个少年冒充他收留的孩子来骗我?这么怕我生了疑心,他到底做了什么?”
杨凌忽地惊醒过来,转身就往楼下跑,高文心不知出了什么事,慌忙追在他身边,只抢下两阶台阶,高文心“哎呀”一声,一脚踏空扼了脚脖子,她扶住栏杆疼得脸色苍白,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杨凌见状急忙回头扶住她,那八名番子方才见二楼没人,便在一楼据了两桌,要了酒菜看守,这时见大人急匆匆抢下楼来,连忙丢下筷子迎上来。
杨凌压低嗓音道:“快,去查两个人,沿着后边那条河走,追上一条船,船上有个颈上生了肉瘤的孩子,跟出他的住处,查清他的一切,快去!”
两个番子急忙应了一声,转身奔出了酒店。杨凌架住高文心道:“你怎么样了?”
高文心苦着脸道:“好疼,脚腕崴了,我……我走不得路。”
两个番子见大人在楼梯上架着人走路不便,想从他手中接过高文心,高文心哪肯让他们挨着自己身子,杨凌无奈,一哈腰抄起她的腿弯儿来,将她打横抱起,高文心顺势双手环紧了他的脖子,脚上虽扎心似的疼痛,嘴角却已悄然绽起一丝甜笑。
……
如果你的女伴崴了脚脖子,你替她脱靴除袜,擦些药酒,然后会怎么样?
答案很简单,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她会大大方方说声谢谢,然后大大方方把手伸给你,让你扶着她去打车,等她一进家门儿,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如果在一个对于女人来说,脚比名节、贞操还要重要,许多女人连身子都给了男人,却把自己的脚当成更隐私的部位不许男人碰一碰的年代,她肯坐在床上,让你脱靴除袜,轻揉她的莲足,那代表着什么?
高文心知道那代表什么,所以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杨凌,贝弧微露朱唇轻咬,一双漂亮的丹凤眼也媚得成了一条丝线。
低着头很认真地替她揉着脚的杨凌不知道,“男人的头,女人的脚,只能看不能摸”这句话他没听过,所以杨凌不但摸了,而且摸得还挺仔细。
在高文心的心中,从这一刻起,她已完完全全是杨凌的人了,一生一世,再也嫁不得第二个男人,杨凌心中却在慨叹:高文心的玉足真美,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一双脚,漂亮身材的女人不好找,漂亮脸蛋的女人更不好找,而漂亮双足的女人……
高文心的双足脚形纤秀、纤掌楚楚,那肌肤雪白晶莹,泛着温润的光泽,当真是如玉之润,如缎之柔,脚背上的肉色便如透明一般,十个脚趾的趾甲都呈淡红色,像十片小小花瓣。
曹植说“凌波微步,罗袜生尘”,李白说“覆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就连整天忧心忡忡忧国忧民的杜甫也写过“罗袜红藻艳”,如果不是见过秀足柔滑纤美至斯的美人,怕是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吧?
高文心被他抚弄得浑身燥热、春心荡漾,想起杨凌一再的无情拒绝,视自己的真情如无物,竟是因为那么一个可笑的说法,她的心中又不禁有些着恼,这个男人呀,为什么自己偏偏喜欢了他?可是既知只是一个无稽的说法,岂不也正代表着自己终身有望了?
她咬了咬唇,不适地扭动了下身子,欲待问他两人既已至此,他何时娶自己过门儿,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老爷,我……我好多了。你不是说三个镇守太监中莫公公为人算是最厚道的么?怎么……呀!是不是他将那些孩子都拐卖给别人了?”
杨凌轻轻摇了摇头,道:“不会,他盘剥的虽然不算厉害,在这江南也可算是日进斗金了,卖几个孩子能挣多少钱?我奇怪之处就在这里,他没有必要算计几个孤儿,可是如今看来,他收养的那些孩子下落确实有问题,看起来越小的事,如果他竭力隐瞒,一定有大问题,这件事我一定要查个清楚。”
高文心静了静,使劲吸了几口气鼓足勇气一横心道:“老爷,江湖术士故意虚言恫吓,大多是为了骗人钱财,什么一年阳寿,根本信不得的,你……我……”
杨凌苦笑一声,那真相中的真相实在惊世骇俗,如果全说出来没准儿高文心会把他当成借尸还魂的妖怪,他怎么敢说出来,只好含糊地道:“我并不是个糊涂人,若不是有十成把握,我不会这么说的,文心,唉,我是真的命不久矣……唉,其中曲折,不提也罢。”
他说着抬头看了一眼,见高文心晕红着脸,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眸子里满是委曲和幽怨,忙又低下了头,可是脑袋一低,柔软的袍子贴着身子,微微呈现的是高文心那一双修长成熟的大腿,鼻端还传来淡淡的少女馨香,他握着滑嫩玉足的双手动作也不禁迟滞起来。
高文心见他仍痴信术士之言、执迷不悟,心中气苦不已:这呆子老爷说得冠冕堂皇,好呀,幼娘是元配,你娶了,玉儿雪儿是皇上赐的,你也娶了,如今你都……你都……还说什么义结金兰让我嫁人,我还嫁得出去吗?
高文心想到这里,银牙一咬,悄悄从发丝中抽出一枝金针握在手中。杨凌正低着头给她轻揉着脚腕,后颈就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只消轻轻一针,神不知鬼不觉的,这个无情人今夜就可以变成自己的郎君。
“要不要刺下去?”高文心问着自己,捏着针尾的手已紧张地渗出了涔涔汗水,她柔肠百转,芳心中挣扎不已,千百个念头转来转去,那握针的手只是发抖,竟是举也举不起来。
第132章 观鱼之乐
颤动的针尖悄悄地靠近了杨凌的后颈,高文心知道这一针刺下,只有一点点麻痒的感觉,就像发丝轻轻拂过一样,杨凌绝不会察觉有异,继而就可以让他在神志迷幻的状态下产生强烈的性欲,当春风玉露一夕缱绻之后,他还会用那么可笑的理由拒绝自己么?
可怜的女神医自学了高家祖传的‘金凤玉蝶’针法,一直用来济世救人,唯一一次破例是为了杨凌,施展绝学把常人变成了疯子,现在第二次破例,想把少女变成少妇,依旧是为了他,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他多少钱没还。
可是这一次……罪恶感好重,她的心跳得如同奔马一般,那针瑟瑟缩缩,要是这样也能认准穴道,可就真的见鬼了。就在这时,杨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声虽然甚轻,高文心听了却马上刷地一下将针收在袖中,心虚地问道:“你……你叹什么气?”
杨凌又向掌心倒了点儿药酒,轻轻替她揉按着脚腕,微笑着道:“你的脚真的是美极了,许多人虽然是美女,可那双脚却不及你的万一,这样纤秀动人的双足若是在……在海外的东方国,可以日进斗金呢。”
高文心进过教坊司,又是家教素养极高的大家闺秀,所以最忌被人比作妓女,闻言不禁色变,她咬紧了唇,半晌才悲笑一声,幽幽地道:“婢子虽入过教坊司,却也知自尊自爱,幸喜被老爷救出火坑,否则婢子若被人凌辱,是断断不肯苟活于世的,老爷何以要用此事来羞辱我?”
杨凌吃了一惊,慌忙解释道:“你误会了,那时……那个国度,习气风俗与我大明不同,美足展示如同现在作诗作画一样,呃……是可以正正当当换钱的,我心中绝无羞辱你的意思。”
作诗作画换钱?就像唐伯虎画春宫?还不是一样用来卖的下贱人么?这一解释,唐文心更是悲从中来,忍不住一扭身趴在被上痛哭起来。杨凌啼笑皆非,这时候的人都什么毛病啊,夸她脚丫子漂亮也这么多毛病。
他站起来凶巴巴地摆老爷架子道:“别哭啦,我只是见你一双天足甚美,由衷夸奖几句,你冰清玉洁,不惜碰壁明志,别人不知我还不知么?怎么会轻贱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