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终于要回到陆地上去了。当年一文不名的穷小子,如今已是飞黄腾达的海运提督,光宗耀祖啊!
他满意地看看忙忙碌碌的部众,这就是本钱啊,等我更换了朝廷的新式战舰和火炮,手拥重兵、坐镇一方,到那时就是朝廷也要忌惮三分。
嘿嘿,海狗子想当大都督?做梦去吧。我今日投靠了朝廷,他是水落船低,到时候没准要把他的人马全划归我管理呐。
他摸摸怀里的圣旨,一时还像是在做梦。这是马秀才看过了的,真的是金丝苏绣的双龙抢珠,货真价实的皇帝圣旨,绝不会错。
从他掌管的十多个岛屿汇集来的船队已布满了海面,雪猫登上自己的座船,志得意满地挥手道:“出发!”
数不清的船队,浩浩荡荡向福州湾进发了,自凌晨第一艘船驶出,汇集的各岛船只连绵不绝,直到午后才全部驶出龟岛。
福州码头,此刻也是旌旗招展,兵甲如云。
海水拍岸,涛声舒缓。在一阵阵海鸥欢鸣声中,遮天蔽日的船队已经驶向码头。迎候的仪仗盔甲鲜明,煞是威武。仪宾礼乐队奏起了喜洋洋的曲子。杨凌率着福州军、政有司官员一百多人,再加上福州有头有脸的士绅名流,在彩绸棚下静候雪猫。
为了避免雪猫疑心,码头上除了仪仗队外,只有三千散骑兵勇驻守警戒。今日刘知府可是忙坏了,要安排雪猫部众的驻地、饮食,要安排人在雪猫大大小小千奇百怪的船只入港后,尽快疏卸人员和财物,安排车马把他们运往驻地,还要指挥空船驶离,以便后续船只继续进入。虽说这些事不用他亲自去做,指挥张罗也忙得汗流浃背了。
雪猫的主舰入港了,码头上响起一片号角的呜呜声,低沉雄浑,紧接着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何总兵、刘知府等人联袂赶到码头迎接。
雪猫早早站在船头,船一靠岸抛锚,跳板才刚刚搭上,缆绳还未系妥,他就领着三个儿子、七个排得上名号的首领满面春风地走下船来。
何思改陪在一旁,将双方人士介绍一番,彼此接迎酬答,慰劳致谢,雪猫听了这几位的身份,觉得杨凌对自己礼遇甚重,心中既是欢喜又觉光彩,不禁连声道谢。随后众官员陪同他们谈笑宴宴地步入彩棚晋见钦差。
杨凌蟒袍玉带,端坐红绫铺就的长案后,左右站着两个侍卫,捧着钦差节印和尚方宝剑。雪猫一进彩棚,便笑容一敛,急急抢上两步,双膝跪倒道:“罪民死囚文汉成,叩见钦差总督杨大人。”
杨凌连忙自案后闪身站起,满脸堆笑地迎出来,呵呵笑道:“文提督,文大人,呵呵呵,往事已矣呀。你今后就是朝廷重臣了,皇上对文大人恩遇之重无以复加,大人今后当以国事为忠,竭尽所能报效朝廷,方才不辜负皇上厚爱呀。”
“是是是,多谢杨大人提携之恩,文某一介粗人,在海上浑横惯了,不知礼法,不懂规矩,今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行了见面礼,杨凌当场宣读圣旨,就地让雪猫换上了簇新的三品武将官袍,然后亲亲热热地与他把臂而行,步入福州城。
满城百姓尽见钦差杨大人与归附招安的大盗雪猫携手入城,礼遇隆重。
随后,杨凌将雪猫和他手下亲信将领带至福州城内最豪华的“寿山亭”酒家,请文武官员、地方士绅陪同,三百余人济济一堂。席上鱼蟹虾蚝,珍馐美味自然都是最上等的菜肴,又有歌伎伶人歌舞娱乐,自是一番热闹。
那些海盗首领全着了官衣,俨然也是朝廷大员了,被别人一口一个大人,奉迎得飘飘欲仙,初时还端出点大人的架子,到后来喝到兴头上,不免还是撸胳膊挽袖子,踩凳子拍桌子吆五喝六起来。
大家正喝得酒酣耳热,杨凌转眼瞧见刘知府从外边进来了,便一面举杯四下敬着酒,一面向他走过去,两人站在廊柱下,杨凌轻声道:“安排妥了?”
刘知府点点头道:“是,全部安排在江边洲,何总兵派了八千名官兵在河东驻扎,降盗驻扎在河西,凭水相望。”
杨凌嗯了一声,问道:“他们没有怀疑吧?”
刘知府一笑道:“没有,他们刚刚归降,朝廷派兵以防万一是应该的,再说他们上万人,咱们才八千人,还隔着一条河,海盗们放心得很。下官已命人送去一百口猪,三十只羊,还有四车好酒,让他们喝个痛快。”
杨凌似笑非笑地道:“嗯,他们没给你什么好处?”
刘知府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吃吃地道:“下官有罪,他们……他们的确送了下官一匣金银首饰,和……和两个十三岁的倭女。”
杨凌若无其事地向邻桌豪饮的两个大盗举杯示意,然后对刘知府低声道:“收了就收了吧,今夜兵荒马乱,留在那儿没准连命也没了。
本官也懂得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只是提醒你不要过分。汪飞凌前车之鉴,当初他未必就有资敌杀官的胆量,只不过是为利所诱,越陷越深,最终不能自拔。”
刘知府扯起衣襟擦擦额头冷汗,嘴唇还有点发白地道:“是是是,下官知道节制,知道什么收得,什么收不得,决不敢贪赃枉法,祸害百姓。今日收购的那些猪羊美酒,下官都照价付银,不敢拖欠百姓一文一毫。”
杨凌呵呵一笑道:“好,奔忙了一天,你也去喝点酒吧。你是文官,今晚没有你的事,尽管放怀畅饮便是。”
杨凌举着杯晃晃悠悠地走了回去。刘知府余悸未消地想了想,今天派去运送海盗家眷和财物的驮夫车马,还有现购的米粮还赊着百姓银子未付呢,他也顾不得饮酒,先跑出去叫来自己的师爷,让他马上去把此事办妥,再三嘱咐不得从中克扣,这才返回宴厅。
杨凌回到桌前,和雪猫又干了两杯,借口方便向后宅走去。他穿过天井、花厅,拐进右边一间书房,成绮韵早已在此相候了。杨凌一进门便急问道:“怎么样?”
成绮韵嫣然起身道:“韩大人、彭大人率十艘新造的蜈蚣战船先行出发,这船不必扬帆,可用来作首轮偷袭。浙江水师和福建水师共派出一百二十艘马快船,运送兵员一万八千人遥遥相随,只等举火为号,便立即攻山。我们的新式战舰已增至十二艘,为防万一,也全部派去接应,今晚,一定能拿下双屿。”
杨凌松了口气,笑道:“好!你再去孟四海、蒋洲那儿看看,现在汉超和小爱不在营中,这俩混球千万可别闹出事来。今晚是咱们收网捞鱼的时候,有点风吹草动的,可别把鱼吓跑了!”
成绮韵掩口笑道:“那么大人只怕要失望了,你这一网打上来,顶多一只猫再搭一条狗。还想打鱼?漫说鱼了,怕是连小虾也休想见到一只。”
第280章 今夜起网
江边州河西,这是一片空旷的沙地,由于土壤不适种植庄稼,而且每逢雨际,河水总会漫上地面,所以空空如也,正好用来安置雪猫的部下。
江边洲并不是一整块完整的土地,而是由几块大大小小的沙滩地拼凑而成,中间隔着浅浅的溪流,雪猫的嫡系占据了最大最完整的一块地方,其他隶属于雪猫的各岛岛主则分别率领着自己的人马安营扎寨。
刘知府早已通知地方在这里搭建了许多棚子,纵有不足,海盗们自己也可以暂去远处河滩林中砍伐树木,搭建暂居之处。
百余口肥猪、山羊和四大车美酒已经运到,各海岛首领按照自己的人口多寡分了分,各自赶回去,就在溪边杀猪屠羊,点起篝火,架上大锅,准备饱餐一顿。
雪猫的二当家是个琉球人,叫二蛋,他身材矮壮,常喜欢光着黑黝黝的上身,颈上挂了一串鲨鱼牙磨的大项链,显得十分粗野。这人善使一手鱼叉,百步之内,力贯人体,向来还不曾失手,是雪猫手下第一战将。
他领着几个亲信匆匆巡视驻扎在沙滩上的各部海盗,目光四下逡巡着道:“官府的人已经离开了?”
一个部下恭恭敬敬地道:“是,二当家,那些官府的人看不起咱们,娘的虚情假意地欢迎一番,丢下东西就走了。”
二蛋嘿嘿一笑,说道:“走了才好,留下来爷反而不放心了。现在猫爷和几位大首领正在城中饮宴,都打起精神来,官府送的是活猪活羊,倒不用担心,那些酒,不许兄弟们碰,现在还是小心点好。”
一个头目忍不住道:“二当家,不至于吧,猫爷接的可是皇上的圣旨呐,那是啥?金口玉言。皇上,全天底下,放眼四海,就一个皇上,说话能不算数吗?”
“放屁!叫你小心点你就小心点,哪儿那么多废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圣旨是下了,猫爷也换上了豹子补服,算是朝廷大员了,可咱们毕竟刚刚投过来头一天,不安稳呐。杨砍头看着像头绵羊,手掌心狠着呐,等咱领了军衣、军饷、分配了驻地,那才算是正式的朝廷军队。”
“是是是!”那人唯唯退下,另一个海盗嬉皮笑脸地道:“二当家,你说咱们猫爷穿上朝廷的武将官袍,胸前绣一头豹子,看着是威风,嗳,这要再升,是什么袍子,是不是绣龙?”
马空闻瞪了他一眼,喝道:“闭嘴,现在是朝廷的人了,说话小心着点,这一句话就能要你脑袋!什么龙袍,那是皇上穿的。猫爷现在是三品武官,再升一级就穿狮子补服,要是能成为一品武官,嘿嘿,那就穿麒麟服,哪有穿龙袍的道理?”
那人目瞪口呆了半晌,怪叫道:“不对呀,我今天看到杨砍头穿的就是龙袍啊。”
马空闻没好气地道:“那叫蟒袍,上边绣的是四爪金龙,比皇上的五爪龙少了一爪,那可不是朝廷正式的品官服饰,只有最受皇上宠信的大臣,才能获此殊荣,咱们猫爷现在是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大员,再熬上十年二十年的,没准等告老还乡的时候能绣只狮子在胸口,蟒袍是没指望了。”
二蛋听了阴阴一笑,接受招安之前,雪猫已单独同他商议过,一旦成为朝廷水师,有了新式战舰和火炮,就令他带着贱猫儿去海外开辟一片江山,到那时进可攻退可守。告老还乡?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凭什么白白送给朝廷?到那时候,蟒袍?哼哼,弄件龙袍穿穿又有何难?
不过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除了他和雪猫,再没第三个人知道。这也是雪猫带着三个儿子和七大首领去见杨凌,唯独把他扔在外边的原因。雪猫根本不想把自己这个忠心耿耿、权力仅次于他的人也弄到朝里当官,这才方便他将来行事。
二蛋背着手走到溪边,只见几个海盗一身是水,正在河里围堵一头肥猪,原来竟是有一头肥猪挣脱了跑掉了。这些海盗杀人在行,却没一个会杀猪,只见猪背上钉着一口刀,鲜血淋漓,在溪水里直哼哼。
这些人好不容易将那只独猪赶上岸,只见一个一袭布袍的青年汉子一个健步赶过去,拾起掉在地上的一柄尺半的尖刀,手腕一翻,一刀攮在肥猪心口里,然后团身后退,以免猪血溅到身上。
那肥猪要害中刀,哼哼唧唧地跑出几步,一头栽到地上抽搐起来。众海盗见那人身手利落,都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二蛋目光一凝,上下打量那人一番,见是个生面孔,便狐疑地走过去道:“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