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信徒们已经拥挤到了高台下,和官兵们掺杂到了一起,出于对神佛的敬畏,人流虽挤,却不敢再向前,自发地空出与高台一丈多远的距离。
四位高僧大红袈裟,步行至铜鼎香炉前,一声大喝,袍袖一扬,做怒目金刚状,顿时身周金光灿烂,佛光氤氲,犹如罗汉下凡,慌得众百姓纳头便拜,杨凌和张公公等人也急忙躬身作揖。
随即四僧依次表演,坐钉板、吞炭火、隔空取物、大变活人,钦差行辕年初三与民同乐大型魔术晚会正式开场了……
惊叹声不时响起,杨凌担心的却是宋小爱安排的人,可别见识了这些所谓神迹,心生胆怯敬畏不敢下手,那便糟了,所以目光一直搜寻着宋小爱的身影。
好在这些壮家人自己敬畏的神佛,对别家的神灵一向不太感冒,再加上他们听说的杨凌的神迹也不少,命令又是从懂事那天起,就习惯了听从的头人下达的,所以并不为之所动。
宋小爱见杨凌总是盯着她瞧,知道他担心什么,不禁觑空向他嫣然一笑,悄悄打了个安心的手势,可饶是如此,杨凌仍是紧张得心头怦怦乱跳。
最后的压轴戏终于要来了,“凤凰涅槃”。这是四神棍最厉害、也最能蛊惑人心的神迹表演,大火漫天,四人端坐火中,以袍掩住头发五官,盏茶工夫灭火再看,衣着如新,安然无恙。那火焰在台前的人都觉灼热,四人在火中却毫发无伤,若非金刚不坏修行有道的真佛,焉有这种本事?
台上的小沙弥都退下台来,只留四个大和尚跪拜于四角,他们是四大神僧的亲传弟子,只听智善和尚高声吟道:“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智源接道:“释迦牟尼佛圆寂之后,自身出火焚尽肉身,留下舍利八万四千斛,由阿育王造塔,珍示世人。火者,焚其肉身,破其执着也。”
智慧、智聪齐声道:“贫僧以业火焚身,渡万民苦厄,涤人间罪孽,净一片佛心!”
“南无阿弥陀佛!”四僧双掌合十同宣佛号,杨凌屏息瞪大双眼望去,只见四人中间的香鼎烟火突地盛大,火星漫天弥漫,刹那间耀人双眼,叫人不由自主地瞪目望去,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平地起火,四位僧人已被大火包围。
杨凌不由暗悔,他知道变魔术的常常用些炫目耀眼的明显动作吸引人的注意力,趁机暗中搞些别的动作,那铜鼎无缘无故火焰变旺,火星漫天飞舞,十有八九是暗设机关,向内鼓风,趁众人注视铜鼎时引燃四周早已布好的暗火,只是就连自己乍一看见也不由去注目香炉,没看到他们动了什么手脚突然搞起漫天大火来。
四僧袍袖漫卷,遮住了口脸,低低诵经声起,四下百姓眼巴巴看着,亦双掌合十随着诵经,按规定,四僧诵经完毕,大宣佛号声四周烈火就得被扑熄。杨凌急忙去看宋小爱,宋小爱也在紧张地向人群中搜寻着,过了半晌忽地回头向杨凌眨了眨眼睛,调皮地一笑,杨凌心中一块大石顿时落了地。
这火的奥秘他还没有弄懂,而且站在台下火苗子突突乱窜,确实炙热,这时代也不可能有制造冷焰的技术,火应该没有问题,恐怕问题主要是利用高台、大火等等的视觉错乱,在台下看着火近,实则与四人的距离并不能伤人,如果四人的衣袍又是石棉一类的隔火之物的话,那么盏茶工夫自可无虞。
这也只是杨凌自己忖测,内中机关是否如此,他就不知道了。望着火中正襟危坐的四人,好似火苗都远远避开,确有莫大神通的模样,杨凌不由淡淡一笑,此时,台上薄薄一层黄土下的木板开始烧了起来。
底下是无数根木头支撑着的,木头都被油浸透了,木头之间留有缝隙,火一点着,刘大棒槌领着十多个在都掌蛮已经成了放火专家的壮家兵用大风箱再往里可劲儿地鼓风,这火烧得……
四周的四个和尚率先发现不对劲,脚下发热,黄土上冒出蒸腾的烟雾,在台下百姓看来,今日活佛的神迹显示得愈发威风不可一世了,他们却知道必有古怪,四人急叫道:“师傅!”
他们急急要扑上前去,此时高台中央火苗子已穿透木板,薄薄的黄土渗下,烈焰突突乱冒,轰地一下冒出一丈来高的火苗子,炙得四人连忙踉跄退开。
“师傅!”四人急叫,可是坐在高台正中的四位高僧仍默然不动,这时台上已站不得人了,四人翻身跳下台来,急得团团乱转。
杨凌仰脸看看火苗子,对张忠叹道:“张公公,这果然是神迹呀,如此大火,安然不动,若非大造化,大神通,岂能坦然受之?这火……猛呀,三昧真火,想来也不过如此!”
“呃……是呀是呀!”张忠有点纳闷了,他瞧过一次神僧蹈火,好像没这么大动静呀,今天这是……嗯!一定是今儿国公来了,四位神僧才显示了大神通,唉!佛眼,也看人低呀。
穆生员被苗刚扶着,站在一幢阁楼高处,看着烈焰腾腾,整座高台都变成了火炬,那张伤痕累累的脸上泪水纵横:“母亲,爱妻呀,你们九泉之下瞑目吧,那四个妖僧,今日……今日终于玩火自焚,遭了报应啦,呜呜呜~~~~”
他哽咽着再说不下去了,忍不住放声大哭,苗刚一边温声相劝,一边回头瞧瞧那座火焰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娘的,以前总觉着姓杨的像个虾球儿,娘娘们们的愿意搓就搓,愿意揉就揉,现在一看,这一手……这一手就是我们做贼的都干不出来呀。谁最狠呐?天底下心最狠的,就是这班当官儿的!”
烈焰腾霄,高台四周已经站不住人了,众人急急后退,墙那边大棒槌等人已经堵住了洞口,从外边绕了进来。百姓们也觉得今天这火……烧的时间长了点,火势……也忒大了点了,都快燎天了,看把你们高僧的徒弟急的,怎么高僧也不宣佛号灭火呢?
杨凌虽笑容从容,一开始也有些心中不忍,心脏一抽一抽的,此刻只见大火不见人,心情反而平复起来,他趁机高声赞道:“四位高僧果然是修行有道、辟谷多年、飞升在即、法力高强的神僧呀,这样大火,非罗汉金刚无人能挡啊!”
“是啊是啊!”众官员应声寥寥,只是瞧着火势发愣,倒是那无数百姓,欣喜若狂,许多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手舞足蹈,嘴唇哆嗦,都不知道该如何赞美四大神僧的伟大了。
火势烧得太猛了,劈啪声中终于渐渐地小了,忽然,轰的一声,台子彻底塌了,刚刚小下来的火又涨大了一下,火灰四溅。最惊恐莫状的就是四位高僧的近身侍从,一个个像掉了魂儿似的,瞪着塌下来的火台发怔。
壮家的吹箭,一支就足以令一头巨熊奔跑片刻就开始全身麻痹,如果八个吹箭高手,每两人负责一个,箭头上的淬毒再加倍的话,四大妖僧只能立即像被施了定身法儿似的,休想再动弹一下,发出半声了。
他们以僧袍遮面的那一瞬间,八支细小的吹箭已飞快地射至,刺进了他们的身体,四个作恶多端,以慈悲为怀,以神佛为名,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破人亡、白骨抛野的淫僧恶贼,终于在烈火中,烧净了一身罪孽。
火苗子渐渐小了,起码能看得清地上那一堆火灰了,众人瞪大双眼愕然瞧着,里边已经看不到一点人形的东西了。官员们还算沉得住气,彼此窃窃私语起来,信众信徒们却惊慌大叫:“神僧呢?活佛呢?四位老神仙怎么不见了?”
杨凌看看面如土色的一众僧侣,心中暗暗冷笑,他忽地抢上两步,扯开喉咙高声大叫道:“我明白了,四位大师……破碎虚空啦!”
……
一句话喊完,半晌没有动静,过了许久……
“呃?破碎虚空?”梁洪跟呆头鹅似的重复了一遍。
“是啊!”杨凌很欣赏他的配合,一拍他的肩膀,高声说道:“无牵无挂、无障无碍、得证大道,白日飞升,四位大师这是一朝悟道,破碎虚空,进入无上仙境了!”
杨凌说着,一转身撩袍便拜,四周的百姓这才恍然大悟,本来无所适从的心立刻被狂热的宗教信仰再度填满:是啊,大师们不是总说修行多年,即将飞升么?想不到却是今日,顿悟、顿悟,这还真是顿悟飞仙了。
众百姓慌忙跟着跪倒,膜拜不已,许多人欣喜得泪流满面。众官员心里正画魂儿,半信半疑的,一瞧国公爷和百姓们全跪下去了,急忙也跟着跪倒,向火堆膜拜。
刚拜了三拜,宋小爱忽地望空一指,惊叫道:“国公爷,您看!”
杨凌抬头一看,一尺黄绫飘飘荡荡,自空而下,众百姓抬头看见,人人惊奇,张忠头一个抢上去接过黄绫,匆匆看了一眼,大呼小叫起来:“天呐,是智慧、智聪、智善、智源四位大师的书信……不是不是,是法旨,是佛旨呀!”
百姓顿时沸腾起来,这回连官员们也再无疑虑了,许多人簇拥过去。
杨凌趁机对宋小爱低声斥道:“你吹得够高的啊,这要是掉火堆里,我的计划全砸了,下次不得卖弄!”
宋小爱吐吐舌头,忍笑道:“是,大人!”
“贫僧四人今日功德圆满,得证大道,已破碎虚空……啊!破碎虚空,真的是破碎虚空啦!”
“别吵别吵,后边,后边佛爷说什么啦?”
人群挤得紧紧的,中间围着张忠。
“我等已在西天得成正果,将在胜天佛地为百姓祈福渡厄。霸州信民捐献的香资、筹建的佛堂,吾四圣计议,尽皆交付威国公处置。国公与我等有夙世尘缘,且位高辈尊,将代我等将这笔钱分发穷苦,周济百姓,各处信民捐建的庙产,可由威国公爷拆改为学宫、学堂……”
“佛爷啊,佛爷啊,真是大慈悲啊!佛爷上了西天还记挂着咱们霸州百姓呐。”
议论声中,杨凌忽地上前一步,高声叫道:“杨凌~~~领四圣法旨!”
“对啊,佛爷说过和威国公夙有渊源呢,四圣成佛,这是天大的盛事呀,得让国公爷来主持,大肆庆祝呀!”百姓们兴高采烈地道。
杨凌从张忠手中一把夺过黄绫,假意展开看着,眉宇间却悄悄凝起一片煞气:“杀了四妖僧,再简单不过,可是真把你们捧成佛,势必引得霸州迷信佛道之风更盛!
哼哼,烧死你们四个恶贼,不过是第一步罢了,你们成了佛,我才使得出绝户计。等着我的连环计吧!不出半个月,本国公就把你们从神坛上再拖下来,让霸州从此无神棍!”
第339章 以神之名
四大圣僧坐化之处已经成为圣迹,那是谁也不准动的。杨凌令兵丁以布幔把焦黑一片的火场围了起来,当场宣布要在此地建起一座七宝玲珑塔,以纪念四位活佛成仙得道的神迹。
许多士绅,甚至穷嗖嗖的百姓们闻言立即要慷慨解囊,攘助建塔,捐得多的要求在功德碑上记载善行,捐得少的只要求在塔基砖石上刻个类似“某某某到此一游”的大号就行,把个金吾卫右提督梁洪乐得心花怒放,当场就抓住两个秀才当账房,要立刻铺开摊子收银子,却被杨凌一把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