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厂也经营着车马行生意,对此事早有耳闻,至于人证物证自然也好寻找,所以首先拿他开刀。刘瑾得信大为慌张,李通秦自投靠刘瑾,为他鞍前马后,坏事没少做,很多都和刘瑾有关联,如果让杨凌查明白呈报皇上,那就糟了。
李通秦一个人的供词他倒不怕,就像张忠一案似的,大可推诿了事,实在不行顶多被正德训斥一番,可是扳倒了一个就有第二个,如果被杨凌这么搞下去,抓出一堆官儿来,三人尚且成虎,何况十人、几十人?皇上还能不信么?而且这一来自己安插在科道的势力势必被杨凌连根拔了,所以刘瑾立即去见正德皇帝,大讲世家子弟们如何无礼,使得科道百官忿恨,人人不满。
没个正经的正德皇帝却听的直笑:太出气了,这帮混蛋整天找朕的麻烦,这回可算让他们受了回闷气。不过出完了气,想想也怕真的闹出大乱子,正德便传旨让杨凌进宫,想让他有所收敛。
杨凌进宫,当着刘瑾的面儿振振有辞地道:“皇上,其实臣也约束过这些王公贵卿们的公子,要他们依法办事,不得嚣张。不过这些少年都是初生牛犊,血气方刚、嫉恶如仇,尤其是为皇上您办差,他们倍感光荣,一个个摩拳擦掌地表态要为皇上尽忠,抓尽贪官污吏,永保大明江山,所以臣也不好打击了他们的热情。
再者,这是皇上下旨反省补过、整顿科道的第一仗,就此偃旗息鼓,那下一步就不好办了,文武百官、天下百姓都在看着皇上的一举一动,臣要是畏怯科道言官谗陷,不敢雷厉风行严打腐败,那不是置皇上您于不义么?
而且这李通秦的确有极大罪孽,不抓、不足以平民愤;不抓,不足以正纲纪;不抓、不足以严律法,皇上,您说,该不该抓?”
正德毫不犹豫地道:“抓!该抓!”
……
第一回合,刘瑾输了。
杨凌把审查的案子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正德听说此人假公济私,陷害富绅百姓,竟然做出这样事来,岂有留他的道理。
刘瑾听了也略略放下心来,杨凌查的这个什么兔子案他连听都没听过,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虽说李通秦能保还得保,但是皇上搞了这么一出,现在就阻止,确实不可能,也不可能一个失手落马的都没有,只要不伤筋动骨,只要他不挖出其他的事儿来,那就好办。
杨凌并非没有抓到李通秦的其他罪证,只是他现在有意绝口不提,也不去查,以防止刘瑾拼尽全力反扑,阻挠办案过程。他的主意是,第一遍犁地,把“果实”全翻上来,然后再走一遍,开始拾捡,这比犁一步、捡一颗要快得多。
具体做法就是找出刘瑾一派的科道官,专挖和刘瑾无关的不法事,让刘瑾无法以为他自己辩白的名义掺和进来,这样可以从容布置,不受干扰地把这批贪官拉下马,先把科道队伍清理干净。
等科道队伍换上了新鲜血液,重新掌握在李东阳、杨廷和手中,同时安插一些自己的人,再指挥他们进行二次梳理,彻底清查这些贪官的罪过。那时这些贪官已经有了犯人的罪名,也已被清除出科道衙门,一是办案阻力大为减小;二是可以防止内部倾轧;三是这些已经被判定有罪的官员抵抗意志就会变薄弱,口风容易松动。
李通秦留在诸王馆,说是抓起来了,可是既没牢房又不判罪,说是没抓却又不放他走,疲劳战术轮番施行。一会儿真正的内厂番子言语犀利,直逼要害,问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这边正紧张思索着,想着怎样说得滴水不漏,抽冷子那边又跳出个声音,很好奇地问他兔子是不是真的比女人还好,到底是种什么感觉。
李通秦的神经被害的一会儿紧一会儿松,眼前永远是八盏长明灯,晃得他两眼难以视物,吃的仅能活命,喝的保证不会渴死,觉根本不让他睡,这个软骨头只支撑了两天两夜就招了。颇有成就感的少爷公子们齐声欢呼,扔下热切盼望马上招供的李通秦,去喝酒庆祝了,两个真正的番子相对苦笑,等他们走光了把门一关,这才开始给李通秦做笔录。
科道这块上百年不曾被人动过的土地,被杨凌率领着一群精力旺盛、喜欢闹事的王孙公子们继续犁下去,这块士子们的圣地,被犁出了更多的丑恶。
三天之后,上个月刚刚从湖北从巡察御使任上卸任回来,现任翰林学士的顾长亭也被拘审。翰林院为之哗然,所有的清流都抻长了脖子等着看杨凌斗刘瑾的好戏,可是顾长亭被捕,就连清流们也起而抗议了。
顾长亭年方四十,官声极好,据说此人日间所作所为,夜间必焚香上告于天,以求光明磊落。这样一个诚不欺天的人,而且一直在外任官,刚刚才回京,可以说和刘瑾全无关系,为何被捕?
杨凌的动作太快了,他们还没来得及串联告状,顾长亭的罪名就公示与众,令翰林们张口结舌,无言以对。顾长亭在湖北任监察道御使,与三司官员、镇守太监们关系极好,权力也极重。此人表面上洁身自好,却全是沽名钓誉之举。
他不好财,只因顾家本就是江南世家,家境极阔,但是此人好色,而且专好良家妇女,若见令其动心者,必用尽手段,软硬兼施,把人家弄到手中。而且此人心胸狭窄,古语说睚眦必报,此人真的到了睚眦必报的地步。
他在湖北任上,与一个官吏打叶子牌,打出一张恰好给下家配成对,这在叶子牌中叫‘捉’,顾长亭就酸了脸,问道:“我的牌哪个敢捉?”
下家那个官员虽比他官小,哪晓得这位上官打个牌都这么认真,心眼会那么小,便笑答道:“捉了有何要紧?”
顾长亭哈哈一笑,再不言语。两下继续打牌,顾长亭中间唤过跟班低语几声,等打完了牌,众人拱手告辞时,就有一班知府衙门的差役赶来抓人,把他的下家枷了起来,那官员瞠目结舌,奇问道:“我有何罪,要拘我入衙?”
顾长亭在一旁冷笑道:“捉了有何要紧?”众官员这才明白竟是因为一语冲突,顾长亭挟恨报复,那官员到底被他罗织了罪名,发配充军了。
又有一次,顾长亭与官吏们在一个戏园子里看戏,一位姓郝的守备官的公子来戏园中找父亲,那守备因与顾长亭同桌,便让儿子向顾大人行礼,郝公子随意揖了一礼,父亲责备他不懂事,那少年不耐烦地道:“我与顾大人又不相熟,有什么关系呢?”
不久,当地官府抓了一个强盗,那强盗供认郝公子是他同伙,郝公子被捕入狱,郝守备知道顾长亭与湖北镇守关系极好,当地官员都卖他面子,幸好自己和他关系还不错,就拿了千两白银上门,求顾御使帮忙。
顾长亭出面,果然把他儿子保了出来,郝守备带儿子上门致谢,那位公子长跪谢礼,顾长亭使人捧了那匣银子还给郝守备,对他儿子笑道:“郝公子,这番你可识得顾大人了么?”
郝家上下这才知道竟是顾长亭出面,指使那大盗诬攀郝公子,亏他还与郝守备以朋友相称,竟因为好友之子,一个晚辈的一句话,就如此报复,小人做到这个份儿上,也算是旷古绝今了。
这两个被害者,都是平素和他有来往,彼此关系还算友好的,而且也都有官职在身,尚且受他如此迫害,他在当地如何跋扈为恶由此可见一斑。至于他好人妻的毛病,在当地更是尽人皆知。
当地有一个著名的银匠师傅,叫吴忧,祖传的手艺,一双妙手所制银饰因为做工精奇,可比白银原价提高十倍还未必可寻,豪绅巨富常去他那里订购首饰。有一次顾长亭也登门订购银饰,恰瞧见吴忧的妻子织焰为丈夫端茶饭出来。
顾长亭见了色迷迷地赞道:“你的夫人容貌或只七分俏丽,这双眼睛却是媚极,有此双目,便是十二分的丽色了。”
吴忧闻言魂飞魄散,顾长亭一走便与妻子抱头痛哭,但凡顾长亭看上的女人,他必定沾手,得偿所愿才肯甘心。自己一个地位卑微的银匠,如何跟人家相斗?
吴夫人倒也刚烈,就欲投井自杀,免得因为自己被害得家破人亡,受人污辱,倒是店里一个老师傅出了个好主意,让她自己弄瞎了双眼,对外却说是不小心被石灰溅伤。
顾长亭还真惦记上人家老婆了,可他还没来得及玩阴的动心眼,就听说这女人眼睛瞎了,不觉十分遗憾,为此还特意赋诗一首“美人眸”,当众诵给好友们听,以表达心中的哀思。
此人罪恶虽多,却善于扬名隐恶,加上他为人极是阴险,就连他的朋友也提心吊胆,根本不敢在外边说他一句不是,名声传到京来,此人竟俨然成了一个道学圣人。
一桩桩罪过详细确凿,令人无可辩驳,顾长亭的恶名顷刻间传遍京师,小人比恶人还招人嫌,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就连刘瑾派的人都唾骂不已,顾长亭被抓,还真是众望所归。
此人其实和刘瑾还真没什么瓜葛,但他和湖北镇守太监程枫相交莫逆,程枫为他做了许多事,他作为巡察御使,也为程枫隐瞒了许多横行不法的罪行,瞒而不报,为虎作伥。
杨凌治他的罪,只是先落实他的罪名,把这个人证掌握在自己手中,真实的目的,自然是通过这个知情人,牵出镇守太监程枫,从程枫,再把线索指向刘瑾。
……
随着都察院、翰林院、六科、十三道御使不断有人落马,刘瑾坐不住了。这都是趁着杨凌巡视大江南北的这段日子,辛辛苦苦费尽心机在科道中安插的耳目喉舌啊!
有他们在那儿捣乱,李东阳和杨廷和才没了脾气,根本没有办法利用科道对皇帝施加影响,任由自己一家独大,现在杨凌搞政坛大屠杀,排着队地往下砍人呐,自己的绝对优势岂可就此消失殆尽?
刘瑾手下,全是整人专家,可是杨凌领着一帮子少爷,愣没一个在朝为官的,简直没有破绽可攻,你参他什么呀?祸害完了科道人家拍拍屁股就走,你能拿人家怎么办?
政绩?他不是朝官,谈什么政绩。渎职?现在杨凌干得热火朝天,大明一共不到三百个监察官员,放在地方的一半,留在京里的一半,京里这一半,快让杨凌干掉一半了,你能说人家干得不好?
刘瑾愁得把下巴揉呀揉的,都快揉吐噜皮了,卢大才子从工地上风尘仆仆地赶来了,卢士杰来了就给老乡出了个主意:“马上还手,抄家伙上,他整人,咱也整人。科道里不是还剩下几个咱们的人吗?锦衣卫、东厂不是也有些人被公公您招揽过来了吗?让东厂搜集科道官们的过失,然后让咱们的人具折上奏,弹劾告状,把水搅浑。”
张彩双眼一亮,说道:“妙计,卢公子这是以火灭火呀。”
刘瑾眨巴眨巴眼,问道:“什么意思?”
张彩笑道:“卢公子的意思是,找清流的毛病,然后弹劾告状,让整个科道陷于瘫痪,到那时一些有远见的官员就会担心局势失控、查考已经变成一场大乱,再查下去就会两败俱伤,整个科道完全受到破坏,他们就会上折请皇上停止查考。”
张文冕看着卢士杰自矜的笑意,缓缓道:“恐怕……还不止吧?”
“当然不止。”卢士杰微微笑道:“做天子的,关心的是天下,追求的是太平,而不是嫉恶如仇的快意。想有所作为的皇帝,都希望变法、改革,可是如果变革已经到了影响他的江山稳固的地步,那天子就宁可杀掉自己一直支持的那个人,那个替他变法改革的人来稳定江山、平息民怨、平衡政局。
这种事,自古有之,惩贪亦如是。皇上倒不会杀了杨凌,但是如果都察院、翰林院、六科十三道全都陷入混战之中,皇上就得息事宁人,放弃查抄,以求政局稳定。随后,公公您就可以具折上奏,弹劾杨凌考察中营私舞弊,专横跋扈,把他的气焰打下去,这一次若败了,他一个不涉政的在野国公,势必军心溃散,从此难成威胁。”
刘瑾的眼睛亮起来,咬牙切齿地道:“好!还是卢公子高见啊!杨凌、杨凌!咱家一直不想和你正面交锋,你倒自鸣得意、得寸进尺了。现如今可不是你把持着内厂、凌驾于咱家之上的时候了,满朝上下都是我的人,我不整得你灰头土脸,我就不姓刘!”
随着贪官一一落马,手下那帮纨绔子弟敬业精神极度高涨,平时也不再谈论什么风花雪月,张口就是朝政、就是肃贪,一个个都变成了热血沸腾、关心国事的少年读书郎,父辈祖辈再三嘱咐低调、混日子,莫当出头鸟的话,早扔到了九霄云外,一个个很早就赶来上班,审讯犯人、整理材料,这些人要说文化素质能力还是有的,一正经起来,还真没几个不堪用的废物。
可是杨凌却极是无聊,这样迂回作战,稳扎稳打,虽然妥当,却没有太大的激情,所以当刘瑾残余的一些科道官员开始反击,对清流派大做文章的时候,杨凌不觉精神一振:小弟出马了,老大也就不会远了,很快刘瑾就要和自己正面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