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芳一见大喜,忙道:“是啊皇上,皇上明见,威国公他……”
“他连一个正在孝期的女子都勾引到手了,果然是花言巧语,善于诱惑女儿家的芳心,可这块木头,该勾引的他怎么就不动手呢?”正德自顾生起了闷气,心中暗道:“朕的御妹要模样有模样,要身份有身份,为了你都当姑子去了,我皇家哪儿配不上你?”
杨芳见皇上生气,不由心中暗喜,皇上没头没脑的那句叫人听不懂的话就暂且抛开了,急忙接上去道:“皇上,为官首重一个德字,无德的人怎么懂得礼义廉耻呢?为人子民,最重一个孝字,父死守孝,人伦大礼也,可是杨凌有负圣恩,奉旨巡察期间,竟然与一个守孝女子有了男女私情,此事传开,风化沦丧,皇上应予严惩,以儆效尤。”
正德捏捏下巴,这才省起杨芳和杨凌一向不对付,他乜斜了杨芳一眼,又瞄瞄刑部侍郎赵简之、翰林院学士高苇,问道:“你们都是为此事而来么?”
三人齐齐点头,说道:“正是。”
正德点点头,心道:“就凭杨凌有眼无珠,放着送到门口的小美女都不去调戏,朕就该严惩他,可若是给他挂上一个道德有亏的牌子,那妹妹要嫁过去不更费劲儿了吗?”想到这里,他又摇了摇头。
杨芳见他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不明皇上的心意,便催促道:“皇上,威国公久负圣恩,却不能为群臣表率,如不严惩,其他官员有样学样,道德败坏,伦理尽丧啊!”
正德皇帝翻了翻眼睛,他最烦扣大帽子,当初这些官儿没少给他扣帽子,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他双手一摊,不耐烦地道:“那你们说,应该怎么办?”
赵简之立即说道:“应削其爵位。”
正德干笑两声,说道:“太严重了吧?想当年衍圣公扼死四人,奸淫妇人四十……”
高苇忙道:“依臣之见,应立即削去杨凌在朝中一切职务,让他安安分分做个国公,以为惩戒。”
正德两眼一瞪,斥道:“混账!就算当为父守制,朝廷用人之时,还有个‘夺情’的办法折衷。天子不守孝,为何?因为国不可一日无君,不可因私情而误了国事。塞外蒙人正在内战,打得不可开交,若是瞧准时机出手,大明北疆最大的威胁就可以一举平之。
白衣匪纵横天下,悍势如日中天,若非杨凌,岂能这么快平息?削去他一切职务,这些事你替朕去做?嗯,来来来,你给朕立下军令状,你若能平定关外之乱,尽歼白衣余孽,一力促行新政,扶保大明江山,朕马上削他的官、削他的爵。”
高苇给噎得直翻白眼,有点气急败坏,他是言官,只负责奏事,皇上这不是耍无赖么?以后言官要参谁,皇上就来句他做的事你要能做我就办他,那言官还当什么言官呐?都百事通了,入阁拜相不就完了么?
杨芳一把拉住脸孔涨红的高苇,对正德皇帝道:“那依圣上之见,应该如何处理?”
正德慢条斯理地道:“事有轻重缓急,私德与社稷,孰为重?不需要朕解释给你听吧?国事与家事,哪个急,那还用朕说么?再说,人不风流枉少年,楚庄王的爱妃被人调戏,他都有度量包容,朕堂堂大明天子,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楚庄王?要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大做文章,你们说大明天下,甚至四夷番国会怎么想?会认为朕重孝重德,还是认为朕是鸟尽弓藏的昏君?”
杨芳没想到皇帝竟说出这样的话来,皇上什么时候言辞变的这么犀利了?当年廷辩时杨凌就善用这一招:以势压人,你惮于势,说话就得有顾忌,有了顾忌,那还有什么杀伤力?现在皇上就给出他们一个选择,惩办杨凌,那就是气量狭小不如楚庄王,那就是鸟尽弓藏的昏君,反之自然是气量宏大,爱惜臣子了,你说怎么办?
杨芳是真看杨凌不顺眼,尤其讨厌他身为国公还时常插手政事,有违百余年来形成的规矩,本想借此事好好整治他一番,想不到皇帝七绕八绕,把事儿全绕到他自己身上了,现在惩不惩办杨凌,关系的是皇上的名望甚至在四夷当中的影响了,这还如何弹劾?
杨芳忍着气道:“是,皇上考虑周详,是臣思虑不周,臣有罪。”
正德呵呵一笑,说道:“你们也是忠于国事,为朕分忧嘛,言者无罪,言者无罪,朕不怪罪便是。”
杨芳苦笑一声,拱手道:“如此,臣等告退,请皇上歇息。”
“好好好,你们退下吧。嗳,等等,诸位爱卿忠心可嘉,朕不但不罪,还是要赏的。小桂子,把朕的肉饼拿下去,一位大人赏赐一张。”
小黄门急忙应了一声,端着盘子下去,一人给了张比巴掌小三号的肉饼,三位大人把肉饼托在掌心里,哭笑不得地又施礼拜谢,这才退出去了。正德笑吟吟地又拿起自己吃剩下的那块“月牙儿”啃了起来。
杨凌进到保和殿,正瞧见杨芳三人出来,三位大臣一字排开,左手大袖飘飘,右手高高托起,一时弄不明白他们练的什么功夫。三人也看见杨凌了,照理说应该上前晋见,幸好手里托着皇上赐的东西呢,这时不行礼没有过错,三人干脆装没看见他,目不斜视,纱翅摇摇地去了。
杨凌站在殿角,好奇地看着三人离开,急忙又拿出武当的秘传心法,左手抱日月,右手甩乾坤,转身进了保和殿。
他的武功可一直没搁下,尤其是内家上乘的气功心法,除了强身健体,本身就内含养生之道,杨凌将之与成绮韵和他切磋的行房三十八技相结合,只觉除了身体强壮,用之于房事,就连成绮韵这样的风月花魁都大呼吃不消,所以练得兴致勃勃,风雨不辍。
伍汉超每每赞佩他意志坚定,比自己当年在山上被师傅拿棍子逼着练的还刻苦,却不知杨凌还有这么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目的。
……
“微臣参见皇上!”杨凌一进门儿就高呼一声。
内殿见驾不用行大礼的,但他是出皇差刚回来,所以得行君臣大礼,但杨凌声音喊的早,再走到皇上跟前摆架子要下跪时,皇上的“免礼,平身”已经说出口了,杨凌便趁机笑嘻嘻地站住。
正德皇帝哪会不明白他的心眼儿,哼了一声,他把嘴里的馅饼赶快嚼完,又端起羊奶喝了一大口,这才说道:“行了,你坐吧,别跟朕装像了。”
他从小桂子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手,双手一托下巴,眼珠儿溜了杨凌一眼,叹了口气道:“其实朕知道,叫你回京也没有用,你又生不出钱来,推行新政、励农工商,怎么着也得过两年才看得出效果。叫你来,是不想朕一个人发愁,你就陪着朕一起愁吧。”
杨凌笑笑,在一旁椅上坐了,说道:“皇上,朝中文武,各有所长,各有专工,臣自然不敢自诩能吏,可是皇上不妨与臣说说,也说不定臣能给皇上出些主意。”
“说什么呀,没钱,就是没钱,朕的府库空了,就是日常开销都不够了,如果一旦有四方水旱之灾、疆场意外之变,那怎么办?朕每思及此,真是忧心忡忡啊!你怎么不说话?你没主意也别这么看着朕呐,朕又不是女人。”
杨凌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站到御案前,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正德皇帝奇怪地站起来,按着桌子抻着脖子往前看:“刚才你不想行大礼,现在又为了什么事儿呀?朕可先告诉你,你要是又捅娄子,你说得再好听朕也不帮你兜着。”
“皇上,臣是替天下的黎民百姓向吾皇万岁行礼。”杨凌正色道:“皇上心地纯善,聪颖不凡,唯因年纪尚幼,且又久居深宫,不知民间疾苦,兼且性嬉玩乐,今日听皇上一言,心中已经装着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居安而能思危,实是一代明主,臣为天下万民而感到幸甚。”
正德听了,嘴丫子咧开刚想笑,又赶紧板住,咳了两声,肃然道:“平身,平身,这本来就是朕这一国之君的责任么。嗯……听着你是夸朕,可朕怎么听都像是说今天之前,朕不是明君呐?”
杨凌起身,笑道:“皇上多心了。皇上,你为目前财政拮据而担忧,臣还真有些主意,其实这些主意依臣之见,杨大学士也定然想得出的,只是他未必敢和皇上您说,臣在皇上面前顾忌小些,但凡对江山社稷、对皇上您有利,臣无所不言。”
正德又一屁股坐下了,颇有兴趣地道:“那你快说,可有什么办法?”
杨凌沉吟了一下道:“皇上,其实富国强兵,不过于开源、节流两件事。如今开海通商、大兴工农,这、就是开源。开源需先掘渠引水,现在朝廷正在推行的国策就是掘渠引水的过程,现在虽有所花费,可是一定得坚持住,坚持住了,渠道开了,这银子就会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朝廷的府库。
另一件事,就是节流。这两年战事不断,内外纷争,虽然打了大胜仗,可是也花光了朝廷的积蓄,开源尚未完成,此时财政拮据,臣觉得应从节流上着手,节用爱民,以保国本,以便渡过这个难关。”
他指指四壁,说道:“皇上您看,您所在的宫殿,四壁通明,就连白天,也是烛火不断,生怕有一处照不到,其实根本用不到,晚上整个宫中灯火通明,偌大的皇宫,九千余间房屋,所用的都是上好的贡烛,一晚所耗何止千金?要是有所节制,一个月就是几万两银子,仅这一块就省下多少?
再者,皇上晚上的正宴,那是至少百余道菜,可实际上皇上食用的仅是面前不到十个菜,其他的全是摆样子的,先帝爱民自省,规定那些摆样子的菜不得每天更换,一般放三天放坏了才重做一批。可是依臣之见,这些东西摆那儿干什么呢?”
正德一拍大腿,说道:“对呀,朕还烦呢,用个膳往那儿一坐,左一道菜右一道菜上个没完,等他全上来,头几道菜都凉了,朕在豹园就好得多,想吃什么点什么,多的朕还懒得摆呢。你说得对,这些地方是得改。”
杨凌又道:“又比如,上元节的灯火、花灯费,一次至少十万两银子,国用紧张的时候,就不妨省省。宫中修缮宫殿的费用,内库供赏、服御费用,织造费用等等,目前国事为先,都可以先节俭一些。”
正德似笑非笑地道:“好呀你,把主意动到朕的头上来了,难怪你说杨廷和不敢提。呵呵,不过所言有理,反正朕不在宫里住,摆那么大谱做什么?详细情形,回头朕让内务府上个详细的条陈,让杜甫逐样推敲,然后施行下去。除了太后宫中,一切用度削减。”
“皇上英明。据臣所知,西什库有许多罚没的宝物,堆在那儿风化腐坏,无人管理,甚至引起一些管库小吏觊觎,从中贪墨。内务府以前就有过处置过剩物品的先例,现在不妨依照此例,着人拍卖那些罚没的物品,皇上您没钱,可是民间有钱的人大有人在,皇上您瞧不上眼的珠玉宝石,在他们眼中可是价值连城。
再加上这些东西是从皇宫里流出来的,沾了一层皇上的富贵气,他们出价一定更高。把这些吃不得穿不得,堆在库房里鼠噬虫咬的无用之物拿出来,换成目前朝廷急需的金银,臣相信,这将是一笔巨额财富。”
正德连连点头,杨凌又道:“这些只是临时的,皇家总该有皇家的威严,国家富裕时该有的仪式还是应该有的。不过体制上有些东西,却正好借此机会疏理,比如冗员泛滥,刘瑾在时就曾清理过,不过他的目的实是为了打击官员,为个人谋利,并非真的清理冗员,结果送了礼的一概没事,反又穿插进许多人去,官吏越清越多,不过此事应予慎重,臣建议应请内阁详细研究之后再定。
另外,抚赏费用当减、兵部在逐步推行募兵制的过程中,客兵费用将大减,海运河运全都畅通无阻了,南北物流加快,损耗将大为减少。大明各处的驿站,负责供应来往官员的吃、住、差役和车马等等,一向是非军国要务不得使用,现在只要是个官,不管公事私事,甚至家眷奴仆,统统使用驿站,所耗费用惊人,这些东西全都清理一下,要熬过这两年,何其容易?”
正德抚掌叹道:“早知如此,朕何必愁成这副模样?嘿!不过这些事情,一个不好,上边就得罪了宫里,下边就得罪了百官,难怪别人不敢提。好,就当是朕的主意,明日朕就要内阁拟议,你就不要出头了,太后和皇后对你可不太友善,朝里想找你毛病的官儿也还不少呢。”
“谢皇上替微臣着想。”杨凌长长一揖。
正德忽道:“对了,朕看你的奏报,江南大捷,只跑了一个女匪,现在好像逃回太行了,兵部的报告语焉不详的,苗逵的奏章又还没到,你知道详细情形么?”
杨凌心里一跳,不动声色地道:“是,只有一个女匪杨跨虎领着一队人马逃了,本来是想逃往陕西,依托黄土高原和秦岭再图发展,不过苗公公识破了她们的诡计,集重兵于西线,白衣余孽功败垂成,逃回太行山做山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