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凌一瞧这折子,密密麻麻写的蝇头小楷,杨凌早知不管谁上折子,前边尽是些赞美请安的套话,几乎可以忽略不看,他匆匆向下一瞥,折子大意是百越地区有民众取安南水稻与我朝稻种结合,产出一种新稻,较之原稻种耐旱抗虫,产量也有增长,请皇上予以推广。
杨凌一瞧这份折子,忙道:“皇上,民以食为天,若有新稻可增产量,哪怕一亩增十斤,全国田亩所增何止亿万?皇上不可轻视呀。”
正德一扭头瞧见是他,不由喜道:“你回来了,朕正要着人找你,朕要将你的左哨营留在京师,大学士们不允,刘瑾出了个好主意,在京师附近圈出皇庄七座,你的人马任朕的侍卫亲军,驻扎皇庄之内,呵呵,这下他们就没话说了。”
杨凌听了不由一惊,如此一来自己岂不更是众矢之的了?圈出皇庄,皇庄内的百姓所纳的钱粮要比普通百姓还要多出几分,百姓苦不堪言,这份罪名也要算到自己头上了。
他没好气地看了刘瑾一眼,刘瑾站在正德旁边满脸洋洋得意,还觉得自己给杨凌做了一件大好事,一厢情愿地把杨凌这一眼当成了威武伯对他的感激。
杨凌叹了口气,撇下这事儿不谈,先就那份奏折道:“皇上,这件折子应该交三位大学士好好议一议,这稻米既然抗虫耐旱可以增产,与大明百姓十分有利,应交发地方试种,若真有奇效,便广而推之,百姓受惠,谁会不感念皇上恩德?”
他见正德听了不是很在意,不由灵机一动,说道:“若这稻米真的好用,那便是皇上慧眼识珍了,届时臣请以皇上年号命名,称之为‘正德米’,那么千秋万世,人们都会记得皇上了。”
这样一说,正德帝果然大起兴趣,他高兴地道:“杨卿说的有理,那就这样,着当地官僚士绅试种,每家不得少于两亩,一旦果然优良,便予推广。”他匆匆扯过那折子,把批复写在上面,立即唤过门旁小太监道:“马上送与大学士们阅办。”
这件事一下子触发了杨凌的心思,记得在鸡鸣驿时韩林曾经拿回几只番薯,北方人都以为稀罕物,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了,这水稻效果到底如何,恐怕要后年才知道。
番薯等物自己可是知道一定多产的,刘瑾圈了皇庄虽是一件坏事,但是如果我能让皇帝答应在皇庄内广种此物,等人人都知道了它的好处,百姓自然积极种植,京师是天下根本所在,这里的百姓广种这种粮食,不消几年就可传遍天下了。
杨凌越想越是兴奋,正算盘着如何开口,刘瑾已笑道:“杨大人,你的军队常驻京城,咱们就可以时常在陛下面前相见了。呵呵,方才杨芳、王鏊两人拿了信阳水患的折子来见皇上,听说皇上要圈皇庄让你驻扎京城,还谗言阻止呢。”
杨凌知道这是刘瑾向自己示好,不过一听信阳大水的事还有人在上折子,不禁吓了一跳,这都多少天了,朝廷还不处理,若真的饿死了人,岂不是逼得百姓造反吗?他连忙追问道:“怎么信阳大灾还没发下赈粮么?”
正德皇帝道:“刘大学士已下令调拨钱粮赈济地方了,可是他们得寸进尺,还想要朕再免信阳三年钱粮,这水患嘛,是一时之患,大水退了便没事了,何必要免三年钱粮?我方才险些被他们哭天抹泪地给骗了,幸亏刘瑾提醒,才没上了他们的当。”
杨凌觉得有些不妥,说道:“皇上,河南多灾多难,百姓大多手无余粮,这赈济只是解决他们一时温饱。况且大水之后必有瘟疫,百姓纵有些积蓄的也禁不起折腾,若是能减免一些钱粮,让百姓有个盼头,休养生息,于国于民都是好事呀。”
刘瑾脸上有些挂不住,说道:“杨大人宅心仁厚,怜惜百姓,可是损害朝廷、买好地方的官员实在不少,这个例子一开,以后不知要有多少官员借口灾荒要皇上免这个免那个,那朝廷岂不是入不敷出了?”
正德一听点头道:“不错不错,刘瑾说的有道理,我看他们说得过于夸张,一场水患便哀鸿千里么?不能纵容了他们。”
刘瑾又道:“朝廷盘查地方钱粮从来没个定规,查的也不仔细,他们府库中纵有钱粮,也常向朝廷哭穷。皇上年幼,可不能让臣子们蒙蔽了,老奴建议皇上定下规矩,每年都要派人巡查地方钱粮收入,自己心里有本账,才不会被骗了。”
杨凌惊讶地望了他一眼,想不到这不学无术、只知害人的刘瑾居然还有这番见地,后世通讯发达、制度健全,还有审计机关年年审计地方呢,这时的大明交通不便,消息闭塞,若不加强对地方的财政管理,的确不利于朝廷。
不过这件好事若是委派内官的太监们去执行,只怕他们还是讨好皇帝、中饱私囊的居多,那时出现一堆张剥皮、李剥皮,好事也变了坏事。杨凌忙补充道:“这主意甚好,这对加强朝廷的控制和岁入大有好处,皇上应该着户部定下规矩,由他们每年派员予以执行。”
刘瑾得他赞同,顿时满面红光,他这时还没想过要从中捞什么好处,只是想在皇上面前卖弄一下本领,杨凌是天子近臣、威武伯爷、看过的诗书比他这只识得几个大字的人不知强了多少倍,杨凌能赞成他的看法,刘瑾顿觉自己不止会侍候人,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他一时高兴,立即又侃侃而谈道:“奴才还以为,杨芳、王鏊如此为信阳尽心竭力,是因为他们是信阳籍官员,所以偏袒乡里,朝中官员尚且如此,地方官员则更为不堪了,为了防止裙带关系和亲人受贿,全国地方官员不应在本省任职,同样的道理,漕运御史不能由江南人担任。”
杨凌眉毛跳了跳,心道:这刘瑾自己不是好人,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别人都想得如此不堪,他当天下的官儿都是营私舞弊之徒么?但是转念一想,这种方法从一定程度上的确可以防止循私。
杨凌便道:“刘公公说的甚有道理,不过天下才子学士大多集中出于几个地方,如果举国官员皆不准在本省任职,那好多官员就不好安排了,不如规定富裕省份的官员为避嫌疑,不得在本省任职,这样可供选择的余地也大一些。”
正德登基后,正想不出什么卓见可以发布诏书以显示新帝的本事,一听刘瑾提的这两条杨凌都大表赞同,还予以补充完善,顿时来了兴致,他提起笔来认真记下,把这当成自己柄国后发布的头两道新政。
……
正德初做皇帝,还有些认真劲儿,可是那些奏折写的又臭又长,内容又实在枯燥无味,批了一会儿便不耐烦,叫刘瑾陪着他去逗弄小猴儿去了。
杨凌独自走出乾清宫,立在宫门下停了一会儿。现在御马监的四卫人马已调回宫中,他已不必再常留宫中了,可是方才回来皇上还没有要他离开的意思,他也没找到机会开口。
想想自从领兵进山再到进驻皇宫,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他和幼娘可谓咫尺天涯,同在北京城里,走路也没多少路程,彼此却不得相见,心中实在思念得很。
今日回不去,再过两天也该能回去了,那小丫头想我了么?也不知她瘦了没有。杨凌想着那娇俏可爱的小妮子,身子里不禁一阵燥热,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去,把那娇滴滴知情识趣的小娘子搂在怀中恣意亲热一番。
他正情思旖旎地望着院中的青藤发呆,一位文官走进宫来,瞧见他站在宫门前发怔,便逡巡着凑了过来,那人望了他一眼,橘皮般的老脸堆满了谦卑的笑容,拱手施礼道:“这位可是威武伯杨大人?啊哈,果然是杨大人。”
杨凌愣了愣神儿,扭头见是个有几分面熟的文官,这人年纪怕不有七十岁了,补服上绣着一只锦鸡,感情是位二品大员,杨凌忙拱手道:“下官失礼,大人是……”
那老大人呵呵笑道:“老夫吏部侍郎焦芳。”
杨凌忙道:“原来是焦大人,焦大人这是……想去见皇上么?”
第090章 焦芳用计
焦芳赔笑道:“是,只是……王鏊、刘芳两位大人刚刚吃了闭门羹回来,老夫怕是也要铩羽而归,杨大人是皇上面前得力的臣子,有件事老夫想请大人帮忙进言。”
杨凌心中一闪,恍然道:“大人也是为了信阳之事来的么?不瞒大人,下官方才也劝过皇上……”杨凌把事情原原本本对他说了一遍,轻叹道:“皇上年幼,尚不识民间之事,有些事未必能和皇上说得清楚,下官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呀。”
焦芳这人不像王鏊、杨芳等人讲什么书生节气,虽然年逾七旬白发苍苍,他热衷名利的心思可是一点没减。如今杨凌是正德帝跟前红得发紫的人物,他早有心结交,所以他官位虽比杨凌高,对杨凌态度却极为谦卑。
听了杨凌的话,焦芳蹙着白眉想了阵儿,小心翼翼地道:“皇上从小住在宫中,不知民间疾苦也在情理当中。不瞒杨大人,老夫是河南泌阳人,家乡也在遭灾之列,河南全境如今灾民嗷嗷待哺,受灾者岂止一地。泌阳、信阳等地的亲友上京相托,老夫怎么也得在皇上面前进一言呐。既然直谏不得,老夫想委婉相求,不过这事儿还得杨大人伸以援手,还望杨大人相助。”
“哦?若能对百姓有所助益,杨凌自无不允,不知老大人有何高见?”杨凌忙道。
焦芳听他答应,忙欣然凑上来对他低语一番,杨凌听了诧然望了他一眼,心道:“虽说皇帝少不更事,可也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了,他顽心虽重,但是会欣赏这种小孩子把戏么?”
不过这位老大人既然说了,不妨助他一臂之力,如果真能成功,那也功德无量了。杨凌点头道:“这个好办,卑职这就去,明日大人备好东西等着皇上召见便是了。”
……
下了早朝,正德皇帝摆驾中和殿,一进了殿门,他就打了个哈欠,对候在这里的杨凌发牢骚道:“天天起这么大早,困死了。最可恨还是那种龙椅,要我说,制作龙椅的人一定和皇帝有仇,那椅子板儿太硬,坐着难受。椅背太深,腰借不上力。两边的扶手又太远,想扶一下都没法扶,坐在上边真是要多累人有多累人。”
杨凌听了有些想笑,记得大明曾有位木匠皇帝,可是印象中好像并不是他,听他说得这般头头是道,莫非朱家子孙对木匠活都有天赋么?
谷大用见皇帝说这些事情,忙把宫女太监们都打发了出去。刘瑾现在虽是正德皇帝跟前的红人,可现在职务还没有什么变化,仍是钟鼓司的掌印太监。这边下朝,他在那边指挥敲钟打鼓,忙得不亦乐乎,这时是没时间赶来侍候皇上的,其余马永成、张永等人各有所司,皇帝身边只有谷大用一人侍候。
正德在龙书案后坐了,从桌上锦盒中拿起块酥脆的点心一边吃,一边含糊地道:“对了,你说河南多产宝,今日要着人进献几件稀罕物儿,快拿来我瞧瞧。”
杨凌微笑着对谷大用使个眼色,谷大用早得了他嘱咐,连忙走到殿前,高声喝道:“宣吏部侍郎焦芳进见!”
不一会儿,白发苍苍的焦芳拢着袖子一溜小跑地从前殿跑过来,走到殿门前先呼呼地喘了一阵儿,才迈进门槛噗地跪倒,高呼道:“臣焦芳见过皇上。”
正德喝了口茶,笑容可掬地道:“焦爱卿请起,朕听说河南多宝物,你可曾带了来,快拿来给我瞧瞧。”
焦芳磕了个头道:“启禀皇上,河南这地方不产金、不产银、不产珠宝玉器,所谓的宝物只是些别的地方稀罕少见的活物儿,臣恐惊了圣驾。”
正德一听大乐,什么金银珠宝,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玩的,一听他说是别的地方少见的活物儿,更是心痒难搔,少年心性儿一起来,也不顾皇上的威仪了,他拍着桌子急不可耐地笑道:“快快,快拿出来给朕瞧瞧,朕就喜欢这些东西。”
“是,微臣遵旨!”焦芳抬头看了杨凌一眼,杨凌笑了笑,微不可察地对他点了点头,焦芳这才放心。
他今儿进谏,实也冒着极大的风险,若是皇上见了他呈献的东西不喜反怒,那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弄不好他就得去天牢和王琼王大人做伴,现在有杨凌点头答应,一会儿皇上万一发火,有他保着应该也不会有事了。
焦芳硬着头皮从袖中摸出三个小盒子,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上,说道:“臣的家乡别的宝物不产,所产者尽是这种稀罕物儿,请皇上御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