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义是司礼监四大首领之一,掌印太监内相王岳身边的亲信,一向与东厂范亭交厚,他眼见大家拿不出办法,眼中不禁凶光一闪,狞笑道:“咱家立即回京,遣人除了那枚卒子,我看徐贯李杰还玩得出什么花样!”
杨凌急忙阻道:“不可,若是陆什长果然被他买通带走,必然保护甚严,徐贯李杰不是蠢人,若是以他为饵,诱我们上钩怎么办?不可上了这个当。”
李铎搓着手惶然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我们便坐以待毙么?”
杨凌暗想:既然大家都迷信风水,如今也只有以风水制风水了。杨凌正想问问钦天监倪谦可否在风水上做些文章,忽地大门哐啷一声被人撞开,彭继祖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粗着嗓门叫道:“大人,出了事了,一字门后那座白玉桥突然塌了,两边的土方也塌陷大片,调去挖河的十几个兄弟全活埋在里边了。”
“什么?”杨凌大惊立起,旋即便想到昨日调出地宫的那七名兵卒便是遣去桥下挖河,怎么这么巧,他们去的地方便出了事?
杨凌心中生疑,立即扭头向杨一清看去,杨一清一迎上他目光,眼神立即闪烁着移了开去,神情颇有些不自然。杨凌心中恍然,已猜出是他动了手脚,他情知杨一清是为了自己好,可是这个举动不但害的那七个无辜的士卒送了性命,而且还牵累了其他的人,杨凌一时也说不出心中是种什么滋味。
他明白如果他够果断、够无情,想在这官场上成功地混下去,就得学会当机立断、一切以利益为第一,该除去的人就得毫不留情地除去,阻在他路上的绊脚石就得一脚踢开,可是从感情上,他实在接受不了成为一个冷血的政客。
杨凌跺了跺脚,只好对彭继祖道:“走,快去陵前看看,组织人来抢救!”他领着一干人等刚刚冲出房门,就见数十名隶属刑部、皂衣红帽的衙役捉着腰刀冲了过来,人群中有人高声喝道:“圣旨到,督造帝陵的一干臣子跪接圣旨!”
杨凌等人听了大吃一惊,立时齐刷刷快刀切葱般跪了一地,只见人群一分,一个赤红脸、花白胡须的魁梧老人大袖飘飘,疾步走上前,只一脚踏定,便立即展开圣旨,用洪亮的山东口音喝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察督造帝陵钦差大臣钦天监倪谦、礼部左侍郎李铎、司礼监首领太监戴义、神机营参将杨凌涉嫌舞弊工程、欺瞒圣上,立即缉拿进京,着三司会审勘罪,钦此!”
红脸老人说罢,把手一挥,喝道:“诸涉嫌犯官自报姓名,给我拿下了!”
礼部左侍郎李铎一瞧来人是刑部右侍郎魏绅,不禁身子一颤,顿时瘫在了地上。这赤红脸的魁梧老人,是山东曲阜人,和孔圣人是同乡,虽说长得像个赳赳武夫,却是正宗的读书人,成化十七年的进士。
此人刚正耿直,只认法不认人,曾有冒充外戚招摇撞骗者,刑部各司衙门生怕那人真是国戚,无人敢拿下问罪,魏绅接了状纸,二话不说立即带人将他拿下,这案子之后魏绅名满京师直达帝听,此后凡有涉及朝臣外戚的大案,而皇帝想要严惩的,大多派遣此人出面。
次数多了,大家也摸出了规律,只要魏老头儿出面,那人便是死了九成了,恰好传说中阴间的鬼判是个红脸,大家背地里便干脆叫他魏判官。李铎见是他来,自料必死,顿时身子软得稀泥一般。
魏绅身后一众衙役可不管面前跪着的都是二三品的朝中大员,恶狠狠扑上来,只听戴义颤声道:“奴才司礼监戴义!”
话音一落,哗愣愣锁链一套,随后一口大枷便戴在了他颈上。
李铎、倪谦、杨凌一一自报姓名,立时枷锁缠身押上囚车,直赴京城!
第098章 廷议风水
三法司联署问案,通常只受理复审,然而这次帝陵金井出水事关重大,而且牵涉多个衙门,刑部、督察院、大理寺三卿受皇命会审此案,一时风言风语传遍京师。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倪谦等人刚刚押至刑部大牢,工部尚书徐贯、礼部尚书王琼便得讯来到刑部拜访,二人虽不谈及涉案诸人的案情,却大肆鼓吹龙脉受损危及社稷的紧要以及皇上对此事的重视,听得刑部尚书洪钟心中惴惴不安。
关进牢中的这干人等涉及多个衙门,最叫他头疼的便是有司礼监的人和皇上御前红人杨凌在内,他一时揣摩不透圣意到底要严惩到什么程度,心中正不知所措,如今听了两位尚书大人的话,好似迷途中点亮了一盏明灯,顿时以为有了主意。
刑部右侍郎魏绅将杨凌等人卸下囚车,亲自送入大牢,安排妥当后刚刚走出狱门,便见两个锦衣官校拿着公文正与牢头争执,魏绅立即急步赶过去问道:“什么事在刑部大牢前争吵?”
牢头躬身道:“魏大人,这两位是镇抚司掌刑百户,要提审帝陵案疑犯。”
魏绅向那两位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百户瞧了一眼,二人见是名震京师的直吏魏绅,气焰便不敢再像对着牢头时那般嚣张,一个锦衣卫百户上前施礼道:“下官崔缇,见过魏大人。大明律,凡属触犯皇帝陛下和牵涉到朝中官员们的案件,镇抚司有讯问乃至拷打之权。不过既然皇上已将此案交付三法司,我们镇抚司不再争审便是,可是我们却要旁听此案,无论提审、刑讯囚犯,还请大人及时告知我等出席。”
魏绅对锦衣卫的跋扈早有不满,闻讯大怒,说道:“此事虽涉及帝陵和皇家,却是官员舞弊贪污所致,与谋反大案无关,况且皇上已将此案全权交付三法司,锦衣卫也能插手么?”
崔缇皮笑肉不笑地道:“大人职责所在,自该秉公办理。可这也是锦衣卫的职责,皇上旨意上可没说不许锦衣卫督察此案。”
魏绅仰天打个哈哈,一捋长须道:“戴义是司礼监的人,谁不知道锦衣卫与司礼监东厂形同一家,请转告提督张大人和镇抚使牟大人,还是避避嫌疑的好!”魏绅说罢拂袖而去。
两位锦衣百户走到阶下望着魏绅背影,拿这老头子一时也没了招儿。崔缇皱着眉头道:“刑部将案子发由魏判官掌理,恐怕要令镇抚使大人为难了,这老匹夫连皇亲国戚都不放在眼里,岂会在乎我们?”
另一个锦衣百户黄子维笑道:“崔兄,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洪钟那老家伙谨小慎微,最是见风使舵,咱们直接将帖子呈给他去,谅他不敢拂了牟大人面子。”
不料洪钟自以为已窥知皇上心意,接了二人呈上的镇抚使牟斌的帖子,沉吟良久后对刑部左侍郎程文义道:“去,告诉两个锦衣百户,就说此案紧要,相关人犯还未齐全,故此不能审问,请他们回去吧。”
刑部左侍郎程文义担心地道:“大人,拖得一时拖不了一世,升堂审案时,如果锦衣卫强要插手,那便如何是好?”
洪钟老奸巨猾地嘿嘿一笑,说道:“到那时三司会审、举朝瞩目,随便叫魏绅找个由头把他们阻在外面,牟斌难道敢冒天下之大韪,强行闯入公堂不成?”
处事一向玲珑八面的洪钟今日敢向锦衣卫叫板,倒令程文义心下惊奇不已,他应了声“是”,悄悄退了出去。
洪钟微笑暗想:“我一个刑部衙门不是锦衣卫的对手,可三法司同堂问案,那牟斌敢同时得罪三司公卿么?此案审得明白,到时怕内相都要换人了,到那时我的声望地位一时无两,牟斌见了我还会如此嚣张么?”
镇抚司牟斌房内,提督指挥使张绣背负双手,在房中踱来踱去,半晌方重重地哼了一声道:“真是愚蠢,修建帝陵本来是一件难得的机会,有此资本,杨凌便可更进一步,他怎么竟然掺和进这样大案中去?我刚刚赶回京城,还不知其中详情,那陵中可是真的渗了水么?”
牟斌微笑道:“渗不渗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先帝在时以仁厚治天下,咱们锦衣卫的声势已大不如前,如今如果让礼部、工部那班文臣再扳倒了司礼监和锦衣亲军的话,那文官们可是更加威风了。”
张绣瞪了他一眼,斥道:“如此说来,此事是真的了?龙脉受损事关国运,那是何等紧要大事?你怎么敢泰然处之,还要为那个惹祸精撑腰么?”
牟斌虽是锦衣卫下镇抚司统领,但是由于掌握着锦衣卫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地位比之张绣不遑稍让,听了张绣这么说,不禁哂然一笑道:“大人,挖块地就损及国运?那些愚夫俗子们的说法,你真的信么?
呵呵,昔年宋徽宗因为后嗣不盛,听从风水先生说法,劳民伤财将汴梁城西北角地势加高数倍,说是从此便可子孙兴旺,国运昌隆,结果如何?
他迷信风水之学,大兴土木、修道成仙,结果成为亡国之君,连他儿子宋钦宗也一块儿被金兵俘虏走了,二帝被掳,堪称天下奇闻,还有本朝……”
“够了!”张绣脸皮抽搐了一下,半晌才道:“常言说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这些事虽然虚无缥缈,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如今事已至此,唯有尽人力而听天命了。你派人联系杨凌,看他有何说法、打算,如果能救他出来,尽量去做。如果事不可为,而且牵连到我锦衣卫的话……你明白?”
牟斌点了点头,沉静地道:“卑职明白,我已着人去办了。”
……
魏绅将杨凌等人作为朝廷钦犯,分别囚入单独的牢室,彼此不得见闻,以免他们串供。杨凌独自关押在一间霉气甚重的囚室内,正呆呆枯坐,一个狱卒用刀柄“当当”地敲了敲铁栏,说道:“吃饭了。”说着随手递进一个饭钵来。
杨凌自被抓进京城,关进这暗无天日的囚室,还水米未进,早已饥肠辘辘,闻言忙站起来走过去接那门缝间递进的饭钵。那名狱卒半低着头,机警地四下看看,忽地抬起头来,低声笑道:“杨大人,久违了,牟大人着卑职向你问话,你可要听仔细了。”
杨凌见他一抬头,竟是锦衣千户钱宁,不禁又惊又喜,失声道:“是你?钱大人怎么混进来了,小心被人发现。”
钱宁微笑道:“我若不来,随便派个兄弟,只怕你以为是刑部诳你,岂肯直言?放心吧,刑部有我们的人,带你出去不得,但进来瞧瞧却无妨。牟大人问你,事情可做得天衣无缝?”
杨凌心中一震:“牟斌这么问,显然已认定帝陵入水是千真万确的事了,听他语气,倒不像很在乎风水之学。”
杨凌不敢轻易说出实情,他与牟斌交情不深,若是牟斌有意诳他,那真是自寻死路了,所以杨凌含糊地道:“卑职不明白大人的意思,金井本就没有差池,何来破绽可寻?”
钱宁竖了竖大指,微笑点头道:“如此最好,可是朝中有人构陷,这事儿总是难以说清。”他又说道:“大人有什么打算,可告知与我,我自会回禀牟大人,倾力相助。”
杨凌思索了一阵儿,与钱宁商定了几条办法,可是都是施加压力,迫使三法司放水的招法,这种事想补救是根本不可能的。钱宁听了蹙眉想了会儿道:“难,实在是难,这事儿闹得这么厉害,恐怕不是那么好解决的。”
杨凌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钱兄尽力而为便是了。古人说:‘人间私语,天闻若雷。’杨某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我行事只要能对得起天地良心,就是了,事已至此,尽人力听天命吧!只是……还望钱兄着人通知拙荆一声,若皇上震怒累及家人时,叫她持着内堂供奉之物求赦于皇上,钱兄把话带到,杨某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
钱宁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叹息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其中缘由,兄弟我是做不来这种好人的,不过杨兄这样的人,兄弟也是非常敬重的,杨大人放心好了。我已遣人透话给其他几位大人,让他们咬紧牙关坚不承认,大人好自为之。”
魏绅返回刑部,思及锦衣卫与东厂关系密切,而东厂又是司礼监的嫡系。今日锦衣卫积极插手,难道是为了营救司礼监太监首领戴义不成?
魏绅想到此处,担心锦衣卫买通狱卒串供,急忙又飞马赶回刑部大牢,安排狱卒四人一班,守在犯官牢门前,而且他亲自坐守大牢再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