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称呼‘方总’,也没有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而是叫出了还在学校那会儿的诨名,这就是说他们两个此刻是以私人和私交的层面来谈这个问题的。
但偏偏用私交的层面来谈的又是公司的事情,很矛盾。
方浩伟也诧异他的态度,不禁奇怪的问道:“是啊!怎么了?三哥,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听着方浩伟漫不经心的回答,腾老三肚子里的火就大了。
“问题大了,你知不知道你弄了这么一出让我很被动,你知不知道他们都在闹,小八,你到底在想什么呀?这么大的事情,难道都不和我商议一下的吗?或者你提前开个会说一下也好啊,要不就打个电话也行啊。”腾老三发火了。
“他们再闹?谁?”方浩伟听出了腾老三话里的意思,直接问道。
腾老三没回答他,继续斥责道:“你甭管是谁,总之我问你一句话,机械厂的销售部是不是还归我管。”
“当然归你管了,三哥,你到底是怎么了?谁惹你发这么大火了,说出来,我去抽他。”方浩伟想笑一下,但看着滕成帅阴沉的脸上都能挂下一层冰霜来,他还是打消了那个想法。
“那我再问你,老六是不是也归我管?”腾老三继续问道。
方浩伟皱着眉点了下头:“是啊,以前是归你管,不过他现在算是离开公司单干了,唔……”
“以前是?嘿嘿,小八,你还有没有把你三哥当回事,你又知不知道他们现在就因为老六这事儿都闹翻了。”
“他们到底是谁,三哥你说清楚!”方浩伟眉头皱的更深了。
腾老三不说话了,方浩伟也拿他没办法,他仔细想了想,说道:“老高吗?他应该不会闹,他不是那样的人,而且他的性格就注定了他不愿意担风险,就算是我上马赶着让他把他那几个片区承包下来,他都不一定接受。”
“那就是叫刘……刘军的那个了,我记得他这个人有一点儿些小杂事都爱计较,要是有人闹得话,他可能会参一份。”
“唔,让我再想想,还有谁来着……”
“老七,他这个人一门心思玩游戏,也不是那种爱争的性格,他理应也不会。”
不知不觉说道了最后一个人,方浩伟迟疑了片刻,又看了一直默不作声的滕成帅一眼,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老二,他性子摆在那里,喜欢什么都争一下,什么都插一脚,三哥,我说的对么?”
滕成帅身体不经意颤动了一下,心也扑腾扑腾跳个不停,方浩伟简直说的一丝不差,和事实上的出入不大。
更重要的是他竟然把机械厂销售部的每一个业务经理的性格都摸得这么透彻,要知道他平时可不去那边的,往常也见不了几面的,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一刹那,腾老三身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来。
他还是没说话,似乎默认了。
方浩伟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到一侧的玻璃窗前站定,眼睛透过玻璃窗眺望着远方,那里原本一片空旷的庄稼地,如今庄稼地没了,红星机械厂的二期工程正在建设之中,只不过有了刘汉明的警言之后,建设的速度慢下来了。
“三哥,人不能太贪心了,真的,我自认为对公司里每一个人的待遇都已经是最好的了,可为什么总还是有人心里不满足,总觉得我好想欠了他们的一直索要个不停,看不得别人落着一点儿的好处,哎……”方浩伟深深的叹气说道。
“可老六哪?为什么又对他这么特殊了?”腾老三问道。
还是这个问题,归根结底就出现在这里。
方浩伟回头似笑非笑的看着滕成帅,突然问道:“三哥,这话是谁让你问的?我很好奇,我真的很好奇。”
“我就问你这个事,你别扯别的”腾老三有些心虚,他试图去掩盖其他的东西,但殊不知他也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越是试图去掩盖的时候,被掩盖的东西反而越是清晰的暴露出来了。
“情!好比我和三哥,好比老六和我,咱们之间的这份兄弟感情,老六现在有困难,他又刚出了车祸,这个时候,我不帮他谁帮他?”方浩伟给了他一个最中肯的答案。
腾老三心里咯噔跳动了一下,他又问道:“难道仅仅是这样,要是论这份兄弟感情的话,老二哪?老四哪?老五老七哪?难道他们就不是了吗?难道和他们就不存在了?”
“这话有意思,三哥,皇帝生十几个孩子还得选一个最得宠的当太子哪,都是儿子还一样有亲疏远近的,更何况……”剩下的话,方浩伟没说出来,不过意思已经摆出来了。
不是没有那份感情,只不过相对来说要薄弱一些。
本来这些话不应该说的,应该死死的烂在肚子里,可他还是说出来了,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尽可能的去周全这一份很不容易维持下来的兄弟情,可有些人心里未必就一定会珍惜,他甚至可能会把这一份情转化成利益的筹码。
滕成帅心里也满不是个滋味,这话也就是他听了去,要是别人哪?心里该怎么想。
不过仔细想想,这话很有道理,而且讲述的是一个事实。
不说皇家内院里那些肮脏不堪的事儿,就说普通家庭农家小院里,都是自己的孩子,还有个特别偏爱的哪!
但随即又想到自己那间快被掀了顶子的办公室,他又迫使自己从情绪化中脱离出来,摇摇头说道:“我说不过你,我不也不管你说的那些,今天我只要你给我一个说法,老六承包了苏州片区,那剩下的哪?这事儿又该怎么处理?”
“三哥,这个真不应该让我来回答,不过既然三哥亲口问了,我就说出来”方浩伟闭嘴长吸了一口气,语气冷厉的说道:“你回去告诉他们,想干的就继续干下去,不想干的就趁早滚蛋,我红星实业这么大,最不缺的就是人了。再说大家好聚好散,实在没必要弄得这么没品。”
“你……”滕成帅被噎的不轻,这算什么答案。
方浩伟当做没看到他听了自己的话之后而变得愤怒的表情,眼睛依旧看着窗外,又添了一句:“对了,我还要再加一句,麻烦三哥告诉他,要是觉得我厚此薄彼了,心里有其他想法,我也不强留,世界这么大,实在没必要继续在我方浩伟的这一亩三分地上痛苦挣扎下去。”
“小八……”滕成帅冷静下来了,他明白方浩伟心里定是有了疙瘩,这不是他过来的初衷,他想分辨两句。
但方浩伟不给他机会了:“三哥,我突然觉得有些累了,要是没别的事情了,你先回去吧!”
“……”滕成帅眼睛木木的看了一眼方浩伟的背影,抬起了一半悬在空中的手最终又垂落下去了。
“咔”办公室的门开了。
“嘭”轻微的碰撞声中,打开的办公室门又关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方浩伟,他依旧透过玻璃窗眺望着外边远方的景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到处是灰突突一片,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很沉重。
“升米恩,斗米仇啊!我这才真是自作自受!”方浩伟低沉的感慨声响起,回荡在办公室里,久久不息。
滕成帅开着厂里的配车从红星实业回到了红星机械厂。
快走到销售部门前时,他停下了脚步,脸上的表情也不好。他在琢磨着等会儿该怎么给众人说。
屋里有好多人都等着他带回来的消息,都期盼着自己也得到同样‘公平公正’的待遇,可事实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局者迷,他们或许没有看透,或者有看透了其中玄妙的而没有参与进来,如老高,他一直很沉着,甚至再说这个话题的时候,老高还借故尿遁了。
就因为老高活了这三十多年,跑业务也跑了快二十年了,他更加明白那既然是老板的决定,而又没有提到他们,那么他们就注定了不会得到那一份‘待遇’。
既然这样,还不如老老实实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再说,现在的待遇也不差,人生在这天地间,在社会这个大熔炉里挣扎,实在没有必要去羡慕别人的得,说不定再回头,人家又失去了什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