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夏原吉依旧点头表示认可,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读书人多了,能够看得懂邸报,自然就不会被人蒙骗,是也不是?”
夏原吉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也正是因为如此,圣人才要广施教化以开民智——但是,这事儿跟邸报又有什么关系?”
杨少峰倒了一杯茶,递给夏原吉之后,说道:“邸报虽然广发于天下,然则都是发往各地官府,民间却不知道邸报里面究意说了些什么。
如果将邸报每十日一刊,或是每月一刊,那些读书识字的百姓,是不是就多了一个了解朝堂动向的渠道?至于夏部堂所担心的费用问题,又算得上什么问题?”
指了指楼下已经空无一人的拍卖场,杨少峰又接着说道:“譬如这次的拍卖会,如今参与进来的尽是些宗室勋贵和文武大臣,那些豪商士绅们可知道拍卖会之事?他们可知道顺天府的房子要拍卖?”
夏原吉道:“不对。就算是你将此事登之于邸报,就算是那些豪商和士绅们都知道了,又能如何?”
杨少峰却笑着说道:“如果这个例子还不够,那香水呢?若是将香水的事情登之于邸报,使天下人皆知香水之事,又能替香水带来多少销量?香水工坊是不是应该给邸报一笔润笔费?”
听到这里,朱老四忍不住黑着脸道:“胡说八道!甚么润笔费不润笔费的?邸报之上乃是朝堂政事,如何能登这香水的事情?”
杨少峰先是向着朱老四行了一礼,然后才说道:“邸报乃是发给各地官府用的,而明发天下的邸报并非是原版邸报,孙儿以为,称之为报纸更为合适。
既然这报纸是明发天下,给所有百姓看的,所以上面的内容自然也不局限于邸报的内容,甚至一些好玩有趣的事情都可以刊登上去,像香水广告这种事情,自然也可以。”
夏原吉恍然道:“状元公便是打的这个主意?靠这些想要做广告的豪商来解决报纸的开支问题?广告?广而告之,倒也贴切。”
杨少峰笑道:“正是如此。报纸不存在亏的可能,各地的那些豪商们但凡看到了一丝好处,就会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般扑上来,争着抢着给报纸送钱,到时候夏部堂要头疼的,不是要亏多少,而是该怎么拒绝那些挥舞着宝钞的商人。”
夏原吉冷哼一声道:“那学堂之事呢?”
杨少峰道:“学堂之事,注定要亏——无论是从先生的薪水上面,还是给学堂的餐食补贴,最终都还是要国库支出,没得赚。
但是换一个角度来想,读书人多了,笔墨纸砚的需求就会增加,从事笔墨纸砚行当的行人就会增多,国库能收到的商税也就更多,实际上也亏不了多少。
再说了,一旦学堂的事情成行,那天下万民能不感念陛下的恩德?而身为推动此事的夏部堂,岂不是同样跟着千古流芳?”
夏原吉却呸了一声道:“你在新都城里规划了几十座社学,几乎每个住宅区都有,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杨少峰点了点头道:“有一部分是这个打算。读书人越多,报纸和笔墨纸砚的销量就越大,国库能收到的税也就越多。
当然,这是理论上的事情。
但是从长远的角度看,哪怕是需要国库补贴一部分,我也依然认为要广建学堂以开民智,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夏原吉道:“老夫也知道这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儿。但是状元公啊,这大好事儿是需要银子的!
不瞒你说,国库如今倒是算不上空虚,但是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不可能把国库所有的银钱都投入到学堂上面吧?”
杨少峰摇了摇头道:“顺天府一地试行而已,慢慢的来吧,下官也没指望能一下子就全面铺开。
再者说了,眼下就有几个处能挣钱的地方,夏部堂莫非看不到?”
第一百七十章 不能可一只羊薅啊
一听杨少峰说有好几处能挣钱的地方,夏原吉顿时就来了兴趣,端着杨少峰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似乎刚才反对大建学堂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夏原吉:“状元公不妨好好说道说道?”
杨少峰道:“庭院装修,肯定是能赚到钱的,所以这个就先不说了。”
指了指楼下的拍卖场,杨少峰就笑道:“郑公公远下西洋带回多少奇珍异宝先不说,就说历朝历代的文人字画,总有些值钱的,拿来拍卖场拍卖,是不是比拿到当铺去合适?拍卖行是要交税的。
顺天府的人口越来越多,除了粮食之外,衣、住、行哪一样不需要商人?商人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可是他们交税,同样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还有蹴鞠,我大明州府各自成立蹴鞠队伍,赛个高低上下,总有人来看吧?新建的顺天府蹴鞠场能容易几万人观看,一人十文钱的门票钱,一百个人就是一贯,几万人又是多少?”
端起茶水灌下去,让有些冒烟的嗓子舒服了一些,杨少峰才又接着说道:“总之,有人的地方就有钱,遍地都是赚钱的机会,有人能把握住机会,有人把握不住机会。
不过,其他人是否能把握住机会,不重要,但是你夏部堂却是稳稳的收着商税,他们赚也好,赔也置,你总是立于不败之地的。”
夏原吉嗯了一声,琢磨了半晌之后才向着杨少峰拱了拱手,说道:“是老夫着相了,总想着把钱要省下来,让状元公见笑了。不过,老夫还有一事不明,望状元公指点。”
瞧了瞧朱老四,又瞧了瞧朱高炽,夏原吉低声道:“为何是十出十三归?九出十三归不是更好?”
杨少峰噗的一声喷出了嘴里的茶水,咳了好几声之后才说道:“九出十三归?这当然是能让银行多赚一些,可是这银行的名声不也臭了?
再者说了,这薅羊毛,你也不能可劲薅啊,总得让这羊缓缓,要不然都给薅秃了,得等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新的羊毛?”
朱老四忽然又抽了杨少峰后脑勺一巴掌,恨恨的骂了句:“混账东西!”
合着郑王越王这些都是等着被薅羊毛的羊?那高炽岂不也成了羊?只不过是不用被薅的那只——那朕呢?朕算什么?
夏原吉顿时不满了,翻了个白眼道:“陛下为何要打状元公?打坏了怎么办?”
怼完了朱老四,夏原吉这才扭头对杨少峰道:“那学堂之事呢?状元公方才说的是仅顺天府一地先试行,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所需要支出的宝钞也不在少数。
说句心里话,老夫也知道学堂的重要性,但是河道桥梁就不重要了么?在读书和保证百姓的生存之间,状元公又该如何取舍?”
杨少峰顿时傻眼了。
夏原吉问的话很直白,也很直接,然而就是这么直白直接的问题,却是最难回答的。
后世总有人说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这句话本身没错,钱能解决的问题确实算不上问题。
然而,最大的问题在于没钱。
假使有钱,朱重八不至于搞出来宝钞这么个只付不兑的玩意,朱由检也不至于挂到煤山老歪脖子树上去。
至于朱老四,这个跟刘野猪差不多的好战份份子,一次次的出兵去怼阿鲁台,郑和七下西洋,迁都顺天府之前准备的那些木料石材,营建都城,哪一样不需要钱?
如果不是有夏原吉抠巴巴的给他攒着国库那点儿家底,估计这大明的内帑和国库早就让他给败光了,哪怕是有了杨少峰这个穿越者,大明的国库依然还是很紧巴。
没办法,夏原吉舍不得拿钱出来让朱老四去打仗,但是对于拿钱来修水利道路之类的事情,却从来都不曾小气,以前没钱的时候,工部的预算基本上都是如数拨给,如今有钱之后更是财大气粗,又往河道上面拨了一大笔钱出去,以致于国库又开始显得空虚无比。
现在哪怕让夏原吉已经看到了未来能赚多少宝钞,然而夏原吉就认准了一点。
以后的钱是以后的钱,钱更多的还要用在河道桥梁上面。
至于读书,跟生存比起来,能否读书自然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老祖宗多少辈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不读书不一定会死,没有完备的河道桥梁,没有足够的水利工程,却是一定会饿死。
很简单的取舍问题。
杨少峰一把一把的薅着头发,愣道:“这个问题,你一个户部堂官,你跑来问我一个从九品的待诏翰林?就算我还挂着一个都城营建提举司提举的官衔,可也是个从九品的啊,人家其他的几个提举不都是从五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