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眯眯的端着酒杯,杨大少爷先是向着诸生举杯致意,然后才开口道:“小可不才,蒙朝廷错爱,点为今科会元,却是令小可汗颜不已。”
杨大少爷的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开口道:“会元公却是说的哪里话来,会元公先是连中小三元和解元,如今又高中会元,想必六首状元可期,天下又人何人不暗自佩服会元公的学识?”
另一人也接着道:“若会元公尚感汗颜,我等比之会元又该如何?岂不是该愧悔无地?”
杨大少爷望着那个说话的学子,却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道:“不错,尔等确实应该愧悔无地,从此后更不该以圣人门子自居!”
杨大少爷的声音不大,在人群中产生的影响却是不啻于引爆了一枚核弹!
太过分了,杨大少爷这句话的意思,不仅仅是告诉在场的众多学子们不配称为儒家子弟,更是不配以天子门生自居,以后还是趁早滚回家去养老算了!
刚刚还说该愧悔无地的学子一张脸色涨的有如猪肝一般,怒道:“我等敬你是今科会元,却也不见得我等怕了你!如今你仗着自己身家万贯来羞辱我等,却是打错了算盘!若是今天阁下不给我等一个说法,我陈某人便第一个不放过你!”
另一个明显不是举子的公子哥儿也起身道:“杨公子慎言!纵然杨公子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如今却说出这般话来,岂不是自绝于士林?”
杨少峰意外的看了一眼这个公子哥儿,笑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说完之后,杨少峰又伸手指了指一众义愤填膺的举子,笑道:“看这些穷酸措大一副想要干掉本公子却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公子何不替他们出头以博众人好感,反而要维护杨某?”
公子哥儿却是连脸色都未变一下,只是淡定无比的道:“在下朱二九,只是仰慕杨公子的才学,不愿看到杨公子自绝于士林罢了。”
杨少峰点了点头,不再理会朱二九,只是看了一眼众举子,笑道:“不服气?要个说法?好,那本公子便给你们一个说法!”
说完之后,杨少峰淡定无比的饮了一杯,从怀中掏出一摞名贴和纸张,笑道:“这里面有诸位邀请杨某夜有秦淮河的请谏,也有许多人愿意投献土地的文书。
杨某却想问诸位一句,若那秦淮河上的姐儿是诸位的妻女,诸位可还有心情邀杨某去夜游秦淮河?
还有这些投献的文书,杨某想请问一句,大明自太祖高皇帝到当今天子,对于我等士人的优待还不够么?接受投献帮着他人避开了税收,朝廷的赋税又该从何而来?”
陈姓书生脸色依旧涨红,却是硬着头皮反驳道:“秦淮河上画舫,除去许多犯官亲眷,便是那些自卖自身的贱女子,杨会元以我等妻女比之,简直欺人太甚!
还有,莫欺我等消息闭塞,你杨会元在顺天府城外不也是有千亩良田?杨会元家中不曾经商,若不是受了投献,又何以买下这千亩良田?!”
杨少峰冷笑道:“十里秦淮多情地,千年佳人泪未休!
焉不知你我之中,会出几多辅臣,几多贪腐害民之辈?若是有朝一日你我犯了罪过,你我之亲眷,不正是刚才汝所说的犯官亲眷?
方才我以汝妻女比之,你便暴跳如雷,岂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之理?你的圣贤书,莫非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至于你说我家良田千亩,乃是家父从军多年,积功受赏而来!
自杨某有了功名之后,家中也从未借着杨某的身份去避开了赋税,只是拿了朝廷给的那份优待,余者照样纳粮!”
眼见在场众人皆是脸色铁青,杨大少爷却是又饮了一杯,朗声笑道:“原以为诸位面红耳赤,想必有诸多道理要与我讲,却不想,最终只有陈公子说出如此不堪之语!”
唰的一声展开折扇,杨大少爷直感觉唐老师附体:“我有一言,请尔等静听:
昔日太祖高皇帝北逐蒙元,复我汉家河山,给我等生员许多优待,原是望我等诸生潜心向学以报效国家,却不曾想一片爱护之心被尔等狼心狗肺之徒践踏,投效庇护之举比比皆是,官商勾结更是屡见不鲜!
尔等心中所思,我素知之:便是想着家国天下,家在国前,国乃天子所有,与尔等读书人无关,故而只要家在,国兴国灭,又与尔等何干?
却不知国家国家,便是国在家先,有国方才有家,国破必然家亡!
尔等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不识六艺,狼心兽行,有何面目去见我大明太祖高皇帝?
如今安敢在我面前狺狺狂吠?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第七章 我知道你是谁!
爽!
难怪后世那么多自带干粮的喷子,尤其是那些喷同行的,明明对自己没什么好处还那么卖力,原来喷人是会上瘾的!
杨大少爷端坐在凳子上,手中端着酒杯满饮了一杯,望着这些或拂袖而去,或掩面而去的生员,狂笑道:“喂,君子六艺啊!吾少贱故多能啊!”
直到在场的同年和众多国子监的生员都“逃离”之后,杨少峰才望着唯一一个留下来的朱二九道:“朱公子怎么不与他们一同离去?”
朱二九端着杯子向杨大少爷敬了一杯,笑道:“朱某为何要与他们一同离开?”
杨少峰一愣,转而笑道:“今日之后,杨某这个会元公就成了儒林中的败类,士子们的公敌,只怕杨某的名声比之锦衣卫还要臭上一些,朱公子留下来,不怕受了杨某牵连?”
朱二九哈哈笑道:“怕?区区一些腐儒而已,我成国公府便会怕了他们不成?”
杨少峰仔细打量了朱二九一番,笑道:“既然朱兄弟要走勋贵一脉的路子,那杨某也不便多劝。”
朱二九笑着点头,待两人又饮了一杯之后才开口道:“方才听杨兄弟说起秦淮河上的苦命人,朱某却也是心有戚戚焉。
然则发配罪官亲眷于教坊司,乃是自古便有的规矩,若无牵连之制,那些犯官岂不是失了敬畏之心,会更加的肆无忌惮?”
杨少峰哈哈笑道:“谁说要去了牵连之制?既为犯官的亲眷,那犯官飞黄腾达之时她们受了好处,苦处便自当一同受着,杨某一番话,却是有意说给这些腐儒听的。
可是朱兄弟,花舫上的那些女子呢?那些不是犯官亲眷的女子呢?你不妨想一想,什么人才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卖入花舫?”
琢磨了半天之后,朱二九才开口道:“是了,定然是那些失了亲人走投无路,或是受人蒙骗,或者被人拐入花舫,想来也没有人当真是自愿入了这一行当。”
杨少峰点头道:“不错。可是不管是走投无路,或是受人蒙骗,或是被人拐入,这些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朝廷施政还有待改进,天下间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受此苦楚,朝堂诸公又岂能视而不见?”
朱二九脸色一黑,闷声道:“杨兄弟慎言,若是被人听了去,只怕杨兄弟又要得罪当朝诸公了。”
杨少峰道:“若是怕得罪人,便不敢说话,那朱兄弟知道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朱二九奇道:“是什么?”
摇了摇头,杨少峰道:“若是你我如此,全天下人皆是如此,到后面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你且慢慢琢磨吧。”
朱二九也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后笑道:“杨兄弟刚才还提到了太祖皇帝对生员的优遇,为何杨兄弟自己家里却不避开了赋税?”
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杨少峰的眼睛都变得通红:“优遇?你可知道太祖高皇帝为什么要对生员优遇有加?”
不待朱二九回答,杨少峰便直接道:“太祖高皇帝北逐蒙元入朔漠,打下的却是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
民生维艰,百废待兴,如何解决?唯有广开民智,让更多的人读书明理,以便于为国选才。
也正是因为如此,太祖高皇帝才优遇读书人,让他们可以衣食无忧,放心攻读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