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的小高炉投产半年了，但广西的钢材缺口实在太大，现在柳钢已开始实施预订货制，去买钢材的单位按先来后到排队，还排到了三个月以后。广西省政府上个月打了报告，申请在柳钢建第二套小高炉。”
广西，现在还叫广西省。
薛木桥说的柳州小高炉，是1954年夏季经济工作会议后就确定兴建的第一批小型钢铁厂。优先度这么高，原因就是广西到1954年钢铁业还是零，全省只有几座土炼铁炉。广西人口不算少，而且山多河多，随便修条路就必须要架桥，钢铁的需求很大。
然后，柳州的小型钢铁厂1954年9月动工，1956年2月才投产，工期长达一年半，创下了小型钢铁厂施工时间最长的记录。
“柳州这座小钢厂在建设的时候进度特别慢，55年底计委的报告都把柳州拎出来点名了，”唐华说，“他们现在提出扩大生产规模，以广西和柳州市那边的人才资源，能不能把扩建工程撑起来？”
王鹤寿：“柳钢建设的进度慢，倒是有一些客观原因。广西从来没有建设过成规模的钢铁工业，或者说广西的大规模现代工业都很少，从钢铁厂选址、建设、厂矿联动，还有干部培训，都等于是从一片空白开始的。但建成之后，柳钢的运行很正常。到今年6月，柳钢月产钢1500吨，折合年产1.8万吨，超出设计产能21%，质量也完全合格。”
唐华：“现在在北戴河放着假，要是能回到国家计委看数据库里他们的报告就好了。”
薛木桥：“不用找数据库了，柳钢只有纸质报告，我已经带到北戴河了。他们厂还没挂到南方数据分中心。”
……
纵贯中国南北的京广线，在湖南岔出一条分支，这就是湘桂铁路。
建国后铁道部把烂尾的湘桂线完工后，这条目前广西唯一的铁路从湖南衡阳出发，把桂林、柳州、南宁串成一串，柳州在中间。除了铁路，柳州还有柳江-西江内河航线，把柳州和梧州、广州连接起来。
现在柳州这个小型钢铁厂的铁矿来源是鹿寨的屯秋铁矿，距离柳州很近，刚修了一条42公里的小支线——屯秋铁路，铁矿直接到柳钢厂区。
屯秋铁矿总储量5000万吨，品位40%，在国内不算低，就是含磷量较高。煤矿则是靠柳州附近的几座小型煤矿——广西没有大煤矿，但南方冬季没有取暖用煤需求，未来如果电力供应需求增加也可以多搞水电，煤炭在初期也差不多够用。至于后期……21世纪的柳钢用的是澳大利亚的铁矿和越南的煤。
所以在柳州发展工业，基本条件和交通基础还是挺不错的。
柳州附近多河谷小平原，耕地面积在广西境内算较多的；有水电资源，城市不缺水，就是有时候有内涝；如果不是螺蛳粉店太多城市空气质量较差，做广西省会都可以。
……
“看了柳州和整个广西的情况，我感觉柳州需要的不是第二套小高炉，而是一个正规的大钢厂，”唐华说，“就重庆设计的那种年产15万吨的炼铁高炉，出产的除了光面钢筋、热轧带肋钢筋，可能还要增加轧制板材。”
薛木桥：“那就给钢铁系统提了个不小的难题，从小高炉升级成大钢铁厂。”
王鹤寿：“去年我们已经升过一个小型钢铁厂了，在九江附近，水陆交通条件都比较好。……但话说回来，柳州也是水陆交通条件都还行。”
柳钢第一套小高炉虽然建设进度慢，但是规划得是不错，尤其是从厂区到屯秋铁矿竟然修了一条铁路支线。屯秋铁矿当时是定位为广西区域内小钢厂的铁矿集中供应场之一，如果第二期工程完工，每年可以供应30万吨洗选后的铁矿石，够10个小高炉钢铁厂使用，或者……够一个15万吨炼铁高炉使用。
看来必须得有三期工程，把铁矿石年供应量提高到50万吨。
薛木桥：“屯秋铁矿修通了铁路，这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问题。但接下来还要考虑煤和焦炭供应量增加10倍，炼焦厂肯定要扩大了，还得考虑煤矿要不要扩产。”
王鹤寿：“我看最重要的还是准备人才。要从全国各地抽调工程师和技工到柳州了。按九江钢铁厂的模式，需要四百到五百人。其实广西的几个锰矿，我们前后也支援了三四百个骨干过去了。”
薛木桥：“除了从全国各地抽调人才，柳州本地干部也要拉出来培训几个班。”
唐华：“两种都做。一边准备调集骨干人才过去，同时干部培训也组织几个专门的班。前年我好像还遇到过大部分是广西干部的班，但是是讲白话的。注意的是，不只培训柳州的钢铁工业干部，而是重工、机械、轻工、纺织、电力、市政、银行，各个方向的都抽一批过来上课。”
薛木桥：“也不全是，我上过的一个班是讲桂柳话的。……就先这样定吧，工程师、技工和管理干部，抽调400人，一年之后入桂；马上要抽调的是建厂工程的骨干队伍，50人，越快越好。去柳州的干部原籍也尽量挑选挑选，要能吃得惯酸笋，能适应南方生活。”
……
“你们这是准备把整个广西的工业搞起来啊。”
柳钢从小钢变大钢的计划，唐华、薛木桥把草案拿给李复春看，他说了一句。
“广西、贵州、云南、四川这几个省人口很多，除四川外其他三省经济发展都很落后，”唐华说，“我们只建设国家那几个核心区是不够的，没有利用好西南地区的人口潜力。而且，如果这几个省工业建设停滞，那也是在拖全国发展的后腿。”
薛木桥：“滇、桂、黔这三省，广西发展工业的基本条件又是相对较好的，我们就先挑比较容易的这个省下手吧。”
李复春：“从交通基础、农业和矿业基础来看可能是广西的条件比较好，但建设中还是会遇到很多新问题，这些问题在长三角或者东北可能都没有，你们得做好解决这些问题的准备。”
邓发：“李副总理说的问题，一是广西少数民族聚居区多、少数民族文化水平低和极度贫困；二是不但少数民族，广西的汉族农村也大多贫困，人口饱和，争土地和水源的农村械斗现在仍有发生；三是广西地方干部的治理能力，坦率地说，现在还是较差的。”
唐华：“邓书记，这些困难以后肯定得逐个克服，但现在第一阶段工作，我们可以先把柳州的上述三个问题摆平，第二阶段把桂林、柳州、南宁几个城市摆平，清理出一条好用的中轴线，再以中轴线为基本盘，慢慢解决整个广西。”
邓发：“中轴线……这个布局可以。湘桂铁路贯通了，接下来是不是从南宁向南延伸到钦县-防城，变成一个终点在港口的铁路线？”
讨论到这里，一直没说话的邓元帅终于忍不住了：“那百色呢，百色好像被放弃了？”
李复春：……
薛木桥：……
邓发：……
邓帅见没有人回答，叹了口气：“哎，毕竟是广西最西，优先级比较靠后了。”
唐华站起来，在地图上画了条线，从昆明出发，进入广西过百色、南宁、玉林，再进入广东直达广州。
“这条铁路……我们就在这儿随便画画就行了，”唐华说，“要是让铁道部滕部长看见了，他可能要发疯。山多河多，石灰岩喀斯特地形，地质复杂，很难修。未来肯定会有这么一条铁路，那时候带动的不但是百色，云南也可以带动起来。”
……
在工业荒漠搞现代工业体系就是辛苦得多，为了一个15万吨高炉就要整个国家计委和工业部门联动，而且干部的调整一定会上报到中组部。相比之下，7月底开工的马鞍山钢铁厂新厂，就连组织副总理级别的人开会讨论都不需要。
民国时期遗留的马鞍山钢铁厂1953年修复重新投入运转，1954年还进行过小扩建，年产量提高到了25万吨。但再往上提高就不太容易了。而南京到上海这一片城市群，工业生产和城市建设的钢铁需求量可不是小数字，无论是现在的上钢几个厂还是马鞍山钢铁厂都没法满足。
所以，1955年国家计委决定，建设马鞍山钢铁厂新厂。
虽然国内现在基本算是可以生产现代化钢铁厂的设备了，但最合适、生产出来质量最好最靠谱的设备套装，是年产量15~30万吨的高炉及配合的炼钢炉轧钢设备。
算了算手头的进出口贸易外汇盈余，好像还能花点钱，于是马钢新厂和武钢、包钢一样，进口苏联设备。
一期工程两套苏联1360立方米/年产75万吨炼铁高炉，配合国产氧气顶吹转炉，二期工程又是两套1360立方米炼铁高炉。1959年第一期工程完工，1962年第二期工程完工，马钢直接上年产300万吨俱乐部。因为老的两个高炉和两个平炉并没有到寿，还是会继续生产，那时候马钢老厂新厂总产量会达到325万吨/年。
1956年6月，马鞍山附近的长江江段就密密麻麻停满了内河货船，新扩建的长江码头都全占满了，从附近的猫子山向下眺望，就好像长江有一段江面变成了陆地。从上海、南京运输来的工程设备一船接一船地上岸，通过两个月前才修成的石渣公路开到工地。工程大队先用预制板达成大片一眼望不到边的建设工人宿舍，然后施工机械进驻。
现在已有三分之一的工程人员到位，挖掘机、重卡成了土方工程的主力，人力挖掘仅限于一些较小的建筑地基建设。
等到新厂基础完工、全面铺开建设时，还会有更多的工程设备从长江运来。
武钢建设时，武汉市政府最多的时候动员了10万市民和农民参加建设，很多厂区的地基全是人用铁锹镐头给挖出来的。马钢新厂的建设，动员的总人力只是26000人，其中5000名工程机械施工人员、21000名动员的民工。
从1952年的武钢、1954年的包钢到1956年的马钢新厂，“大型现代化钢铁企业”已经不再是中国听了就发晕的高难度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