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就应该是这样。”不一会儿，草稿纸就被列别杰夫写满了，这一下子大概就完成了1Kbit的编程量。站起来想去拉开电闸，发现现在还是灯火管制停电状态。头脑正刮风暴的列别杰夫觉得浑身难受，在超算厅的工作间转了两圈，走到机柜前，“哗啦”打开，里面是64K的磁芯存储器。凭借白天工作时的记忆，列别杰夫拆开存储器，取出一张磁芯。拿着磁芯，列别杰夫又在工作间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个带开关的小电磁铁。安上电池，列别杰夫又觉得电磁铁上缠来缠去的电线很不顺手，就把切蛋糕的塑料刀擦了擦，将电磁线圈穿在刀尖，电线一圈一圈绕在塑料刀刃上。
……
唐华傍晚下了火车往计算机所赶，中途也听到了防空警报。街上禁止车辆移动，只好下车步行，走了老半天终于到了计算机所。问门卫要了支手电，就直接上楼找超算厅而去。
“有人？……老列？老列你在干嘛？”
深夜的研究所大楼一片寂静，昏暗的烛光下，列别杰夫一个人坐在超算厅工作间，低着头，手里一把小刀，用的是拿刻刀的刀法，在一块磁芯板上比划……
“嘘，安静，”列别杰夫看见唐华走进来，但身子并没有动，“我正在写操作系统。”
在电筒的光圈里，列别杰夫专注地按自己草稿纸所写的代码，在磁芯存储器64X64的小磁环阵列上，一个小环一个小环地扫过去。当需要写入0的时候，刀尖就在存储器磁芯板的正面，小心地定位停留在一个小环的上头，然后轻轻按一下电磁铁的开关……
“老列，你会成为传奇的。”
四十分钟后，列别杰夫把两块磁芯存储板差不多写满了，当他放下刻刀——不对，是缠着小电磁铁的塑料蛋糕刀时，超算室的电灯也亮了——防空警报解除，恢复供电。
“传奇？噢，是我们一起构成了传奇，”列别杰夫说，“这里正在诞生世界最强大的计算机器，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传奇。”
“不，老列，只有你是传奇，”唐华一边摇头一边笑，“许多年以后，人们只会记得有位大神，他趁半夜无人的时候，用刀在硬盘上刻了一个操作系统……”
……
北京计算机所。
“再次走通！成功了！”
按唐华限定的尺寸做成的机柜里摆满了各种电路元件，北京计算机所和通信电子所的研究小组成员各自擦了擦头上的汗。一个月的奋战，研究小组从空间矢量方程开始，一点一点地把运动状态变成方程，再变成信号，最后变成眼前这一个箱子的电路。
“既然这样，那我们给唐部长发电报？不，唐部长现在在上海所，我们可以打电话。”小组长张爵是这些天里加班最多的，吃住都在研究所里面，大热天快一星期没洗澡了，唐华特地从大连定制的工作服都能看出脏得有点变色。
张爵也很奇怪为什么唐部长规定计算机所的夏秋工作服是蓝色+灰白的花格子衬衫，不如直接穿电工的全深蓝工作服呢，那个更耐脏。
张爵一溜烟就跑去楼上办公室打长途电话，唐华没在电话旁，是工作秘书接的电话。张爵就口头把北京所的进展报告了一下，让工作秘书记录下来。
回到研究小组的工作间，张爵继续围着机柜做自我欣赏和自我陶醉。想不到两组数据的矢量计算还挺不简单，多亏了研究小组全体都是聪明的脑袋——核心人员都来自清华大学和华北大学，解数学题解物理题不在话下。搭逻辑电路这以前从没接触过，但就凭着唐华留下的手册，研究小组硬是10天通晓了逻辑电路的设计技能，从加减乘除到积分电路全部记在心里，一起努力终于把机柜的图纸搞定了。而另一拨人由一个在上海接触过计算机运算单元的人负责，他来往板子上搭晶体管和各种元件。
矢量计算的研究小组一共不到20人，分成了4个不同的功能小组，几乎每个人都有很确定的任务，缺谁都不行。当然，经过一个月的突击，张爵也感觉这个研究小组的配合越来越默契了。
下发的手册是说了这个东西的真正用途的，看完手册，张爵以及研究小组的所有成员，心里也感觉非常震撼。导弹——能自动飞向目标把飞机打下来的武器，这如果投入到战场上，那会是多大的革命！而导弹的核心部件之一，就是自己正在做的这个机柜。
“张组长，上海回电话了！还是吴秘书打过来的，唐部长说了，你们的工作效率很高，既然这样，再给你们加个任务，”楼上有人喊，接着一个脑袋从楼梯上探下来，“唐部长要你们还是用同样的电路规模，完成同时解算两个目标向量参数的功能！一个月之内完成设计！”
第六十章，对M-209密码机下手
第二天，唐华在计算机所超算见到了一周前悄悄来上海的王永俊。
老王从江西开始专攻密码破解，虽然十几年来破解密码无数，但并不是截获的所有电报，老王都能给解开。
江西时期的超高破解率其实是例外，那时候无论中央军还是军阀，用的加密体制十分原始，能用一战德军ADFGX这个级别的棋盘加密方式就不错了，还有比这更简单的。抗战和解放战争时期，国军的加密体系被美国培训过一轮，进步不小。老王的常见套路是先破解了国军部分加密级别低的密电，以此为线索攻克密级更高的秘电。古典时代的加密，如果用古典时代的技术来破解，其实还是蛮困难的，需要许多巧合、猜测敌方秘钥设定的癖好、敌方的低级错误、如果不犯错就主动钓鱼……甚至靠破解员脑子里的灵光一现。
在过去的一周时间，老王已经把T50计算机手册整本啃下来了，而且操作得也很熟练。现在的老王正拿着TC50计算机的使用手册原稿（还没全编写完）仔细阅读。
“王科长，”唐华过去打招呼，“我是唐华。”
“你好唐部长，”老王当然听李刻农提到过唐华，“我正在看这个超级计算机的使用手册呢。”
TC50现在其实已经可以部分运行了，列别杰夫昨天在纠结的是存储管理部分。但现在这台TC50已经可以调用全部的运算能力进行工作了——只要给它合适的程序。
“按照之前我们和情报部共同拟定的计划，超算是为破解小组准备的，主要针对的是美军的战术密码，也就是M-209密码机。”唐华说。
老王点点头，“是的没错。在来的路上，我就在拟定初步的破解计划，现在正在完善计划的细节。”
“王科长，我的想法是，不用那么麻烦，什么等待巧合、引诱上钩、抓住破绽这些花招都不用，破了它就完了。”唐华听老王似乎在拟定一个庞大的计划，笑了，很放松地拍拍老王的肩膀，“我们直接对M-209的密文发动攻击。”
老王：“……”
M-209，美军从二战开始使用的机械密码机，总产量高达14万台。1952年换用升级版的C-52。M-209和德国的恩尼格玛机并列，号称古典时代加密机器的巅峰。
M-209体积只有铁饭盒大小，行军的时候通信兵往腰上一挂就可以走。加密也很简单，把密码机设置好，拿出电报原文，空格填上Z，然后从头开始把电报在M-209的键盘上敲一遍，M-209就会像打字机一样把加密后的电文吐出来供发报，不用拿着本三国演义一页一页地查书。甚至还可以更省事地和发报机直连。所以，尽管M-209的电文在二战时期被少部分破解过，但美军直到朝鲜战争，仍然觉得M-209大体上是安全的，而且便携、加密速度又快，给师-团-营这些部队用应该没问题。
的确，M-209有六个键轮，分别是26位、25、23、21、19、17位，加密周期长达1亿，还可以和各部队约定定时更换秘钥、发现疑似被破解时还可以临时更换秘钥。德军二战时是破解过一部分M-209的电文，但都是在几周后才通过别的蛛丝马迹找到窍门破解成功，已经没有时效性了。
但技术从古典时代进化到计算机时代后，M-209就不靠谱了。1970年，詹姆斯·里德斯和罗伯特·莫里斯首次成功对M-209进行了唯密文攻击，不需要猜，不用钓鱼获得部分明文对照，只要收集到的密文达到2000~2500个字母以上，就能硬破。当时CIA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大惊，给了两人好多钱让他们对唯密文攻击的方法保密，因为这时候虽然美军不用M-209了，但美国的一些盟国和游击队还在用M-209加密。当然M-209的秘密不可能永久捂住，到2004年，Heise Online发布了一篇破解M-209的技术报告，把从1970年起所有对M-209唯密文攻击的成功方式全列了个遍。
“王科长，我们有没有获得M-209的实机？”唐华问。
“没有，可能苏联有。”老王说，“但我们清楚它的结构……”
“那就够了。”唐华说，“六轮机械加密，第一个轮是26个，全字母，第二个轮25个，缺w，第三个轮23，缺w、x、y……”
唐华在纸上歪歪扭扭画了六个圈圈，写上数字。
“王科长，我们可以用一台T50计算机，来充当M-209的虚拟机。”
“噢！有道理，”老王说，“我早应该想到的。反正你们这楼里T50不是什么特别金贵的玩意，我看到的就有五六台。让我来让我来”
现在老王是特别想操作计算让自己练手。反正M-209的虚拟机真不难做，于是唐华就把老王带到一个带原始字符输入和输出的T50改装机上，让他自己玩了。
老王先读了几页改装机的说明书，然后开始敲字。越敲越慢，脑子似乎开始神游。唐华看得出来，他在编写M-209虚拟机的时候，已在思考怎么对M-209进行唯密文攻击了。
“……穷尽法，需要对密文进行一亿次换算，还需判断是否为明文，效率太低，排除。”老王自言自语。
“美军的6位秘钥不会随意设置，需要保证周期至少在1000万以上，这可以缩小计算范围。”
“不，这样还是穷尽法……”
“王科长，”唐华说，“在搞M-209的唯密文攻击前，我想我们先做一个总结。加密应该可以分成两个要素，第一要素是算法，第二要素是秘钥。我们现在等于是已经获取了M-209的算法，转而求他的秘钥。”
老王看了唐华一眼，又点点头。
就在老王和唐华对话之时，老王手一直没停，已经悄悄做出来了M-209的虚拟机。这台T-50改装机是为验证TC50超级计算机上的部件而改装的，不但有原始的字符输入和输出功能，也有16段段码屏，还是3行的。老王运行程序，然后敲进去一行几十个字母的话，启动运算之后，屏幕出现了密文——看似毫无规律的几十个字母。
拿着明文和密文的两张纸条，老王将它贴在M-209的结构示意图上，陷入了沉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