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一脸鄙夷地撇撇嘴:“要不是老大你之前送过去的那一票子古风曲子在案板上镇著,那货的老底早就露了,没看见他组地下乐队都没敢说自己是德州雅默文化音像公司的音乐总监么……不过一边勾搭小姑娘,一边可以肆无忌惮地玩摇滚,这货这辈子也算是值了。”
杨默自始至终没有提苏宇,张俊也不奇怪,毕竟苏宇这货虽然跟大家伙玩的熟,但却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梦想。
跟绝大部分的县城婆罗门一样,这货追求的就是舒舒爽爽地躺平一辈子,然后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混个脸面就够了。
而凭借着当初那些中日合资企业的用工名额,他已经早早地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君不见现在的县城里,99%的小二代见了这货,都得笑嘻嘻地叫上一声“苏哥”么,而一盘情况下,普通二代们很难搞定的事情,只要这货出马,鲜少有协调不下来的事情……除非是他们家出现了大变故,否则光凭著这么一套不大不小的关系网,就够这货吃上个十年二十年了。
不过杨默越是细数当初那些兄弟的现状,小胖子张俊就越是憋屈。
凭什么就连张林那种只会敲几下架子鼓的驽货都能混成赫赫有名的德州雅默文化音像公司的音乐总监,过上白天动则接受新闻采访,晚上戴著口罩跟人一起群魔乱舞的梦想生活,自己却只能乖乖待在资产管理科里整天笑脸应对著各种充满著腐朽臭味的破事?
他也是有自己的梦想和追求的好不好?
而且,说句不客气的话……在这帮兄弟里,除了杨默之外,论及综合能力,他跟其他人根本不是同一档的好不好!
就因为我有个当副总的老爹,所以自家老大才这么厚此薄彼,让自己自生自灭?
………………
捕捉到了小胖子张俊脸上那一闪而逝的失落与不甘,杨默将烟头一掐,语气一敛:“胖子,回归正题,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老大我忘了你,然后把你扔在采油厂这边不管不问?”
张俊这次没有回答,只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那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难道不是么?
看到这货的反应终于没有了一开始的生疏隔阂,杨默终于笑了起来:“但凡是对如今的大华公司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你家老大我一直很缺人,非常缺人,缺人缺到了连指挥部那边的人,都不得不开始重用起来的程度。”
“而从一开始,咱们几个兄弟就很清楚,你这个死胖子不管是人情世故还是工作能力,都远远超过我们,甚至在临邑这边的年轻一代里,也绝对算得上是佼佼者。”
“所以,你不觉得,你家老大我明明缺人缺的厉害,缺信得过的人更是缺的厉害,却始终没有把你这个各方面能力都堪称在年轻一代属于拔尖的兄弟调到自己的身边,这件事情很奇怪么?”
听到杨默评价自己的综合能力是同龄人里的佼佼者,张俊一脸的不好意思,毕竟这话如果是由别人来说也就罢了,可自家老大却是实打实的猛男,这话他著实有些没脸受著。
可听到杨默最后的一句反问,却一下子点醒了他,竟然连谦辞都忘记说了。
是啊,自家老大是出了名的护短,也是出了名的知人善用。
像张林、陈飞宇、苏宇这几个关系很好,但在工作上的能力有限的兄弟,都是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实现自己的梦想就够了;
可诸如保书贤、吕莹莹、孙健这些关系同样很好,但在工作上有一定能力或者潜力的人,他可是在第一时间就把对方拉到自己的身边,然后毫无顾忌地予以扶持……尤其是吕莹莹和孙健这两人,原本的能力并不算出众,可硬是被杨默一直灌资源刷经验,硬生生被刷到了小BOSS级别。
所以按照自家老大的做派,别说是他身边一直缺信得过的人,就算不缺,也绝对不至于忘记了自己这么一个小潜力股啊!
所以,莫非……
想到一种可能,张俊看向自家老大的眼睛都开始亮了起来。
杨默一脸嫌弃地推开眼前这张看上去跟花痴无异的脸,拿起地上的八宝茶扭开灌了一口:“还记得当初陈飞宇那厮坚持自费出诗集时,从我们几个兄弟这边硬生生收上去的那几首散文诗么?”
散文诗?
张俊一愣,在脑海里迅速地搜索了一下:“老大,你是说……你被收录进去的那首散文诗?”
杨默贡献的诗歌本就不多,散文诗更是只有那么一首,因此张俊一下子便记了起来。
杨默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首。”
小胖子张俊嘴角抽了抽,然后脸上露出朋友间那种常见的嫌弃,大声念了起来:“
梦,
不由自主地困住了灵魂;
一片混沌的天地;
没有光,
没有暗;
我紧紧抓住梦的衣角……”
诗还没念完,就被狼狈的杨默打断:“停停停!可以了,不用念了!”
很显然,我们的杨大官人一直对自己的文学素养羞于启齿,因此这两年很是见惯了风浪的他,再听到这首狗屁不是的散文诗时,竟然产生了浓烈的社死感。
张俊笑眯眯地停了嘴,然后一脸瑟的表了表功:“飞宇那破诗集虽然没人稀罕,但好歹也是咱们几个兄弟一起凑出来的,那里面的诗,大部分我都能背得滚瓜烂熟呢!”
杨默尴尬地咳了咳,然后无奈地耸了耸肩:“胖子,知道么,其实一开始这首诗就是无病呻吟硬凑出来的,不过随著这两年所遇所见的种种,我竟然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执念了……对不起,我一直觉得我这种人是没有资格说出梦想这两个字的,只能用执念来代替了。”
张俊闻言,表情有些古怪,但很容易地理解对方的意思:“老大,你的意思是……你之所以始终把我落在一边,是有别的安排?”
杨默点了点头:“没错,胖子你除了能力在年轻一辈里极为出众之外,你的家世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因素……其实就我而言,像你这样的人才,当初把你调到乾坤未定的大华公司,其实是对你的不负责,对你和你父亲而言更是一场零和博弈的凶险游戏;”
“而等到大华公司的局面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以后,好死不死的是组织上又让我去负责城产基金公司的工作……城产基金公司的性质特殊,在局势未稳的情况下,一开始就把你调过去帮忙,其凶险程度更是超过当初的大华公司。”
稍微解释了一下之前的考虑后,杨默叹了口气:“其实在我的考虑里,我一直都有以大华公司为枢纽,与东营指挥部麾下的各二级单位,尤其是二级生产单位互动的计划的,只不过因为计划赶不上变化快,这一系列动作才一直没有正式开展;”
“所以想必你也听出来了,从很早以前,我就一直存著你能过来帮我的打算,只不过相比直接到大华公司这边来负责各种投资或者三产项目管理工作,我其实更希望你能帮我负责与各二级生产单位的互动计划……这其实是你的长项,而且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虽然不是你的梦想,却能通过一种迂回的方式,一步步给予你一个可以实现自己梦想的平台和能力。”
“所以……”
说到这,杨默神情郑重了起来:“胖子,张俊,张健君,虽然现在条件依然远远没有达到我认为的成熟状态,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所以……我需要你现在过来帮我!”
“我身边可以执行这个计划的人很多,其中能力和背景比你更强的不知凡几,但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我严格意义上来讲,不是个好人,我的有些计划也不见得能见得了光。”
“所以……这件事除了我信得过的自家兄弟,除了你这个同样出生于石油系统,但依旧还有保留著那么点年轻人应有的梦想的你,我很难再找到第二个更合适的人选了!”
听到杨默这番乍听上去不知道应该算是鸡汤,还是应该算是忽悠的话,小胖子张俊的表情有些奇怪:“老大,我记得我好像没有给你说过我的梦想,也没有给其他人说过这个,所以……你确定,你没有所托非人?”
虽然用的是“所托非人”这四个字,但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张俊这是在问:你确定你这话不是在随便找个借口忽悠我的?
杨默闻言,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死胖子,用女人的话来说,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况且正经人谁会正当光明地告诉别人自己的梦想?”
“所以,有些事,不是靠听的,而是靠观察的。”
说到这,杨默又是摸了一根烟递出去:“难道你以为老大我不知道你平日里最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研究《韩非》?”
这听上去是仿佛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回答,张俊听了却是右手一抖,连带著接烟的动作都稍稍顿了顿。
仿佛第一次才真正认识到自家老大似的,深深地看了杨默一眼,张俊接过烟来,连脸上固有的那丝油滑都轻了几分。
“老大,需要我帮你做什么?”
仿佛过了一小会儿,又仿佛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健君这才轻轻开口问道,语气竟然隐隐多了一丝严肃。
杨默闻言,深深吸了一口:“明天,等我回去,我就会立即向指挥部打申请,以分流职工工作压力太大的名义,要求成立一只特别工作指导小组,用以督查指挥指挥部旗下各二级单位的经营状况,尤其是生产资料的浪费情况;”
“进一步控制这些单位的生产经营成本之余,顺便指导一下这些单位下属的三产单位运营,以此来控制第6~10批次的职工分流数量,减少大华公司这一时间段的就业安顿压力,等大华公司今年年初投资布局的那些项目进入正轨以后,指挥部那边再根据整体的分流计划,后续提升第11~20批次的职工分流数量也不迟。”
张俊闻言,动容之余,脸上露出不自信的神色:“控制经营成本、减少生产物资的浪费这块我还勉强凑合,毕竟资产管理科本来就牵扯到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可是指导三产单位的经营……我这块没什么经验啊!”
他不是傻子,既然杨默说要他帮忙,又提及这个用屁股想想就知道铁定能成立的特别工作指导小组,那么他这个拉出去根本上不了台面的副科干部,铁定会被委任成组长……即便不是组长也是钦定的实际负责人。
这事杨默以前在王一诺挂帅成立三角债特别工作小组的时候就这么干过,有前例可循,又有杨默在背后撑腰,根本不成问题。
杨默闻言,却是摇了摇头:“不,我现在那边的情况有些特殊,所以让你帮我,不是让你帮我真的去控制那些单位的生产经营成本,也不是让你真的去指导那些三产单位的经营……到时候我会让你挂副组长的名头,所以你到时候尽管放手去做就行了。”
不是让我真的去控制那些单位的生产经营成本?
也不是让我带队去指导那些三产单位的运营?
而且……
给我副组长的位置?
一下子听出了其中猫腻的张俊,忍不住抽了一口气。
“老大,那你的意思是……?”
张俊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第567章 这画风就对了嘛(1)
第569章 这画风就对了嘛(1)
即便经过初步机构精简,东营指挥部麾下依旧有21个二级单位,185个三级单位,1292个四级单位,这还没算上那些因为没有编制而未纳入统计口径的三产单位,其规模之庞大,可见一斑。
因此,杨默那边的申请一打上去,仅仅只是过了三天,便在会上得到了通过。
没办法,即便是心里再有想法的人,也不敢在部里已经明确下发了文件、前后涉及二十万职工分流的这个超级巨雷面前跳出来唱对台戏,更不敢冒著穆思远轻飘飘地甩出一句“那你来接手”的风险接过这个烫手无比的山药;
而且杨默提出的建议听上去没有任何毛病,解决职工分流安顿的问题,的确不是一个线性的过程,中间会根据各个投资项目的孵化现状,接纳能力存在著客观的高低谷;所以从整体角度考虑,缩减控制一下各二三四级单位的生产经营成本,并增强一下各三产项目的造血能力,提升一下各二级单位的人均效益和存续自持力,的确是能给大华公司争取一段喘气的时间,从而保证后续职工分流工作的顺利开展。
只不过即便缩减控制生产经营成本会牵扯到非常多令人头疼的问题,但对于大华公司派出的那支特别工作指导小组,其实大部分二三级单位的负责人并没有怎么往心里去,或者说存在著明显的侥幸心理。
毕竟这次带队的并不是杨默那个名声在外的狠人,指挥部麾下的各级单位数量那么多,许多三级单位更是有著自己的独立财务核算权,就那支人数拢共只有三十多号人的特别工作指导小组,又是缩减成本,又是指导三产项目经营的,就算是千手观音,又能折腾得了几家单位?
只不过听说这支特别工作指导小组的实际话事人是他们的副组长,而且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年轻,虽然听说这货跟杨默的私交非常不错,但又不是每个年轻人都能够像杨默那么妖孽,真要是倒霉碰到特别工作指导小组上自个家来指导工作了,那只要不瞎折腾的太厉害,一切顺著那个据说职称只是副科级的小胖子的意思来就成了。
翻不起多大的风浪来的!
………………
6月26日。
庄西某二级单位。
即便是已经晚上八点半了,某间从外表看上去并不怎么显眼的茶室依旧还亮著灯。
一个年约五十的壮年脸色有些不怎么自然地看著面前摆著的三份资料袋,被酒精刺激的微微发红的双眼中,看不到多少醉意,瞳孔反倒是有种缩成针的无措感。
眼前三份资料袋里装的东西其实也并不算多。
无非就是一份有著两行价格对的设备耗材清单,一份由数十份户头信息和银行流水装订而成的资料……外加一份数条下划线处依旧还是空著的《关于贯彻落实减员增效计划,安排XX单位1991年第四季度职工分流安置工作的观察结果和建议》。
东营指挥部一系自有客观情况在,这里面的任何一份资料放出去,壮年人和今天不在场的另外几名工作搭档都不怎么害怕,大不了平调到其它单位里过渡个三五年,等风平浪静后再度归位便是,说不得那时候还能因祸得福一番;
但如果这三份材料同时放出去,那他和他那几位工作搭档的麻烦就大了去了……尤其是最后那份《建议》,一旦上面横线中的数字多写一个零,那么三五年后他难说需要重新丫丫学语一番也不一定。
他不怀疑这份《建议》中填上的数字会不会跟后续的文件中出现的一样,大华公司是指挥部这边职工分流安置工作的主体,他们给出来的名额建议,指挥部那边必须认真考虑……况且当下主持减员增效工作的人是穆思远,自家女婿递交过去的名单,他万万没有轻易否决的道理。
同样喝的二麻二麻的张健君嘻嘻一笑,脸上一副二世祖的摆烂表情:“常伯伯,虽然小侄在临盘采油厂那边的资产管理科混了几年,但那都是瞎混,啤酒烤串是吃了不少,可业务上的东西依旧是两眼一抹黑,也实在看不出来下面人递上来的这些东西靠不靠谱,所以……常伯伯,您帮我掌掌眼?”
说完,将前面两份文件袋往这个体型比自己更圆润的壮年人面前推了推,一副涉世未深的清澈愚蠢样。
姓常的壮年人略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小张,这可是关于我们单位的材料,让我帮你掌掌眼?这……合适么?”
张健君毫无心机似地摆了摆手:“常伯伯你这是哪里话,您跟我爸可是同为三期业务进修班的同学呢!”
“虽然您跟我爸同窗的时间不长,仅仅只有三个月,而且那会儿也不怎么说话,但我爸对常伯伯您在心里可是亲近的很呢……只不过我爸他人就是这样,纯纯的闷葫芦一个,有话也等闲不会轻易给别人说,所以常伯伯你不知道罢了。”
中途打了个酒嗝,张健君脸上露出一个只有亲近的子侄才会露出的死皮赖脸:“这次出来时,我爸反复交代过了,到了庄西这地头上,凡事一定要多多请教一下常伯伯,趁著这宝贵的机会好好像您学习……这不,趁著这档口没外人,就向常伯伯您请教一下业务上的问题来了不是?”
说到这,张健君眨巴眨巴眼睛,醉意蒙胧的眼里全是委屈:“常伯伯您可是不知道,组里面那些人全是大华公司调派过来的精英,一个个眼高过顶著呢,我这个屁都不懂一个的副组长,要是不借您的嘴拿出点真材实料来,可真堵不住他们那些臭嘴,所以……常伯伯,拜托了!”
看著眼前这个人畜无害的小胖子可怜巴巴地合十向自己求助,常忠良背脊一阵发凉。
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这么不得了么?
把这么一番足以刀人的威胁说的那么含蓄和谦卑,顺手还送了你诺大一份人情,这尼玛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怎么自处!?
组员全是眼高于顶的大华公司精英?
不好堵住下面人的嘴?
向我请教?
借我的嘴拿出点真材实料来?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你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