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双方听着舒服,马玉明在陕北话和普通话来回切换。
“老爷子,叔叔、婶儿,你们好。”
“哎,好、好。”
瞧见面前衣着笔挺、仪表堂堂的张云桦,刚才还‘训斥’儿子的马老汉局促的捏着手里的大烟锅。
马父也没好到哪儿去,之前叭叭的能说着,现在也不会说话了。
若是被外人看到,还以为是马老汉他们仨到了张云桦家。
“班长,外面冷,咱进屋聊。”
马父、马母这才反应过来,紧忙说道:“快进屋,饭菜马上好。”
“叔、婶儿,别做太多啊,简单做几道家常菜就好了。”
“哎。”
待张云桦随着马玉明去了客厅,马父、马母回到厨房又是一阵乒乒乓乓。
不多会儿,桌上摆满了陕北的特色美食。
马父努力模仿着收音机里广播员说的普通话:“张同学...张同志,你尝尝额们陕北的味道咋样。”
“哎。”张云桦夹了一筷子‘大烩菜’,竖着大拇指:“真香!~好吃!”
“好吃你多吃些。”马母端着一大碗羊肉汤进了餐厅:“额们这次来的匆忙,没买到合适的工具,下次有机会再来京城,我带上络床子,给你做额最拿手的络面,这次你先尝尝额们那边的羊肉泡馍。”
“哎,谢谢婶儿。”
瞧见马家人都紧张的看着他,张云桦知道这会儿可能说客气的话。
越是客气,他们越是紧张,放不开。
张云桦接过羊肉汤,吸溜着,美美的喝了一口:“婶儿这羊肉汤烧的,真是一绝!这一口下去,差点没香掉舌头喽。您要是不怕手艺外出啊,改天我得跟您学学做法,估摸着三天不喝这一口,我都能馋的流口水。”
马母被夸的眉开眼笑,当场就要传授张云桦自家的做法:“哈哈...做法很简单,就是...”
“这事等吃罢饭再说,先让娃娃吃饭,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见张云桦如此和善,马父也放松了许多。
“对,额们先吃饭,先吃饭。”
喝了一碗羊汤,炉子上的稠酒也煮开了。
随着稠酒倒入碗中,屋里充满了粮食的香气。
稠酒喝着甜丝丝的,还不上头,但就是那种微醺的感觉最为让人兴奋。
很快,一壶稠酒见了底。
马云明还要再开第二坛却被张云桦拦住了。
他从沪海大观园带回那坛黄酒费老鼻子劲儿了,马玉明千里迢迢的从老家带回这么些,自己要是都给造了,宿舍剩下的四位兄弟,马明玉拿啥送?
陕北的汉子招待客人那都是吃好喝好,哪能没酒招待客人。
马玉明便到巷子口的杂货店买了两瓶‘京城酒厂’生产的‘京城特曲’。
想要拉近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得是白酒。
几杯酒下肚,局促的马老汉也唱起了信天游、马父则红着脸,滔滔不绝的说着老家的风土人情;宿舍里酒量最好的马玉明今天的表现居然最拉胯把自己灌醉了。
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的砸落地面,激动的握着张云桦的手:“一直想和你说声谢谢,可我没好意思说出口。”
“自家兄弟,有啥好谢的。”
马玉明一改平日的和声和气,一挥手:“不!我要说!我得说!不说我心里不得劲!”
“好,你说,我听着。”
喝醉的都是顺毛驴。
“当额知道额达生病要动手术,额的天都塌了!”
“额知道,家里是实在没办法了才给额发电报。”
“班长,你不知道额们那里有多穷,吃水还要到山窝窝去挑。”
“额上学的路费,都是乡亲们一分一毛给凑的。”
“要不是你和明伟他们借给额钱,额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
“没有你,就没有额这完整的家,额也还是那个为省下饭钱饿得吐酸水的穷学生。”
马玉明大着舌头,把张云桦对他的好一一都说了一遍,说到深情处,捧着张云桦的手嚎啕大哭。
马母也扑簌扑簌的流眼泪,心疼的想要上前安慰儿子,却被马父扯着衣角拦住了。
马玉明一摸脸,连鼻涕带眼泪都呼噜成了浆糊:“班长,额们陕北的汉子,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浑人。平时额不好意思说,今天额借着酒劲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以后甭管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额要是皱一下眉头,额就是孬种!”
“咱兄弟在一起处了一年多,谁还不知道谁的性格。”
“好好的,以后咱们都会有个好前程。”
如果自己和别人起冲突,宿舍里的几兄弟绝对没有往后退的。
别看马玉明平时蔫了吧唧的,要是真遇到事儿了,估计这家伙真能和人拼命。
马玉明父母来一趟京城不容易,反正自己有车,张云桦便寻思着带他们把京城的著名景点都游玩一遍。
回到家便给兄弟几个中最能白活的詹明伟打了电话,把他薅过来充当讲解员。
“来!~大家都看我!~”
“3~”
“2~”
“1~”
随着张云桦按下快门,马玉明一家人幸福的笑容定格在巍峨的长城。
因为惦记着家里的牲口和地里的庄稼,马明伟的父母只在京城待了五天,临开学的前一天晚上,踏上了返乡的列车。
送走了马明伟的家人,哥几个又开始了多姿多彩的大学生活,首当其冲的便是京大举办的首届‘文学艺术节’。
1986年5月9日。
一件超肥大的藏蓝色中式罩衫敞着怀;一条上肥下瘦的黑色棉布“秋裤”裤腿一高一低;一双千层底“老头鞋”,一双白色棉布袜子,又厚又密、颇具乡土风味的齐头帘几乎遮住了眼睛……
24岁的崔健端冲锋枪似地抱着吉他,走上了舞台。
华夏的摇滚元年也随之开启!
《一无所有》虽然没有火遍大江南北,但是在京城的学生群体中广为流传。
当时,学生会的副会长(那俩字不给用)李国庆后来的当当网创始人,想邀请他到学校演出。
邀请演出,人家叭叭的来回跑几十公里唱几首歌,总不能白忙活吧。
于是便想着跟学校给崔健申请一百块劳务费,学校的领导听说后怒了:‘怎么,他刚唱完《一无所有》,就想应有尽有啊?’
而年少轻狂的李国庆,就是个二杆子。
他能愣到什么地步。
女生宿舍晚上11点准时锁门,说是保护女生。
有些上自习的、谈恋爱的回来晚了,就得向传达室大妈苦苦哀求。
有天晚上,西语系女生住的“公主楼”,大妈死活不给开门,只好求助李国庆。
他来了,掏出学生会干部的证件,心想这该给面子吧,但还是被拒。
这愣头青的脾气也上来了,提起砖头,把门锁给砸了:‘那我今天就要砸开你这个封建老楼。’
听到领导这么说,李国庆当时就跟他杠上了。
学生会的名头,有些时候还真不是那么好用。
人家说不给办,就不给办。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校领导,他要是说个软话,兴许这事也就过去了。
这家伙也是犟,就是不服软。
一拖再拖,一直拖到元旦,筹备已久的演出也没能办成。
眼见过了年自己就要毕业了,李国庆愿意低头了,可人家不接这茬。
不和他争、也不和他吵,只一句:‘事宜知悉,学校讨论过后会通知你们的。’
连吃了几个闭门羹,李国庆哪里还猜不出来。
可是没办法,就连和他玩的最好的梁钦宁(梁漱溟老先生的孙子),找关系都不好使。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有同学小声嘀咕了一句:‘要不,找找中文系的张云桦同学呢?’
就这么着,临近期末考试,李国庆找上了门。
张云桦心想:‘我跟这位老师也没打过交代,人家就能给自己面子了?’
秉着广结善缘的想法,张云桦没拒绝,但是也没保证一定能把这事儿办妥,他只负责传话,成与不成只能看天意。
李国庆也知道自己把人得罪完了,张云桦能答应出面已经够给面子,连连表示感谢。
却不成想,张云桦去了的第二天,学生会就接到通知,明年二月举办的首届‘京大文学艺术节’可以邀请崔健助阵。
就这么着,崔健才得以出现在京大校园。
也正因此,只能容纳一千五百人的大讲堂,硬生生的挤进了小三千人。
当崔健上台时,全场学子献上了如潮的掌声与口哨。
音乐响起,台下众人整齐划一的随着崔健唱起了《一无所有》。
待崔健返了四五次场,现场大部分人都心满意足,还有一小撮满脸冒痘、精力旺盛之徒在下面扯着破锣嗓子喊返场。
听到崔健的喉咙都开始沙哑了,李国庆紧忙将担任主持人的西语系花派了上去。
美丽的女生,谁都会给三份薄面。
见系花深情款款的走上台,下面也没人叫返场了。
“感谢崔健为我们带来了动听的音乐,今天之所以能邀请到崔健同志,张云桦同学也付出了不小的努力。我想采访您一下?”
见张云桦点头了,系花面带微笑缓缓说道:“刚才我在后台看到你随着同学们一起高声歌唱,不知道可否邀请你上台高歌一曲?”
这哪是邀请自己唱歌啊,这不妥妥的社死嘛。
可不等他开口拒绝,台下两三千人齐声高呼:“张云桦,来一个!~张云桦,来一个!~”
被架起来了,张云桦想拒绝都开不了口,只得‘愤恨’的看了一眼西语系花。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张云桦这才缓步走到台上。
“你们啊,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就这么想看我出丑啊~”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