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湿漉漉的李淳风走入大殿，内力运转，道袍上的水汽蒸干，烟雾缭绕，映衬的这个秀美的少年，恍如仙家童子。
杨广喝了口茶，待苦味沁去有回甘时，方才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说道：“你已经是大宗师了。不错。”
十六岁的大宗师，比他前世达到这个境界的时候还小了一岁。
“多为倚赖了战神图录的玄妙。”李淳风虽然傲气，面对这位皇帝的时候，却愿意收敛。
“得了战神图录的不止你一人，若换了他们几个十六岁时，也绝不会有这等成就。”杨广放下茶杯，手指横着摩挲了一下下巴，说道，“所以，作为奖赏，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你想知道什么？”
李淳风稍一思索，没有问他刚才挂在嘴上的那个问题，只道：“陛下，我如何才能达到您的境界？”
这句话如果换了一个多疑的帝王，恐怕就要埋下少年反骨的猜疑。
“呵！”
可听到这个问题，杨广的心情仿佛更好了一些，手掌一扇，墨汁自动游走于纸面，一眨眼之间就在纸上烙下了一篇歌诀，“拿去吧。”
纸张飞起，墨迹在空中被吹干，稳稳地落到了李淳风的手中。
纸张开头标着一行略大的字体。
玄幻秘籍引气篇～改。
李淳风拿到了这篇功诀，神采奕奕，道：“那微臣先告退去参研一番。”
“不，就在这里看吧，这篇引气法你一个人也练不成。”
杨广吩咐道，“赐座。”
有太监搬来座椅，李淳风看看手上的纸，又看看皇帝，道谢之后就坦然坐下了，不过他刚把纸上的文字粗略看了一遍，就心生疑惑。
杨广道：“不明白吗？”
李淳风迟疑了一下，开口道：“这篇功法按照其中所言，应该是能够让初窥武道门径的人都接触到外界天地之气，确实是千古未有之巧思。但，先贤有言，大宗师之上，无极境界，外通天地，可引天地自然之精粹，而无极境界以下，求诸外界天地之气，所得也只是杂驳之气，反而有损于自身精纯真气根基，会坏了修行。”
[60.第52章 先行之人]
“呵，你的顾虑其实也没有多少不对的地方，依千年以来形成的武学路径，凭你的天资，又已经到了大宗师的境界，有很大的希望破碎虚空，飞升而去，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分心于接纳天地之气。”
杨广垂眸看着茶杯中玉蕊如针，话锋一转，“但是，这世间已经没有破碎虚空了。”
“什么？”李淳风一愣。
“我是说，这世间，从今往后，恐怕不会再有破碎虚空的仙门现世了。”
杨广这句话并不是随口糊弄。他这次闭关的时候就发现了，即使用阴阳无极触动天地本质元气，所带来的也不过是一时的空间扭曲，本来应该映照的精神世界中的仙门却没有出现。
要知道，虽然之前仙门就已经没有办法承载杨广了，但是每当使用阴阳无极之力的时候，仙门还是会出现的，百试百现，绝无一次疏漏。
而这一次，他是彻底感觉不到仙门的存在了，按照心海中那种模糊的认知，可能是太上之门在这个世界开启过一次之后，与其他世界的短暂连通，使得这方天地本身的某种机制出现了变化，仙门从此不存。
“是跟上次陛下与邪帝一战有关吗？或者还因为当时战场旁边就是战神殿……”李淳风呢喃着，也很快接受了这件事情。
毕竟仙门的存在，数千年以来都只是传说，就算是传承久远的道门，若不是百十年前记录了孙恩和燕飞的事迹，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相信。所以仙门消失，也不算有多大的影响。
“正因为仙门已经消失，以后若想要继续探求大道，就必须把数千年来基于“开启仙门”为目标的武学体系做出前所未有的变革。”杨广说着，“这引气入体，是变革的第一步，而你们就是第一批去践行变革的先行者。”
他说着，忽然露出了一种奇异的笑容，道，“其实担心坏了修行这件事，也大可不必。或许是从广成子时期开始，这么多年以来已经再没有人尝试过引天地之气入体，所以你们有没有想过从老子西出函谷关，百家争鸣开始，逐渐繁荣的武学体系，约定成俗的宗师、大宗师的境界划分，其实相比于古早时，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今人未必不如古，或者说，今人踏古而行。”李淳风点头，道，“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明白的。”
“所以，经过实际体验之后，我估计了一下。”杨广从御阶上走下来，道，“如今的武道境界，武者在境界提升的同时，所接触到的天地之气的纯度也在提升。宗师所能够接触的天地之气，其精纯的程度已经比他本身的真气不逊色多少了。而大宗师所接触到的天地之气，则如同铁水汇成的江河，比其本身的真气更为精纯，量上的差距更是不可以道里计。”
深红色的手套按在了李淳风肩头，杨广靠近了一些，少年道士的目光从手中功诀上离开，抬头看着这位前辈，听他循循善诱。
“大宗师的境界，一旦修行了这篇引气功法，即如开闸放水，沧海横流，一发不可收拾。一天，一夜，一个时辰，一盏茶。体内所纳之气立进千里矣。”
李淳风被他说动，却也没有失了清醒，道：“水能载舟兴远航，亦能翻云覆雨作恶浪，若是大江入小塘，恐怕小塘先摧折。陛下留我在此，是要亲自为我护持吗？”
“一点就透，省却口舌之劳。”杨广笑意更深，退后一步，右手扬起。
韦怜香会意，带着殿内的宫女们退下。
李淳风仰头看了看这座空荡高大，宛如山腹的宫殿，定了定神，道：“陛下，我要调整一下。”
“好。”
杨广就在一边静静站着，看着李淳风。
李淳风起身撤了椅子，盘坐在地，目光再次掠过手中那张纸，字字牢记于心，随即放开纸张，双手互掐脉搏，立时断了呼吸。
少年双目闭起，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平静，口鼻之间无一丝余温，在龟息状态下调整了有半刻钟，精神养好，放开脉搏，也不张开眼睛去提醒杨广，就在呼吸恢复的第一时间运转了那篇引气功法。
杨广有清平剑作为调压器，收拢天地之气的时候，分毫高低都在心间，虽然使得整个洛阳城中气候异常变化，但是却没有多么猛烈的天象变动。
而李淳风甫一开始引气，皇宫上空就骤然凝聚起了一团团的黑云。
此时天空中本来就有小雨迷蒙，阴云密布，难见阳光，等着一团黑云聚集过来之后，皇宫范围内更是宛如陷入了无月黑夜。
咔嚓！
一道惊雷划过长空，照的百十座宫殿一片亮白，几个士兵刚好抬头，眼前就留下了一道久久不去的痕迹。
雷声不绝，石之轩、袁天罡等人也都凭令牌到了宫中，正与韦怜香等人一同站在大业殿外。
电光闪烁，照的这些人的面庞忽明忽暗，却没有阴暗诡谲之气，只有愈加清晰的肃穆庄严。
大殿里面，李淳风的身体猛烈的一颤，天地之气从头顶百会灌入躯壳之中。
果然就像是先前的比喻那样，其气如同大江大河，汹涌而通透，仿佛一下子冲击到了他躯体的最深处，将他的意识冲离了自己的身体。
那是一种类似于道家所说神魂出窍的状态，但是又有所不同，因为他仍然能够感觉自己身体的状态，不是一个无形的魂灵冲出躯体，而更像是他的感官被天地之气拉扯着，位于不同的部位，同时体验着不同的方位的五感。
人的感知，因为平摊、放大，而变得模糊薄弱，自然也就无法真正感受到他体内的细胞已经到了何等岌岌可危的地步。
就在此时，杨广终于出手，一掌抚在李淳风的前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