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114节

  略作粗略乔装坐于院中饮酒的王擒,眼见陈胜到来,脸色大变的一骨碌爬起来,失声道:“胜、胜弟,你为何在此?”

  他秘密藏身于此三日,从未踏出过大门半步,身边唯余两个近身老仆伺候,自是不知消息是如何走漏的。

  更令他惊恐的是,他不知陈胜此刻出现在此,是何意思……他是秘密藏身于此,若是死在这里,自也无人知晓!

  面对他的质问,陈胜笑着吹了一声口哨。

  当即就有一物应声自院墙之外飞入,“咚”的一声砸在庭院之中,落地之后还弹起来咕溜溜的滚了几步,滚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却是一颗血糊糊的人头。

  王擒定睛一看,脸色霎时间变失了血色,颤声道:“胜、胜、胜弟,莫要失智,有话咱兄弟之间,好好说、好好说!”

  他说话间,院中伺候他的两名老仆,已从柴火垛中摸出两柄长剑,如临大敌的挡到王擒身前。

  陈刀见状,握刀的手拇指一挑刀格就要拔刀,却被陈胜轻轻的一把按了回去。

  他笑着微微摇头道:“擒兄,我们好歹也算是朋友,你怎么能到我家隔壁作客,却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呢?”

  听着他和气的话语,王擒苍白的脸色微微好看了几分,他勉强的笑道:“是为兄见外了,改日一定请胜弟好好饮宴一场,赔个不是……胜弟,此人是谁?”

  他指着地上那股血糊糊的死人头问道。

  显然不弄清楚这个事,他没法儿与陈胜好好说话!

  “他啊……”

  陈胜不咸不淡的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擒兄来此地那日,他便跟着来了,就住在此间对面……哦,对了,他好像姓熊来着!”

  王擒听言,看了一眼那颗死人头,脸色再度大变。

  陈胜却是懒得再看他表演变脸,反客为主的径直走到他方才坐而饮酒的矮几旁,在两把明晃晃的长剑对准之下悠然席地而坐,自矮几上取过一个未干净的酒樽,提起酒壶倒酒:“想必熊完调集三千郡兵,包围李氏族地的消息,擒兄已经知晓了吧?”

  王擒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旋即面露疑惑之色道:“胜弟何出此言?郡守大人为何要调集郡兵包围李氏族地?”

  陈胜偏过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摇头,端起面前的酒樽一饮而尽:“擒兄何必欺我?我若不知今早丑时,李氏曾派人前往王家庄,而你王家庄辰时又曾派人来见过擒兄,何以至此?”

  “哦,对了!”

  顿了顿,他忽然又伸手一指那厢的死人头,笑眯眯的轻声说道:“这人虽姓熊,却是李氏的死间,先前还曾谋划过毒死擒兄,嫁祸熊氏来着……喏,这玩意就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鸡蛋大小的小陶瓶,轻轻放到了矮几上。

  王擒看了看那颗死人头,又看了看矮几上的小陶瓶,最后再看了看陈胜,身躯忽然抖如糠筛。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陈胜对面,双手颤抖着撩起衣袍下摆,屈膝跪坐,“胜弟想知道什么,尽管道来,为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陈胜定定的看了他几息,忽而笑道:“现在,我倒是真不能理解,令堂何以会遣擒兄去我行商陈家了……相比贵兄,擒兄才是王家庄下任庄主的最好人选!”

  王擒皮笑肉不笑的裂开嘴唇“呵呵”一笑。

  陈胜见状,正色道:“我想知道的很简单,州府传递给李氏的,到底是什么消息,李氏又是以何条件,请令堂倾族相助的!”

  王擒目不转睛的看着陈胜,双目越睁越大,脸色越来越惊骇。

  仿佛在看什么妖怪!

第一百一十九章 入主陈县(上)

  明净的秋阳,温柔的散落在两个相对而坐的年轻人身上。

  王擒努力的维持着正襟危坐的坐姿,身躯却像是跨坐在马背上一样,不断的前倾、后仰,起起伏伏着。

  就像是屁股底下长了钉子一样,总也坐不安稳。

  陈胜静静的坐在他的对面。

  他耷拉着眼皮,支着一条腿微微斜着身躯淡定的坐着,一根手指悠然的拨动着身前的朴素酒樽。

  谁都没有说话。

  但淡泊与焦灼两种截然不同的精神状态,已经在无声之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仿佛一黑一白。

  忽而,一只米粒大的虫蚁,飞入酒樽,一不小心落入酒液之中。

  小虫蚁“嗡嗡”的奋力振翅,想要飞出酒樽。

  但却只能在平静琥珀色酒液中掀起一阵阵细微的涟漪。

  陈胜伸出一根手指,将小虫蚁从酒液中沾起来,轻轻的放地面上上,淡淡的笑骂道:“不自量力的小东西……”

  对面的王擒闻言,身躯猛然一颤,重重的坐回了后脚跟上。

  “昨夜公子政传讯李氏,言他已经率军抵达梁郡鄢县,不日便将入陈留迎击太平逆贼,请李公坐镇陈郡,待讨伐太平逆贼功成之日,他会为李氏请陈郡郡守之族!”

  王擒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着头颅萎靡的说道。

  陈胜一挑眼皮,虚了虚双眼说道:“原话?”

  这个内容,错漏百出,怎么能打动李氏家主那样的老狐狸。

  王擒摇头:“转述……李氏承诺我王家庄,只要我王家庄倾力助他李氏,事成之后,陈郡郡尉一职,将由我王家人出任,再无变更。”

  陈胜拧起眉头:“他说,你们就信?”

  王擒微微苦笑,“信与不信,又有何异?”

  陈胜展眉,这便是了。

  王家庄与他行商陈家不一样。

  行商陈家有掀桌子的实力,问题只在于要不要掀,掀了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而王家庄却没这个实力,他们只能在随波逐流中,拼命的去抓取所能抓到的一切救命稻草!

  不投靠李氏。

  最终也逃不过被熊氏清理的命运。

  投靠李氏。

  或许还有一搏之力……至少,相比熊氏,李氏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更需要他们王家庄的武力帮衬!

  至于说逃离陈郡。

  对于王家庄这种依靠土地聚拢佃户维持门楣的大地主而言,要他们扔下几十代人积攒下来的偌大家业,逃往别郡重头再来,那还不如等着熊氏清扫了他们呢!

  至少,熊氏就算是清扫了他们王家庄,也顶多只是拿走他们的家业,大概率不会伤他们的性命,这是世家大族之间博弈的基本规则。

  陈胜起身,轻笑道:“谢擒兄为小弟解惑,今日之前,就请擒兄不要再踏出这座院子了,免得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会,伤了擒兄的性命。”

  王擒此刻已然放弃所有的奢望和野心,像条咸鱼一样木然的点头:“胜弟放心,为兄惜命得很!”

  陈胜点头,领着陈刀往院外行去,行至门前,他忽然又脚步一住,头也不回的说道:“擒兄,以你的聪明才智,也会甘愿被一个同父异母的废物兄长压在头顶上,呼来喝去的过一辈子吗?”

  王擒闻言,刚刚放松下来的面容,骤然一僵。

  ……

  未时。

  陈守带兵入城。

  在猛虎堂三百帮众里应外合,未经任何缠斗,便一举拿下了南城门,四千人马长驱直入!

  陈县大骇!

  ……

  陈胜在陈刀的护持下,大步走进南城郡兵大营。

  郡兵大营,四千红衣军士卒大开武库,有秩序的相互披甲,再在胳膊上系上一条白绸,以作区别。

  换上甲胄,这四千红衣军,就算是从散兵游勇,真正转变为职业军人了。

  陈胜找到陈守时,身披赤红铠甲的陈守,正跨骑在一匹枣红马上,一边奔走一边催促着士卒们再麻利一些。

  “阿爹!”

  陈胜上前拽住枣红马的口嚼子,问道:“情况如何了?”

  陈守见到陈胜亦是大喜:“正要寻你,你就来……县内残余郡兵还约有九百之数,现已退守郡衙,城外包围李家那千五郡兵,已在回县的途中,约还有两刻钟抵达县衙,县内各家各户的部曲,也都在想方设法的赶往郡衙。”

  陈胜面色未变,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内。

  “不能分兵去与各家各户的私兵缠斗!”

  他斩钉截铁的说道:“阿爹,竖我行商陈家的走货旗,告知各家各户,这支人马乃我行商陈家的部曲!”

  “再派人去请各家各户的主事之人,前来南大营议事!”

  陈守面色凝重的摇头:“这节骨眼下,怕是不会有几家肯来!”

  陈胜笑了笑:“就算不肯来,也不会再有几家援兵郡衙……这帮人,精着呢!”

  他早就摸透了陈郡这些世家大族的性子。

  若是红衣军乃是流民之军。

  亦或者是他郡强豪的部曲。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为了保护自家的利益,定然会全力助郡衙退敌。

  红衣军毕竟只有四千人,还不足以吓住陈郡的这些坐地虎、地头蛇。

  先前吕政召集他们迎粮时,他们就曾轻轻松松凑出了三千人马。

  可只要竖起行商陈家大旗,告诉他们,这支人马乃是他行商陈家的部曲,挑明这不是外敌入侵,而只是内斗!

  那么陈郡这些世家大族,出于明哲保身的心态,必然会选择隔岸观火、作壁上观!

  这就与太平道作乱是一样的!

  无论是大周姬姓人坐天下,还是太平道张家人坐天下!

  最终不都还得依靠他们这些世家大族治理天下吗?

  无论陈郡是熊氏当家做主,还是行商陈家当家做主!

  这陈郡内的事务,不都还得与他们商量着来吗?

  ……

  陈守恍然大悟,当即点头道:“老子这就派人去办!”

  陈胜松开枣红马的口嚼子,大声道:“现在最要紧的,还是拿下郡衙,迟则生变!”

  陈守打马继续巡营,头也不回的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知道了。

  陈胜望着他的背影,看着他操着洪亮的大嗓门,用一句句粗俗的市井言语嬉笑怒骂的催促着那些红衣军士卒。

  看着他所到之处,所有红衣军都用一种崇敬、驯服的眼神看着他。

  看着他所过之处,所有红衣军都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的亢奋起来。

  他就是一团浑身发光发热的火焰,快速的点燃着这三四千人。

  陈胜不由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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