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攻打郡衙之后。
他们之中,再无人不知道陈胜其人与其貌。
再加上李仲这个陈胜的头号信徒,在暗地里疯狂的宣传着陈胜那番惊世骇俗的信念!
他们都早已心悦诚服的拜倒于陈胜的阔腿裤下!
那一句句“凭什么”。
都是他们祖祖辈辈习以为常的东西。
无论生活再苦、再累,再黑暗、再没有希望。
他们都从未觉得,那些东西有什么不对。
亦或者说,即便有人曾产生质疑的念头……
也都在产生的瞬间,就被他自己掐灭。
甚至将产生这种念头的原罪,归咎于自己。
你看……
为什么别的人没有这种疑问。
就你有呢?
肯定是你还不够努力!
肯定是你还不够幸运!
直到。
有个人正大光明的喊出来。
有个人带着一群人正大光明的喊出来。
他们才猛然惊觉……
是啊!
凭什么?
凭什么他们生来就能钟鸣鼎食?
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该做牛做马?
凭什么他们祖祖辈辈都视我们为牛马?
凭什么我们祖祖辈辈都习惯做他们的牛马?
从来如此,那便对吗?
这一句句凭什么……
他们只是听听。
就已经觉得热血沸腾、情难自已!
更遑论。
喊的这个人。
他不单单喊了!
他还去做了!
并且还做成了!
他抢了那些分给狗大户的粮食!
分给他们这些就要饿死的流民!
带着他们!
打下了郡衙!
砍下了那个踩着他们的头颅高高在上的一郡之首的头颅,掷于阶下!
这种胆大包天的反抗行径,于他们而言,无异于黑暗之中的那一点光!
人之所以习惯黑暗。
只因他们不曾见过光明。
……
越来越激昂、越来越雄壮的鼓点中。
所有人都静静的目送着陈胜一步一步走上点将台。
四千红衣军。
三百甲士。
众陈家人。
千百寨民。
都在看着他。
看着他用至今仍不算高、不算壮的身躯,举着鲜红色的大旗,一步步登上点将台!
单薄的身形,与他过往的那些胆大包天、惊世骇俗的作所作为,形成鲜明的对比!
越发衬托出思想与人格的伟大!
这个时候。
哪怕是最难以正视他的陈守,都觉得那道又矮又瘦的人影,晃得他睁不开眼。
……
“笃。”
陈胜登上点将台,行至中心,轻轻的放下手中的鲜红大旗。
他一手扶着大旗,一手伸手虚按。
鼓点声迅速停歇。
“起来吧!”
他大声道。
脸上带着笑意。
四千红衣军整齐起身,仰着头,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的笑脸。
如此庄重肃穆的场合,他脸上的笑意却没有丝毫的违和。
只令他们感到平和与宁静。
“我想你们应该都认识我。”
陈胜的开场白永远都是这么接地气:“但我还是要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陈胜,但你们应该称呼我为张楚,张楚将军,你们的将军!”
“一个月前,州府划拨了一批济荒粮,分给郡中诸世家大族。”
“我不太同意他们的分法儿,所以我就带着李仲他们,去劫了那批粮食,分了一半儿给县里边的流民们,再用剩下的一半儿,招募了你们。”
“那时候,我们还只有百十人。”
“当时,面对押运粮食的几百人,我问过李仲他们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高高在上。”
“凭什么,有的人生来做牛做马。”
“李仲他们给不出答案。”
“我也给不出答案。”
“我觉得,这个答案可能得问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讨。”
他用低沉而有力的嗓音,一句一顿的缓缓说道。
“六天前,陈郡郡守熊完,做郡守做腻味了,勾结了北方作乱的太平逆贼,想要他熊氏世世代代做陈郡王。”
“我也不太同意他的想法,然后就带着你们,打进了陈县,攻占了郡衙,去问了他一句:凭什么?”
“他回答我说:‘隶之民,就该使其仰卧于淤泥之内,商贾之子,就该使其奔波于市井之中’。”
“意思就是,商人就该在市井里做买卖,农夫就该在田地里耕田,流民就该饿死在街上。”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就问他,该由谁来决定,谁该做商人、谁该做农夫、谁该做流民。”
“他说他是颛顼帝之后裔、楚侯之四十世孙,对于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屁民而言,他就像天上的太阳,自然该由他来定,他说谁该是商人、谁就祖祖辈辈就是商人,他说谁该是农夫、谁祖祖辈辈就该是农夫,他说谁是流民、谁就祖祖辈辈都是流民……哦不对,流民都饿死了,就没有下一代了。”
说道这里,他停顿了片刻,慢慢扫过台下聚集的四千红衣军以及诸多郡兵甲士、陈家伙计、蟠龙寨寨民。
他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苗。
他看到了波涛汹涌的浪潮。
他们……就是失去了田地的农夫,该饿死的流民!
陈胜轻笑了一声,平和的声音就像是清澈见底的泉水,安抚着他们心头的怒火:“可我还是觉得他不配,不配来决定我们该是什么人,然后我就拿着我的剑去试了试,试试他那颗高贵的头颅,和我们这些屁民的头颅有什么不一样。”
“结果有点意外,我轻轻一剑下去,他的头颅就掉了,跟个烂柿子一样,顺着台阶滚了一地,血糊糊的!”
“我愣了好久好反应过来……嗷,原来颛顼帝之后裔,楚侯之四十世孙,和我们这些屁民也没什么不一样啊,一剑砍下去,一样会死啊!”
“那您跟我装您奶奶个腿呢?”
他笑着说道。
但他笑吟吟的话音落下之后,台下数千双眼眸中燃烧的火焰,却“腾”的一声,疯狂的窜了起来,炽烈的温度,烤得他们面红耳赤,连头发都立起来了。
原来,清澈见底也有可能不是清泉,还有可能是汽油!
“再后来的事,你们就都知道了!”
陈胜没再作停顿,而是加快了语速说道:“我们打开了陈郡的粮仓,把里边的粮仓拖出来,发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
“我们处死了那些坐在官位上,却不为百姓办事,只想着欺压百姓的官吏,换了能做事、不欺压百姓的人上去,给咱们跑腿!”
“我们铲平了那些欺行霸市、鱼肉乡里的世家、大族,将他们粮仓里多得发芽、多得生霉的粮食,拖出来,发给那些快要饿死的人!”
“我们让陈郡变得更好了!”
“所有像咱们这样的人,都有活下去的希望。”
“所有像咱们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能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死的时候也像个人一样的死去。”
“而不是活得没个人样,死也不得好死。”
“但这还只是最简单的……”
他再次扫视了一眼全场,放慢了语速说道:“我还想让咱们的后人,以后想做官却做不了,只是因为他没有做官的才能,而不是因为他是商人的儿子、农夫的儿子、流民的儿子!”
“想让咱们的后人,无论是官宦之子、商人之子、农夫之子还是流民之子,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健康还是病残,他都能做个人,而不是给谁当牛做马!”
“这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