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询问,但面对威势日渐隆重的陈胜,他却已不敢再逾越谋臣的本分。
为人谋者,只问君主要什么,不问君主为什么!
就在他将要开口应下之时,碰巧率部追击章邯军残部的李信与陈刀等人回归大营,联袂入帅帐面见陈胜。
“末将拜见上将军!”
二人抱拳见礼。
陈胜挥手免礼。
待到二人见礼完毕后,陈守才施施然的走进帅帐中,跟个没事人一样一声不吭的站在帐下。
陈胜目光扫过三人,开口的第一句话便问道:“抓到章邯了吗?”
陈守与陈刀的目光齐齐望向李信。
李信羞赧的抱拳道:“回上将军,末将一路追击贼将章邯进入一片山林,迷了路,叫那贼将走脱……请上将军责罚!”
陈胜“啧”了一声,心下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喜悦,挥手遥遥扶起李信:“不妨事,这次抓不到,下次再抓便是了,正好,我另有一重任,要交给李将军!”
李信毫不犹豫的道:“请上将军下令!”
第二百七十二章 汉王
帅帐之下,李信居中,神色肃穆的抱拳垂首,以待军令。
陈守、陈刀垂手分立李信左右。
范增揣手居于帅帐上方左侧。
陈胜沉吟了几息后,缓缓开口,一句一顿道:“忆往昔,太平道奋传道十年之烈,席卷百万兵陷四州以西望,九州倒悬、民不聊生。”
“我陈胜以三千子弟起兵,自筹粮秣、自铸兵甲,南挡任嚣、北征屠睢,浴血奋战、肝胆涂地。”
“自问上对得起家国,下对得起黎民!”
“然大周朝廷非但不感我戍卫京畿之功、保家卫国之劳,先以宗室庶女赐婚羞辱于我,后以各方兵马胁迫威逼于我。”
“我百般无奈之下,只得起兵反周,为我、也为我阵亡于砀山、谯郡的袍泽的弟兄们,讨一个公道!”
“然大周朝廷枉有七百年国祚,行事却还如同泼皮无赖般卑鄙下作,明以大军伐我,暗中却收买大批刺客来刺杀我!”
他的语气渐渐急促,音调渐渐拔高:“逼得老子有家不敢回,婆娘都得找个犄角旮旯藏起来;十五万袍泽弟兄于间与敌大战也不敢来坐镇,唯恐刺客追过来,连累了二三子!”
“这口气,老子忍不了,也不想再忍了!”
“李信听令!”
他一手拍断身前案几,横眉怒目的陡然爆喝出声,弥漫着强烈暴戾之气的威压好似山洪暴发般汹涌而出,刹那间被笼罩了整间帅帐……那种感觉,就像是帅帐内堆积了无数烈性炸药,只需要一顶点火星子,就能所有人送上天!
帐下三名将领,都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间浑身冒起无数鸡皮疙瘩……连陈守都没能意外!
“末将在!”
李信仰天,声嘶力竭的高声回应道。
陈胜起身,抱拳道:“请为北征将,领你四师本部兵马,向北而取管城,为我、为我红衣军、为我陈郡,出此恶气!”
他弯腰施礼。
李信亦抱拳弯腰,大声应和道:“谨遵上将军将令!”
帐下三人,看着这庄重的拜将仪式,心头的震荡与惊骇,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取管城?
管城是什么地方?
河南尹交通要道!
河南尹是什么地方?
洛邑京畿之地!
从管城往西,一路大道,至多三日便可兵临洛邑城下!
自平王迁都洛邑以来,还没有任何一支大周朝廷之外的兵马,踏足过京畿之地!
气势汹汹如太平道,奋传道十年之烈,一起兵就席卷东南四州,荡板天下、倒悬九州,都止步于司州之外!
而如今,陈胜要取管城?
这和一刀捅进大周朝廷的心窝子,有什么分别?
但震骇完了,三人转头一想,却又觉得,这的确像是陈胜该干事!
受了这么大的屈辱,他要真一声不吭的咽了这口恶气,那他才不是陈胜。
先锋将拜将完毕之后,陈胜站直了身躯,再次大喝道:“陈刀听令!”
陈刀一步上前,抱拳大声应喏道:“末将在!”
陈胜抱拳下拜:“请为北征副将,率你二师本部兵马,为北征将压阵,保北征大军粮秣运转畅通、将士进退有据!”
陈刀以抱拳下拜:“谨遵上将军将令!”
“陈守听令!”
陈守一步上前,抱拳道:“末将在!”
陈胜抱拳下拜:“请为南征将,统一师、三师,南下攻伐豫州,限期一月内,取豫州舆图,并入和我陈郡舆图之侧!”
陈守直挺挺的抱拳应和道:“谨遵上将军将令!”
“范增听令!”
吃瓜吃得正香的范增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愣了好几秒后,才慌忙行至帐中,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揖手还礼:“请为中郎将,辖六师陈婴部,留镇颍川,统筹辎重兵将,呼应征南征北二军!”
范增再次愣了愣,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样……陈胜已经不是在以红衣军上将军的身份下达军令,而是在以一位君主的身份,拜将!
他直起身,自视陈胜,扯起喉咙面红耳赤的大声道:“君上可是欲王耶!”
此言一出,帐下三将同样齐齐瞪大了双眼,诸多剧烈的思绪碰撞之下,一脸木然的看着陈胜。
按照陈郡集团的发展趋势,陈胜自立为王乃是他们早就能够想到的事情!
但想得到归想得到归想到的,真到这了一天时,他们依然感到措手不及!
自平王中兴始,再无非姬姓者为王!
陈胜礼毕罢手,面无表情的俯视斩下四人,一句一顿的:“周失其鹿,有志者逐之,姬姓可王,我陈胜凭什么不可王?”
他本欲广积粮、缓称王。
但大周朝廷实在是太特么欺负人了!
若是不以牙还牙,只怕大周朝廷真当他陈胜是泥捏的,只会逆来顺受、任其欺辱!
可若是以牙还牙,以大周朝廷现在的状况,又只剩下招安这一条路可以走!
幽州军、搏浪军不能动!
王翦、李牧动不了!
章邯刚刚被打回老家……
除了试试招安他陈胜,暂且稳住他,大周朝廷还有什么牌可以出?
若是以前。
陈胜还有与大周朝廷虚与委蛇的余地。
毕竟大周朝廷需要喘息之机,他同样也需要发展之时。
但如今。
陈胜已经没有再与大周朝廷虚与委蛇的余地了。
红衣军的信仰,因他而生,却并非是非他不可!
他作为红衣军的信仰具现,若敢背离红衣军的信仰,同样会遭到红衣军的抛弃!
没了兵马护身,大周朝廷哪怕是封他为一字并肩王,他也不过只是大周朝廷案几上待宰的鱼肉,只等大周朝廷腾出手来,就能千刀万剐了他!
与其等到拒绝朝廷的招安后,再来挖空心思去打造“正义之师”的形象,吃力不讨好不说,还有又当又立之嫌!
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步到位,彻底拉起反周大旗,跟大周开战!
不就是千古第一反贼么,老子做了!
大周有本事,就整死我!
整不死我,我就干死你!
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
范增得到陈胜肯定回答,脸上非但没有惊容,反倒浮起了喜色。
他整理衣冠徐徐下摆,叩首长声道:“下臣范增,以死谏君上进陈王!”
他的声音因为太过用力而嘶哑。
护卫帅帐的所有甲士,都听到了他的吼声。
这是他在转职统兵大将之前,最后一次尽谋士的本分。
陈胜笑了笑。
他知道,按照规矩,现在该走三劝三退的流程!
但他已是注定要创造历史的人,岂会去学习那些又当又立之辈?
他运足内气,开口声音洪亮如晨钟暮鼓,传入数万红衣军将士之中:“陈为我姓,不宜为国号,即日起,我为汉王,诸君凯旋之日,便是我加冕为王之时!”
他毫不犹豫的抢夺了“汉”这个国号,全了自己心底最深处那最后的一点执念。
大周可以亡,他陈胜也可以死,但汉人族血,万世永存!
这……
既像是一场盛大的告别。
又像是一封浩大的战书!
从这一刻起,无论是那个兢兢业业的小老板陈胜,还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张楚王”陈胜……俱往矣!
从今晚往后,他只是“汉王”陈胜,不敬天、不法祖,不念过往、不惧将来的汉王陈胜。
天子?
始皇?
霸王?
高祖?
往后大家各凭手段,沙场争雄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