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285节

  直到鲁菽汇报完毕之后,他才状似随意的问了一句:“鲁菽啊,有没有再进一步的想法?”

  鲁菽停下镰刀,疑惑的问道:“大王此言何意?”

  “此间既非王宫,我又未着王服,你还是唤我夫子吧!”

  陈胜微微摇了摇头,而后轻笑道:“你不是还兼着咱们陈郡督农司的司首吗?想不想再进一步,坐一坐我汉王宫大司农的位置……嗯,此位于我汉王宫内,位比九卿,执掌一切农事。”

  鲁菽愣住了,许久都说不出话来,脸上忽喜忽忧、阴晴不定。

  陈胜也不催促他表态,有条不紊的收割麦子,打捆放到身后。

  好一会儿,鲁菽才回过神来,又是感激又是惭愧的朝着陈胜捏掌作揖:“夫子有事,弟子本该服其劳,然弟子志不在为官,勉强为之,也只唯恐误了夫子大事……弟子不成器,令夫子失望,弟子有愧!”

  陈胜直起身,轻叹着扶起他,温言道:“你何愧之有,要有愧,也是我这个做夫子的有愧,我早知你醉心农家之学,心无旁骛,还将此重任强加于你,过在我身,不在你处。”

  鲁菽听言越发惭愧,连忙道:“夫子万不可这般说,是弟子令夫子……”

  “好了,你我师徒便不必再说这些见外的话。”

  陈胜淡笑着打断了他的自省之言,弯下腰继续割麦:“不过,即便你不愿为官,该出的力也不一分都不可少!”

  “而今我治下郡县,已非只有陈郡一地,还包括颍川、陈留、梁郡、济阴,以及豫州全境,不久之后,谯郡会也并入我汉王旗下。”

  “今岁兖州的旱情如何,你比我更清楚,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豫州北部也有大片区域受旱情波及,粮食减产严重,若再不赈济灾民,后果不堪设想!”

  “我已决意,令诸郡组织灾民,效仿我陈县,集中开垦粮田,种植宿麦,一郡暂定五千顷!”

  “你既然不愿为大司农,那么人员、农具等等杂务,我均不要你操持,但诸郡的粮田位置、种类分布以及粮种品类,还须得你亲自操持!”

  “眼下已是八月中旬,你须得赶在十月之前,指挥各郡农吏将所有前期工作做好,绝对不能误了今岁的宿麦播种!”

  说着,他看了鲁菽一眼,见他满脸沉凝之色,想了想后补充道:“你农家之学,乃是绝万世饥寒的学,试验田里的研究固然重要,但结合实际也很重要,不然你纵是培育出亩产万斤之粮,无法推广惠及万民,也不过只大梦一场。”

  “我布置给你的工作,既是救数百万灾民于水深火热的要务,也是一场十分宝贵的实践活动!”

  “不同的郡县,有不同的地质、水文,气候也会略有差异,有的田地适合种麦、有的田地适合种粟,还有的田地既种不出麦、也种不出粟,却能种出清甜可口的萝卜,研究不同的地质、水文、气候对于各类农作物的影响,这本就应是你农家之学的一大课业。”

  “你可还记得稷下学宫的门联?”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知行合一!”

  “文科、兵科是如此,你农科同样如此!”

  鲁菽静静的听他说着,老眼深处的神光越来越亮,似乎又看到了一扇崭新的大门,在自己面前轰然推开。

  待到陈胜说完之后,他才理了理衣冠,跪地对陈胜叩首:“弟子鲁钝,谢夫子点拨!”

  陈胜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一把岁数的人了,别动不动就下跪,再有师徒的名分,我也怕折寿啊!”

  鲁菽认真的看着他:“能于夫子膝下聆听夫子教诲,弟子此生无憾!”

  陈胜笑了笑,弯下腰继续割麦:“依你之见,我的规划切不切合实际?”

  鲁菽割着麦子思忖了片刻后,肯定的回道:“只要夫子这边能撑得住,应当是没有多大问题的。”

  陈胜点了点了。

  他此事思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种种问题都有思考过。

  如今他的气运值上限已经突破三十万,等到陈守拿着豫州牧大印凯旋陈县之日,他的气运值保守估计还能再翻一番,破七十万!

  七十万气运值,每日恢复百分之十,一个月就是两百万多气运点!

  而满级的小云雨术一次消耗两千气运值,可灌溉六十顷田地。

  兖州四郡外加豫州五郡,每郡五千顷,也就是四万五千顷。

  也就是说,将四万五千顷全部灌溉一遍,一个月也就一百五十万气运点消耗。

  剩下的几十万气运点,足够他平日里的其他消耗了。

  除开行雨的气运点消耗之外,就只剩下路程和粮田的问题了。

  路程不成问题,陈郡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陈胜治下所有郡县的中心,即便是从陈县前往豫州最南边的弋阳郡,直线距离也不会超过一千里!

  有大毛充当脚力,他清晨从陈县启程,傍晚前就可以返回陈县,时间充裕得他甚至还能在弋阳喝一顿花酒!

  粮田的问题有些棘手,毕竟按照陈胜的要求,粮田又得集中、又得平坦,最好还能靠近水源、靠近各郡郡邑城池,方便他行雨之时,顺道督查一下各郡公务……

  但只要将条件稍稍放宽一点,解决起来并不是太困难,概因兖豫二州的地貌多为平原,只要陈胜不嫌麻烦,稍微分散一点点,就能很轻易在一郡之内凑出五千顷粮田。

  至于其他诸如人力、物力等等问题,就不在陈胜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好哥哥们,歇息了,歇息了,喝口水在干……”

  奔腾的锣鼓声停歇,大批陈县百姓提着竹篮来到麦田边上,将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欢欣的朝麦田里的红衣军将士们大喊道。

  陈胜直起身回过头扫了一眼,就见这些个百姓当中,大部分都是梳着麻花辫的未出阁少女,以及一些盘着头发但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一看就知道肯定是没了丈夫的寡妇,心中不由的暗暗给李仲点了个赞:好活当赏!

  他随手抓起两捆麦子夹在腋下,朝着周遭的红衣军将士们一挥手,大喊道:“弟兄们,休息了!”

  众多红衣军见他带着头的往田垄上走,这才满脸热切的快步往田垄上行去,走着走着,一个个的就跑了起来……

  陈胜狭促的大笑道:“瞅瞅你们这副没出息的德性……”

  听到他大笑声的一些个红衣军将士,不由的放慢了脚步,羞赧的红了脸。

  陈胜挺胸抬头,龙行虎步、不疾不徐,以示稳重。

  众红衣军将士见状,面露崇拜之色。

  然而下一秒,就见陈胜“嗖”的一身,几乎是用飞的,后发而先至的第一个冲上田垄,迎向一大一小两道窈窕身影。

  “噫……”

  嘘声传遍田野,方才他们看陈胜的目光有多崇拜,现在就有多鄙夷。

  陈胜挂不住脸,回身跳着脚的骂道:“我这叫疼老婆好么?你们这些没老婆的单身犬,懂个篮子!”

  “哈哈哈……”

  众将士狭促的齐声大笑,心头却都觉得十分温暖。

  陈胜实在是绷不住脸,转身拥着赵清和阿鱼走进人群里,扔了镰刀和麦子,双手在她们头顶上搭起凉棚,明明心头喜滋滋的,面上却还抱怨道:“太阳这么毒,你们来作甚?”

  他看了看左右,见数十条气息沉凝的汉子护在她们左右,虽未披甲,但人人挎刀,纵是在此时此地,都无人将手掌离开刀柄。

  他收回目光,眼神稍缓。

  “给你来送晌食呀!”

  赵清笑眯眯的解开怀中提篮上罩着的洁净麻布,露出一大碗白生生的蒸饼:“这是用昨日鲁菽送来的新麦撵成的面粉做的,可香了,阿鱼都吃了两大碗!”

  阿鱼骄傲的扬起小脸,点头道:“对,两大碗!”

  陈胜将信将疑的拿起一块蒸饼咬了一口,谷物的清香替代了味道不够丰富的缺陷,仿佛吃了一嘴夏日的阳光。

  他也眯起了双眼,点头道:“真香!”

  “妾身没骗你吧?”

  赵清高兴的将竹篮抱在怀里,示意他多吃些。

  陈胜血盆大口一张,将整块蒸饼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说:“回头给家里的叔伯婶娘们,一家送一点过去,让他们也尝尝鲜……”

  “嗯哪。”

  赵清点头:“妾身省得。”

  “大哥,吃汤!”

  阿鱼也从怀中的提篮里,取出一个水壶大的陶瓮,双手捧起满脸期待的看着陈胜。

  陈胜顺手接过来,试着摸了摸陶瓮,觉得不烫手,不疑有他的仰头就喝了一大口。

  霎时间,一股如同万花筒般的复杂、古怪味道在他口腔中爆炸,他的脸儿一下子就绿了。

  他瞬间就明白了,一脸不敢置信的看向赵清,不相信他竟然会这么坑夫。

  赵清“鹅鹅鹅”的一头撞在他怀里,笑得直不起腰来。

  显然,她才是第一个受害者。

  阿鱼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赵清,小脸一顿,唉声叹气道:“果真不好吃吗?”

  陈胜努力挤出了一个笑脸,抻着脖子努力将嘴里混合着“汤”的蒸饼咽了下去,然后一脸和善的抚着阿鱼的头顶,轻声道:“好吃,阿鱼做的,怎么可能会不好吃呢?这么好吃的鸡汤,大哥还是第一次吃到呢,嗯,正好,大姐身子骨弱,阿鱼以后可要多炖些肉汤给大姐补一补身子!”

  阿鱼一眯眼,露出一颗熠熠闪光的小虎牙,用力的一点头:“嗯哪!”

  赵清这回笑不出来了,一个劲儿的拿脑袋撞陈胜的肚子。

  陈胜一口撕下一块蒸饼,叼在嘴里:“哈哈哈……”

第二百七十四章 双赢

  陈胜风风火火的冲进郡守衙,一大批侍卫、谒者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早已等候在内的李斯,听到脚步声连忙起身作揖:“下臣拜见吾王,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令李公久等了。”

  陈胜一把扶起他,随手从身后的侍卫手中接过竹篮,掀开竹篮上蒙着的麻布,兴致勃勃的说:“正好,这是内人用今岁的新麦做的蒸饼,李公且尝尝。”

  “这……”

  李斯有些傻眼的看了看面前朴实的竹篮,以及竹篮里朴实的粗瓷大碗,再看了看陈胜身上穿的葛布短打,以及他那双还粘着泥土的草鞋,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大殿内有许多人。

  唯独他最不像王。

  “咋的?瞧不上?”

  陈胜见他不动,气咻咻的重新罩上麻布,像保护什么宝贝一样将竹篮抱在怀里:“真不识货,一般人儿我还舍不得请他尝呢!”

  李斯连忙拉住他的手臂,赔着笑的说道:“哪能啊,下臣只是一时不敢相信少君(诸侯夫人尊称)竟还在亲自下厨,请大王开恩……”

  “晚了!”

  陈胜抱紧了怀里的竹篮,左脚蹬右脚的脱了带泥的草鞋,弯下腰亲手提起草鞋扔到殿门外,而后赤着脚大步走向殿上:“来人啊,跟我打盆清水来。”

  李斯瞅着他轻快的背影,又想笑,心下又说不出的触动。

  他曾在洛邑为官数十载,对于仕途一道有着十分深刻的理解。

  在他的认知当中,人这种东西,一旦与权势这两个字儿挂上勾,那么人就不再只是人了,而是权势的附属品。

  无论这个人以前是贫贱,谦和,还是正直。

  只要他走上仕途,他身上权势的味道,都会逐渐大于他的人味儿!

  他的所思所想、一言一行、迎来送往,都必然是先符合于他的官位、权势,其次才会符合他个人。

  而且这个转变的速度,会比常人想象中的要快,官位越显赫越快、权柄越大的越快!

  最好的例子,当然是天子!

  没有人生来就是天子,哪怕有的人生来注定要做天子,但只要他一日还不是天子,他就没有天子的觉悟,他依然会像个人一样,笑脸迎人、迎来送往、隐忍伪装。

  但从他坐上龙椅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会自从拥有自己已经是天子的觉悟,就会理所应当的认为日月山河都该围着他旋转,天下黎民都该匍匐于他的脚下,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不敬,再也容忍不了任何的违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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