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屯田军,这是一个只存在于陈胜心中的名字!
这十五万人,也都是经过大致挑选的,年过四旬者不要,年不满十六者不要,他们平日里的主要职责,是开垦、耕种各郡的郡属粮田,闲暇时候才会进行队列训练、军事操练。
陈胜的想法是,用一到两年的缓冲时间,徐徐锻打这十五万屯田兵,将他们的基本功打扎实了,待到必要之时,再将他们拉上战场进行淬火开锋,成就强军!
他们的存在很不起眼,除非有人能同时深入到陈胜治下九郡,同时摸清楚各郡耕种郡属集中粮田的那些个流民的日常活动,否则很难将他们的与可以上阵杀敌的军队联系起来……顶多,也就是民夫之流!
最后的卫戍师,就没什么说的了。
陈胜治下九郡之地,每郡皆设五千卒的保安团,负责维系地方治安,以及作为战争爆发之时地域敌人进攻的前线部队。
而作为汉王廷王城所在的陈郡,保安团辖一万卒,合共五万人。
五十万卒,看似额外粮秣负担很大。
但实则不然!
要知道这五十万人,无论是红衣军,还是降卒、流民青壮,都是需要汉王廷拨付粮秣供养的!
他们就算是不从军,汉王廷照样要供养!
民间的粮食,包括各郡郡衙的储备粮,维系那些老弱妇孺的口粮就已经十分艰难了,大多数的郡治,都需要汉王廷按时拨付粮秣赈济,哪还有多余的粮食来养活这些大肚汉?
不管他们,他们不是落草为寇,就是席卷成流民!
总不能将这些青壮都拱手送给太平道和大周朝廷吧?
是以,让他们从军,实在一举两得之事!
除开部队扩军之外。
兵工厂、战地医院,也在陈胜的推动下拔地而起!
以陈郡的直属第一兵工厂为例,这间兵工厂拥有近千工人,以土高炉炼周口铁矿运送过来的铁矿石,每日可得好铁三千斤,制甲二百多副,其余箭矢、刀剑、枪矛产出无算!
……
除开军事方面的发展。
陈郡行政方面的发展也极为迅猛。
由陈胜与韩非合撰的汉王廷律法,已经颁布了重罪法典。
稷下学宫的文、农、工三科持续扩招,第一批稷下学宫毕业的文吏,已经走马各郡县,出任一部部主吏!
土地所有权改革,在也一支支红衣军小队入驻各郡县的主持下,平稳而顺利的推进,得到了各郡乡绅的“积极”拥戴……
所有的事情推进得都十分顺利,唯独政治体系这件事,陈胜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举棋不定,不知是该实行三公九卿制好,还是实行三省六部制好。
但后来他也想明白了。
无论是三公九卿制还是三省六部制,除去分工的因素,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分权与平衡。
而现阶段的陈郡,还远远未到分权的时候!
于是乎,他索性一把抓了!
反正他现阶段他一个人也操持得过来。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现在他手下实在是找不出那么多可以独当一面的杰出人才,来替他分担各方面的工作……
而今他手底下能称得上内政人才的,满打满算也就一个李斯,一个范增。
可范增的主要精力还是在红衣军的杂务方面。
单单一个李斯,陈胜要是撂挑子,累死他都玩不转这么大的汉王廷。
也只能他自己多辛苦辛苦了。
第二百八十五章 好家伙
霜降,小雨。
雨水冲刷青砖黛瓦上沉积的灰尘,古老的城池在氤氲的白雾之中若隐若现,淡泊而宁静。
一座铺设着蔺草席、陈设十分简洁的宽敞静室内,一身玄色外袍内罩玉白色绸缎中衣,长发随性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的陈胜,倚坐在三足弧形凭几上,静静的看着室外的雨幕出神。
微风轻拂室外屋檐下悬挂的八角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与淅淅沥沥的雨声,相得益彰。
“你最近来得很勤啊。”
一道浑厚而平和的声音忽然从他身后传来。
陈胜没回头,轻声说道:“你这里是个好地方,自然来得勤。”
车轮滚动声中,仆役推着韩非的轮椅行至陈胜的身旁。
“既然喜爱,你自己建一个不就得了?”
韩非也如陈胜一般,仰着头用蒙着黑布的双眼望向室外的雨幕。
陈胜笑了笑,“怎么,嫌我烦啊?”
韩非微微摇头,“只是觉得这不应该是一名君王的作风。”
陈胜:“哦?那在你眼中,君王应该是什么样的?”
韩非沉吟了片刻,轻声回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陈胜淡淡的笑了笑,轻声道:“人应当有克制自己欲望的能力,否则,权倾天下、富可敌国,也只不过是欲望的傀儡。”
韩非也笑了:“你果然与当世权贵不一样。”
陈胜:“也谈不上什么不一样,我只是比他们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韩非:“何解?”
陈胜想了想,说道:“有的人吧,起初只想要一碗饱饭,好不容易吃上饱饭之后,又开始想要穿绫罗绸缎、钟鸣鼎食,等到拥有了美服美食之后,又想要着要做官、要有权,等到有了权力之后就又想权倾天下……忙碌半生,一刻也不曾停歇,直到被押上刑场问斩之时,他才突然醒悟,自己最初只是想要吃上一碗饱饭而已!”
韩非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听你话中之意,你是另外一种人喽?那你起初是想要什么?”
陈胜很是自豪的说道:“当然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
说到此处,二人齐齐笑出了声,气氛融洽得就如同老友相聚一般。
陈胜与韩非关系很奇怪,二人亦师亦徒、亦敌亦友,独独没有君臣之谊。
因为韩非不是李斯,李斯还有二子,还有偌大的一个李氏,他自身也还有着向上攀爬的欲望。
而韩非无欲无求,又无家族妻儿牵绊,唯一促使他在陈胜这个令他断腿失明的仇敌手下效力的动力,就是对于践行他法家理念的执念……嗯,或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想要看到陈胜说描绘的人人如龙之盛世的渴望!
是以他未奉陈胜为主君,言行也从不顺着陈胜,二人草拟律法之时,甚至时常会因为一些细则争执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
陈胜爱惜他的才能,也敬重他的品德,再加上他也的确需要有这么一个敢对他说真话的智者,在他身旁时刻提点他,避免因为过于理想化而钻入牛角尖,好心办成了坏事,也就一直由着他,从未刻意去想过什么拿捏他的办法……虽然那并不难。
韩非只是没有妻儿而已,又不是失去了生育功能,找几个愿意给他延续子嗣的女子,很难吗?
相处的时间久了,二人倒真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那味儿……
闲聊结束之后,韩非随口提起一事来:“说起来,儒家来稷下学宫开门授课之事,你是如何思虑的?何以迟迟没有回音?”
陈胜看了他一眼,大笑道:“哈哈哈,你到底还是没忍住啊,怎么?是你夫子给你传讯了,还是你师兄来向你念叨此事了?”
“都有!”
韩非没有避讳,径直点头承认了此事,而后接着说道:“不过我更好奇的是,此事你为何迟迟没有决断,这不像是你的行事之风!”
他并不关心此事的进展,无论陈胜是同意,还是拒绝,他都没有任何意见。
他仅仅只是好奇于的陈胜举棋不定。
因为据他所知,陈胜处理政务的速度极快,无论是什么事务,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只要呈交到陈胜的案几前,长则三日、短则半日,必有决断!
而且从陈胜的一系列施政反馈来看,他的决断,大多数都是对的,剩下的那一小部分也并不是错,只是暂时还看不出成效。
是以,陈胜对于儒家主动请缨入稷下学宫这件事两个多月都没有回应……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他不了解的知识范畴。
是以便有了这一问。
“我迟迟没有决断,是因为这件事的确需要好好斟酌!”
陈胜也没有藏着掖着。
事实上,他早就在等着韩非开口询问此事了,毕竟韩非与荀子一样,皆是身兼儒法两家之长的大家。
只不过荀子更偏向于儒家,乃是当世儒家的扛鼎人,而韩非更偏向于法家,乃是当世法家的扛鼎人。
而荀子与韩非的江湖地位差距,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儒法两家在九州的地位差距。
在君主专政的中央集权制度下,很少有统治阶层会拒绝能帮他们维系、稳固统治地位的儒家学说。
同样,也很少有统治阶层,会喜欢只会削弱他们的权柄,限制他们的行为的法家学说。
“你也曾精研儒家学说,你应该知道,儒家学说的大部分内容……嗯,立意很高,但现实意义不大。”
陈胜斟酌着语言,边想边说道:“若是太平时节,我也认为儒家学说一门极好的陶冶情操、提高修养的学说!”
“但是,眼下我治下四五百多万百姓都还挣扎在饥寒线上,我不需要一群高尚的君子来教我的父老乡亲们如何知礼、如何仁善,我需要的,是一群会耕种、会冶铁、会建屋、会开渠的实务型人才,来带领我的百姓们,奔向吃饱穿暖的温饱生活!”
“所以这事儿,我一直都很犹豫,却又不知该如何婉拒荀卿。”
他说得很委婉,连先扬后抑的话术都给用上了。
他也没办法不委婉,因为根据他的推测,那位连先前入他梦中的圆脸老者听到名字都觉得牙疼的“子”,大概率还在人世!
否则,那圆脸老者当时不会是那副蛋疼的表情……
要知道,吕布死后,谁人都可与吕布大战三百回合而不分胜负!
对于儒家入稷下学宫开门授课这件事的处理方式,他也正是本着对自己年少体弱的身子骨负责的精神,用上了慎用两招:一曰拖字诀,二曰旁敲侧击。
“拖字诀”就是不正面回应儒家的任何请求。
“旁敲侧击”就是通过韩非这个局外人去传达他拒绝的态度。
总之就是不能落了儒家巨佬们的面子!
陈胜真的宁可再和大周朝廷战上一场,也不想被“子”架着战车从自己身上碾过去……
韩非听懂了陈胜话里的意思。
陈胜时常与他谈论汉王廷推行的各种政策,对于陈胜的想法和规划,他都有所了解,当然能听出,陈胜所言虽有保留,但确实是实话。
他沉吟了片刻,正色道:“此事应怪李师兄未能与你言明,据我所知,儒家欲入稷下学宫授受的精义,并非是‘人道大伦’与‘仁者爱人’,而是‘子不语怪力乱神’。”
陈胜皱了皱眉头,疑惑的问道:“何解?”
这一点,他其实是听李斯说过的。
但在他的理解中,所谓的授课主题,就好比一个引子,后边延伸开来,肯定还是要回道儒家的根本精义上。
他的疑问令韩非沉吟了许久。
好半晌,韩非才缓缓开口道:“此事涉及百家争锋,本不应说与你知,但以你今时今日之声势,百家争锋无论谁主沉浮,皆绕不开你,便说与你听罢了!”
‘咦?像是有大新闻啊!’
陈胜连忙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招呼一旁侍立的仆役给自己换一盏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