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先前单儒家一家请入稷下学宫,陈胜都犹豫了数月之久,而今怎么会突然肯同意放百家入稷下学宫?
这个变化,未免为太大了吧?
难不成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二人脸色接连变幻。
李斯张了张口,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强行给咽了回去。
在此事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哪怕些许应对处理有逾越臣子本分之处,只要不出线,就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
毕竟千里做官只为财、救民先救官,在规则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争取利益这没什么,反倒是一个势力良性发展的象征,因为一个具备生命力的势力肯定不会是只依靠掌舵人一个人拉着整个势力往前行,那既不合理也不科学更不健康,还得上下一心齐心协力从外往内划拉,势力才能真正的形成滚雪球效应。
但陈胜既然已经拿定主意了,作为利益相关者,他就绝不能再开口,再开口就是以权谋私!
没有任何一个上位者会喜欢一个为了自身利益损害整体利益的下属!
范增没这个顾虑,他玄门一脉本就是依附于帝王将相而生,不成家、也无任何主张。
他将老脸一板,作揖沉声道:“请恕下臣短视,此事横看竖看,都是祸非福,万请大王三思!”
陈胜回头扫视二人,见他们一个面容坚定,一个沉默不语,心知若不将此事说清楚,恐怕二人谁都难以认同此事。
他当然可以不顾二人的反对,强行将此事压下去,他也相信,这二人即便是不认同他的思路,也绝不会阴奉阳违。
但没必要!
他沉吟几息后,开口道:“百家欲以平定妖魔之患争雌雄,这是大势,也是好事……”
“咕?”
大毛又将脑袋一歪,强行插嘴。
“傻蛋,没说你!”
陈胜笑骂着将它的脑袋掰正:“你是灵兽,又不是妖魔,你急个什么劲?”
‘哦,我是灵兽啊?那没事儿了……’
大毛舒舒服服的眯起双眼蹲好,安心享受铲屎的给自己梳理羽毛。
“此事,我汉王廷无法置身事外,也没有强行置身事外的必要!”
陈胜继续说道:“然百家学说虽好,但他们任何一家的学说,我都无法完全认同!”
“常言道,堵不如疏!”
“与其放人中一家入我汉王廷,令他们在平定妖魔之患的同时,私下传授其他精义,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还不如一次性将他们所有人都放进来,让他们自己去争、自己去抢,如此既可让我汉家儿郎好好看看他们真面目,不受一家学说之蛊惑,也可令稷下学宫博采众家之长,驭各家精义为我汉王廷所用!”
他的语气虽平淡,但言辞之中透露出的那股子凌霄绝顶、气吞山河的英雄气,仍令范增与李斯感到震撼!
什么样的人,才敢将诸子百家同置一盆练万毒之王?
伟丈夫也!
二人身躯微微颤栗的抚须平复了好几息后,同时开口,道出心头疑惑。
范增:“大王,百家学说为何能动摇我汉王廷根基?”
李斯:“下臣一直以为,大王乃法家信众……”
陈胜看了看二人,淡淡一笑,轻声道:“我们一个一个的来!”
“先说说李公的问题。”
“我认同法家的理念,但我不认同你法家的主张,更不是你法家得信徒!”
“依法治国,的确是最接近于‘公义之世’的途径,但法理走到极致,很容易丧失人性,一个失去了人性的人、失去人性的国度,有可能带领治下百姓过上幸福的生活吗?很不幸,你法家的主张,便是以法度衡天地……你不用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很难向你解释,即便解释了,你也不一定能听得明白!”
他的确很难向李斯解释,一个岳父残杀女婿满门,再由亲女儿以被害人家属的身份出具谅解书,将死刑改成死缓的恶性事件,用一个游手好闲、暴戾成性的亲爹二三十年牢狱之灾,换取良善夫家两代积蓄的灭绝人性操作,是在怎样一个法制健全的环境下发生的,又给那个社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但相似的案件,在那个社会中生长了三四十年的陈胜,听得太多了……
“再来谈谈范公的问题!”
“学说是一件极其厉害的武器,太平道那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某种意义上就是这样的武器,我汉王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算是这样的武器!”
“这把武器,我们自己不把握,敌人就来会帮我们把握。”
“等到敌人拿着这把武器对准我们的时候……难不成我红衣军的刀锋,还能对准自家的父老乡亲?”
范增与李斯没听太懂,但他们大受震撼!
李斯一揖到底,连声道“受教”,而后便闭口不再言多,摆出一副唯陈胜马首之瞻的态度……他这会儿已经回过味儿来了,陈胜的确是不是法家的信徒,他是君王,不滞于物、不存于心,什么对他有用,他就用什么的君王!
而范增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揖手道:“大王所言自是极有道理,然大王到了其中的利益,却未能看到其中的弊病,诸子可不都是只有三寸不烂之舌好使,他们若真在吾汉王廷开战,后果难以预料……下臣坚持己见!”
陈胜微微颔首,温和的说:“范公能坚持自己的意见,这很好,我也不是定要范公认同我的理念,你我求同存异便是!”
李斯:……
范增笑吟吟的瞥了李斯一眼,抚须道:“请问大王,如何一个求同存异法?”
陈胜:“办法就按照我的办法来,但咱们齐心协力,将百家争锋控制在一定的范围内,只可文斗、不可武斗,违者一律取缔其开门授徒的资格,逐出我汉王廷治下疆域!”
范增思索着点头:“大王既成竹在胸……不妨一试!”
陈胜略一沉吟,说道:“这样,往后我稷下学宫所开设的科目,除兵科之外,一律设置为必修与选修两种课程!”
他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必修为他们本科目的课程,选修就诸子百家的精义,我们不强令任何一个稷下学宫的学子去上任何选修课,百家想要授徒,全凭他们自己的精义吸引,能招到多少学子,全凭他们自己的本事……并且,百家不得强令任何一个研习他们精义的学子进入他们的学家,当然,若有学子愿意抛家舍业跟随他们修行,那咱们也不拦着!”
“正好,前有镇守回禀,言我稷下学宫之学子良莠不齐,杰出者与平庸者本领相去甚远,我早有心整顿稷下学宫的学政,这次正好借此机会,整顿稷下学宫!”
“从今往后,凡我稷下学宫学子,毕业之时都会举行大考,文科分考策论、明经,武科分考境界、实战……”
“大考成绩,以优良劣排序,优者入各郡郡衙,良者入各郡县衙,两者皆颁发由王廷出具的毕业证,并且注明毕业大考评级,此评级将纳入往后升迁考量之一,比如假定二人同为稷下学宫学子,政绩相当,升迁以优胜!”
“劣者延期一届再考,再劣则取缔其学籍,不颁发毕业证,逐出稷下学宫,永不录取,且我王廷治下,只可为吏,不可为官……”
他越说思路越清晰,越说内心越是兴奋,千种难题皆迎刃而解……感谢九年义务教育!
而范增与李斯却都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范增担忧的低声道:“大王,此法……当真行得通吗?”
“当然行得通!”
陈胜哈哈一笑,“保证逼得百家都将压箱底儿的东西交出来,还动摇不了我稷下学宫的根基!”
此时此刻,他文思如泉涌。
种种办法,齐跃心头!
小考!
中考!
高考……
小学僧。
中学僧。
大学僧……
只有他一个人在内卷怎么行呢?
当然是带着所有人一起往硬里卷,卷成千层饼,卷死大周这帮王侯公卿、英豪枭雄才过瘾!
时势造英雄?
老子英雄造时势!
一把子力气打天下?
给老子瞪大狗眼好好感受感受什么叫玩战术的都心脏!
对不住了,稷下学宫的学子们。
为了九州人族的幸福。
只能苦一苦你们了……
第二百八十七章 游子归乡
在王一年第一场雪前,吴广赶回了陈县。
当他率领十余骑风风火火的穿过阴暗的城门洞子,踏入陈县北城地界之时,眼前见到的景物与他记忆中的那个陈县,除了布局相仿之外,再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房屋不在是东倒西歪,凌乱破败,而是整整齐齐、横平竖直得仿佛用刀切过,给人一众方正、厚重的美感。
街道干干净净,地面不再是灰扑扑的,而是恢复了青石原本的颜色,仿佛每一块石板都用清水仿佛清洗过。
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们,也不再是畏畏缩缩,一脸愁苦,而是每个人都抬头挺胸、步履急促而坚定的行走着……
‘这……’
现实与记忆的鲜明差异,营造出了强烈的时间错乱感,仿佛他离家不是六个月,而是六年……本就近乡情更怯的心情,登时就越发的忐忑了。
他不自觉的将缰绳捏出了汗,轻轻一夹马腹,驱动胯下健马往长宁坊方向行去。
“慢着!”
两柄青铜长戈在吴广的身前交叉,一名身被玄甲的年轻保安团军官,手按八面剑行至吴广身前,目光扫过他身后的十余骑,微微眯了眯双眼,面色不变的说道:“足下瞧着面生,不是我陈郡人氏罢?”
吴广早非当初那个被医馆拒之门外的贫苦少年郎了,他只是在这名年轻军官紧紧握着剑柄的手,与那柄有别与寻常剑器的八面剑上瞟了一眼,就知道这名年轻军官看似若无其事,但实际上心头的警惕早已拉满。
他都敢打包票,但凡此刻他再有任何异动,这名年轻的军官保准会毫不犹豫的拔出八面剑,指挥守卫城门的保安团将士一拥而上,将他们擒下!
非但如此,他还看出了,这名比他也年长不了多少岁的保安团军官,出身稷下学宫兵科,职位保底营级。
也就是说,北城门附近,保底有一千保安团将士把守!
保不齐,城楼女墙后,已经有百十箭矢瞄准他们……
只一眼,吴广就已经近乎本能般的推测出了种种信息。
一时之间,他心头既感觉到啼笑皆非,又有些震撼于保安团的进步之快。
据他所知,进出陈县的所有水陆交通要道,都早已被特战局和千机楼的探子给监控得如同自家门前的菜畦一样!
别说是十余条跨骑健马、腰悬利刃的壮汉,就算是一头野猪突然出现在各条交通要道上,都会被冷箭射杀,拖回去扒皮吃肉。
他们能光明正大的骑马出现在北城门,就已经证明了,他们的身份已经经过了层层盘查……用他们不知道的方式。
这名保底营级的年轻军官,已经算得上是陈县保安团的高级军官了,即便还不够权限知晓特战局和千机楼的运作方式,肯定也多少知道一些能正大光明进出陈县的人,都是身份经得起盘查的人。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尽职尽责的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正大光明进入陈县的,就敷衍了事!
这对于曾在保安团前身郡兵之中受训,比旁人更清楚保安团底细的吴广来说,尤其震撼……
隐隐的,还有些许后悔的情绪萦绕在他心头,有种“一步慢、步步慢”的苦涩之意。
‘当初,我若选择另一条路,而今职位比他还高吧?’
吴广在心头嘀咕着,面上却还笑着松开手中的缰绳,头也不回的朝身后的十余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放轻松一些,不要乱动,借此向这名年轻的军官表示自己等人绝无强行冲卡之意!
而后用一口地道陈县的口音,揖手笑道:“这军爷可就瞧叉劈了,咱兄弟十余人可都是正经的陈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