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么干死红衣军,要么被红衣军干死。
陈胜起兵这么久,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但这样的敌人,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他紧紧的按着腰间的纯钧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下方战场,预备随时下场支援。
就见那些百越人的身上,大都披着刷着大漆的藤甲,刀剑劈砍上去都发出“哆哆”的闷沉声响,戈矛捅上去似乎也不是很容易捅穿,给陈胜的感觉,好像是比红衣军将士们身上穿戴的重要部位镶嵌了铁片的皮甲还要坚韧。
另外,这支百越人带给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他们的悍不畏死!
许多百越人被砍断了手臂,被捅穿了胸膛,那血喷得就跟喷泉一样,还在挥舞手里的兵器疯狂的厮杀!
短兵相接一炷香,被雁形阵包围在中间从四面八方砍杀的百越人,看似凄惨血腥、无力突围。
但实则,他红衣军的战斗减员,比百越人还要重得多!
要知道,他红衣军的兵力,可是两倍与这支百越人!
这么打下去,一师就算能胜,也定会是惨胜……
陈胜略一沉吟后,便偏过头低喝道:“鸣金收兵!”
“唯!”
传令兵抱拳,转身按着腰刀匆匆离去。
很快,“铛铛铛”的急促鸣金之声,就响彻战场。
给一师压阵的五师季布部,听到鸣金之声即刻指挥着麾下兵马,结圆阵上前接应。
战场之上鏖战的一师将士,则有序的带着伤员且战且退,从圆阵两侧撤回本阵。
陈胜伫立在高高将台之上,面色阴翳的眺望着前方后撤的两股玄甲洪流,心头很是沉重。
两军短兵相接的时间不长。
但能看出来的,他都已经看出来了……
这支杂牌百越人的战斗力,与红衣军相当。
或者说,还要略胜上半筹!
至少,同等兵力下正面作战,陈胜顶多有信心维持个不败,想胜,太难了!
而这还仅仅只是一支由几个无名小部落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如果是百越人的精锐……
“荆州!”
陈胜死死的捏着纯钧剑的剑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来对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 靠自己
北风凛冽似刀,卷动玄色陈字大纛猎猎作响。
身披龙纹玄色甲胄的陈胜,翻身从人高的战马上跳下来,在百十精锐甲士手忙脚乱的护卫中大步走入中军帅帐之内。
早已等候在帅帐之中军中诸将,听到杂乱的脚步声连忙起身,抱拳齐声呼喊道:“吾等拜见大王,大王万岁万岁……”
“都平身吧!”
陈胜扯下鲜红的披风抛给追着他进来的侍卫长,大步流星的从抱拳弯腰的众将之中走到帅帐上方,转身晃眼一扫,就见一师部将在左,以陈守为首,五师部将在右,却是行军司马范增立于五师长季布之前。
两师将校,泾渭分明,一眼可知。
陈胜心中有数了,面色沉凝如水的开口道:“我时间紧,王庭中还有一大堆事务等着我回去处理,最迟一个时辰,我就得动身返回中枢,所以,长话短说,废话、客套话不说,或者留待你们凯旋之后再说!”
众将面色一肃,齐声回应道:“唯!”
陈胜点了点头,矮身去身后拖马扎,另一只手虚压了压,示意他们自己落座。
“我方才已经去过伤兵营了!”
陈胜说道:“阵亡三百二十七,伤残九百六十八!”
他面无表情的竖起一根手指:“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师与百越人短兵相接,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的时间,我一师就伤亡了近一千三百人!”
“而那支百越人偏师的伤亡,绝对不超过七百!”
“我不跟你们计较这支百越偏师,到底是不是几个小部落拼凑起来的乌合之众!”
“我只跟你们计较,我一师的兵力,两倍于这支百越偏师!”
“二比一兵力,你们给我打出一个二比一的战损!”
“我红衣军自我起兵始,惯以寡敌众,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未有此败绩!”
“而今交到你们手中不过三月,你们就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到底是你们平日里的操练,都是糊弄我的面子功夫!”
“还是他百越人当真比我九州儿郎多生了一颗脑袋、两条臂膀,可以一个打我们九州儿郎两个!”
他克制着心头的怒火。
但言语中的怒意,就算是个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陈胜心头其实很清楚,此役之败、非战之罪。
红衣军长期与朝廷和太平道的兵马作战,上至将校、下至兵卒,都早已适应了九州内战的那一套打法和节奏。
而今对手突然换作完全不按照套路出牌的百越人,一下子就把这帮骄兵悍将给打不会了!
讲真的,这一战哪怕是陈胜亲自下场领兵作战,结果也大概率不会比现在好多少……
但清楚归清楚。
这股压力,他必须要给出来,狠狠的压下去!
他不允许这帮将校抱着“非战之罪”的心态,慢条斯理的拿人命去适应百越人的作战节奏!
那不符合他对红衣军的定位!
所以,他必须甩开鞭子狠狠的抽打他们,逼着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积极主动的、殚精竭虑……乃至不择手段的主动去适应百越人的作战节奏!
帐下众将听到他的话语,都面红耳赤垂下了头颅,不敢直视陈胜的双眼。
哪怕他们都知道今日之败的原因。
仍然被陈胜摆出来的事实,深深的刺痛了他们那颗骄傲的心。
更何况,那个原因,到了旁人那里或许说得过去。
独独到了陈胜这里,说不通……
不单单因为陈胜是红衣军的创始人、军魂、信仰。
还因为,陈胜曾指挥着红衣军打赢过很多很多场以寡敌众的战役!
哪一场,都比今日这一战更艰难……
“怎么?”
陈胜移动目光横扫帐下,眼神中冷意森寒得就如同北风一般,哪怕众将都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神,仍然被眼神中冷意刺激得缩了缩脖子:“你们平日里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要兵要甲要粮草的时候,不一个比一个声儿大吗?”
“怎么这会儿……”
他一掌拍断帅案,陡然爆喝出声:“哑巴了!”
帐下众将齐齐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慌忙起身,面向陈胜垂手而立,一个个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还是立于帐下左首处的陈守,眼见帐下众将无人敢吱声,不得已出列抱拳道:“启禀王上,今日之败,罪在末将指挥失当,还请大王治罪!”
陈胜无奈的挑了挑眉梢,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冷声道:“治罪?我红衣军没有军法吗……范司马!”
范增出列,揖手道:“下臣在!”
陈胜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的一句一顿:“依照我红衣军之军法,阵前指挥失当,造成千人级重大伤亡,该当何罪!”
此败不该这么论处,但陈守既然主动站出来揽了这口锅,那这口锅就得这么往下扣!
不然,军法就成了摆设!
他的话一出口,帐下众将无不变色,齐齐抬起头充满扫了一眼陈胜的脸色,见了他面无表情、眼神森冷,似没有任何缓和余地的模样,众将心头越发惶恐。
连范增都忍不住偷偷看了陈胜一眼,踌躇着不敢张口。
唯有双手抱拳立在帐中的陈守,脸色没有任何变化。
陈胜等待了好几息都没能等到范增开口,当即将眉梢一挑,怒喝道:“哑巴啦?说话!”
范增心下一抖,慌忙大声回道:“启禀王上,陈师长之失,按吾红衣军军法,当衔降一级、罚俸三月、杖责三十、记大过一次!”
他的话音刚落,立于帅帐左边的诸多一师将校就再也忍不住了,先后出列,抱拳高声道:“启禀大王,今日之败,无关陈师长指挥,乃是末将作战不利,罪在末将,请大王治罪!”
“启禀大王,末将所部亦在雁行阵之前,皆因末将合围不速,才有此一败,请大王治罪!”
“……请大王治罪!”
陈守变了颜色,忍不住的想要失仪扭头,呵斥住这些夯货,却被走下帅帐的陈胜一把抓住手臂。
陈守不解的看向陈胜。
陈胜沉默着冲他微微摇头。
陈守只得在心下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陈胜松开陈守的手臂,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走出来,一个个抱着拳头杵到自己的正前方。
直到原本一师众将站立之处再无人站立。
直到帐下此起彼伏的请罪之声彻底落下。
他才越过陈守,淡笑着轻声说道:“看到你们这么团结一心、众志成城,我欣慰,这才是一口釜里搅马勺的袍泽弟兄本色!”
“但是,袍泽之情应该用在对的地方,比如并肩作战、齐心戮力向前,不抛弃、不放弃……”
“而不是用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
“你们这种行为……”
“往小了说,是叫做啸营!”
“什么叫啸营?就是杀将、夺权!”
“往大了说,是叫做逼宫!”
“什么叫逼宫?就是杀王,夺位!”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很轻,轻得只有帅帐之内的众将能听到。
但声音里的内容,却将帐下诸将骇得连站都不敢再站在陈胜面前,齐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高举过顶,不敢申辩、更不敢求饶!
他们真的是打心眼里崇拜陈胜、信仰陈胜。
陈胜说的那些罪名,他们单单只是听一听,都觉得肝胆皆丧、六神无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