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心头拿定了主意之后,才发现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他疑惑的掀起窗口竹帘的一脚往外看了一眼,发现马车才刚驶出长宁坊不远。
“何事?”
他淡淡的开口道。
侍卫长的声音应声在车窗外响起:“启禀大王,前方有个妇人家卖身葬夫,与一介纨绔子弟发生争执,引得周遭百姓聚集围观、堵塞街道,末将已遣人疏散人群,很快便能通行!”
陈胜皱了皱眉头,按在剑柄上的手掌微微握实,语气不变的轻声道:“戒备、鸣角示警!”
“唯!”
侍卫长抱拳领命,转身拔出腰间的令旗高举过顶打出一道旗语。
下一刻,跟随在马车前后的百余玄甲卫士,就无声无息的朝着马车靠了过来,结圆阵里三层外三层的将并不庞大的马车,包围得水泄不通。
十几息后,苍凉的号角声才在巷弄里响起,一批玄甲卫士按着刀剑上前,明松暗紧的疏散慢吞吞的人群。
车厢内,陈胜淡定的用食指轻轻叩击剑柄,心头还有心情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乌鸦嘴……
陈县百姓是与他亲近。
拦他的车架、追他的车架都不足以为奇!
但陈县的百姓与他再亲近,也还没亲近到见了他的车架还无动于衷的份儿上,而且还只是为了看个热闹,还是这条他每日里进进出出的固定路线!
所以,一定有问题!
只不过……
这种一届不如一届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九州杀手界,都已经内卷到连新手刺客都敢接杀王刺驾这种大活儿了吗?’
‘是他们活的太草率……’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烟雾弹?’
陈胜摩挲着自己溜光水滑的下巴,淡定的思索着。
他做好了随时可能会有弩箭、大铁锥等等凶器射入车厢的心里准备。
但等来的,却是侍卫长疑惑不解的低语声:“启禀大王,末将已经查探过四周,暂未发现有任何可疑人员、可疑兵刃……”
陈胜疑惑的拉长了音调“嗯”了一声,淡声道:“原地结阵不动,等待卫戍师赶到!”
“唯!”
侍卫长抱拳令命,按着腰刀立于车厢旁,打起十二万分警惕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不多时。
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铺天盖而至,穿着一声玄色常服,连发髻都还未来得及束的赵四,倒提着一把半人多高的厚背斩马刀,一马当先的冲入长街,远远的以望见陈胜的车架就急了,炸雷般的咆哮声顷刻间响彻长街:“闲杂人等,原地抱头蹲下,违者皆以刺客论处,杀无赦!”
“杀无赦!”
千百卫戍师将士齐声呼喊道。
……
两刻钟后,陆陆续续赶到这条长街之内的三千卫戍师将士,将整个坊市封锁起来,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翻查了,连耗子都从耗子洞里拖出来检查了一遍是不是本地耗子,然后才放回去。
但结果。
有人,陈县人。
有刀,柴刀、柴刀……
赵四怕陈胜尴尬,先打发了两千卫戍师将士,去周围几个坊市继续寻找那不存在的刺客,权当给陈县检查身体,然后才绷着头皮来到马车前复命:“启禀大王,末将赵山,奉命领兵前来清查此间,经核查,此间二百三十六户百姓皆无异常,经坊正一一辨认,无有异乡人!”
他说着都替陈胜感到尴尬,大清早整这么大乐子。
车厢内的陈胜却没有半分尴尬的意思,只是轻笑着说了一句有趣,然后说道:“去王廷,来人,传陈风即刻入王廷晋见!”
方才赵四带着卫戍师的兵马里里外外的翻查这片地界的民房时,陈胜亲自询问过几个先前在前边看热闹的周边百姓。
起先,无论他怎么问,这些人都只是翻来覆去的说方才人太多,他们的确没看到王驾,也没有见到王廷侍卫前来疏散人群。
直到陈胜拿出做笔录的细致功夫,挨个挨个的挑出他们言语中的漏洞,让他们解释……
结果明明刚才说的时候还很利索的话语,这会儿被陈胜打乱了顺序挑出漏洞让他们解释,他们却解释不清楚了。
陈胜听他们云里雾里的嗦了好半天。
才发现这些人对刚才那场热闹的记忆,都出现了错乱……
包括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出现了错乱。
有人迷迷瞪瞪的嗦了好半天,突然回过神来,被面前的陈胜吓了一跳,失声问道“大王,你怎么在这里?咱怎么在这儿?哎呀,灶膛里的蒸饼还糊了!”
有人刨着头皮努力回想好了一会儿,说天还没亮呢,他就听到外边闹哄哄的,一出门就看到隔壁坊的败家子儿,大清早跑他们坊来欺负一个没了良人的小寡妇,才看一会儿保安团的人就来了……
可陈胜分明记得,自己出家门的时候,朝阳就已经跃出地平线了。
“有意思!”
两百玄甲侍卫簇拥着马车穿过人群,驶向南城王廷。
车厢内的陈胜却是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有意思,心头有种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实话说,偌大的汉王廷,如同积木一样在他的手下一点点的变成他想要的模样,这的确很充实、也很有成就感!
只是这样的日子长了吧……就会有些腻味儿。
这件一再出乎他预料之外的事情,就如同在只有凉白开的日子里,喝下了一大口加柠檬的冰镇快乐水,令他精神一振!
马车晃动中,陈胜无意间偏过面颊扫视窗外倒退的街景。
惊鸿一瞥中,一道披麻戴孝、身姿纤若垂柳,素面朝天却有一种别样的清丽感的年轻小妇人,双眼通红的跪坐在街边满脸无助的样子,在他的余光之中一闪而逝……
‘哦,这就是和那个纨绔子弟扯皮的小寡妇吗?难怪……’
陈胜脑海中挑出一行注解,他意义不明的叹了口气,敲了敲车厢侧板,轻声道:“派个人去知会这里的坊正一声,命他适当帮扶一下这个妇人家……”
说完后,他听到车厢外的侍卫长应声,便习惯性的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顺手抛到了九霄云外,继续专心的思考,方才之事,到底是那一方的手笔,又是几个意思。
第二百九十八章 妖患
陈郡郡衙改匾为汉王宫。
原本的郡守衙,也已易色为晏清殿。
在谒者的引领下,陈风身着周正的玄色袍服,头上顶着进贤冠,足下踏翘头履,拘谨的低头踏入晏清殿,捏掌下拜道:“下臣陈风,参见大王,吾王……”
殿上埋头奋笔疾书的陈胜,听到他的声音,头也不抬的顺手抓起一块绿豆糕丢下去:“装什么犊子,站直了说话!”
陈风手忙脚乱接住,定睛看了看,“嘿嘿”的低笑了一声,然后拿着绿豆糕直挺挺的站在殿下,安静的等待陈胜忙完手里的活计。
不知是因为陈虎的棍棒教育太过成功,还是出于情报人员的天然的谨慎。
陈风这个本该是陈家年轻一辈中与陈胜最亲近的手足兄弟,在陈胜的面前极少极少有逾矩的时候!
莫说是有旁人在的公开场合,就是只有他二人时的私底下,他唤陈胜“大兄”的时候,都极少极少。
特别是在陈胜自立为王之后,他再未踏进陈家大院一步……
懂事的令人心疼。
也正是因为陈风太懂事,陈胜无论是公开场合还是私底下,都不与陈风拿架子。
毕竟历朝历代的情报头子,都鲜有善终之人。
陈胜要不摆明马护着他,只怕他被人逼死都不会吭一声。
少顷,陈胜终于搁下了毛笔,抬头道:“知道我叫你来啥事吗?”
陈风点头:“弟已加派精干人手前往查探,一有回信即刻禀报大兄!”
陈胜轻轻的“嗯”了一声,对特战局的行动并不抱多大希望。
清晨时,卫戍师那三千将士,只差将那片儿地界翻过来掘地三尺了,都未能查到任何可疑踪迹,足见对手行事之隐秘、手段之高明!
依照陈胜对特战局的了解,特战局应当不是那个对手的对手。
思及此处,陈胜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了清晨时见过的那个俏寡妇。
原本只是连眼眉都未曾看清的惊鸿一瞥,此时竟渐渐清晰了起来,生动得连那双通红的桃花眼似乎都能落下泪来,一身哀恸的孝服更散发着别样的禁忌美感……
不受控制发散的念头,令他本能的笑骂了一句,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你还拿着那块点心做甚?怕大哥毒死你啊?”
陈风如梦初醒,连忙将手里捧着的绿豆糕塞进嘴里,咀嚼了几口后就囫囵的咽进了肚子里,都不知道尝出味道来没有。
而陈胜作为一名见过大场面的穿越者,也很快就收拾好纷杂的心绪,十指交叉在案前,正色道:“仔细的给我说说,开年后各家学派的动静,以及开年后各地妖患的动向。”
“嗯……”
陈风沉吟着组织了一会儿语言,回道:“根据前两日汇总的各郡情报,目前就儒家、墨家、道家三大学家派出了大量的弟子门人进入我汉廷疆域。”
“其余法家、阴阳家、名家、杂家、农家、小说家、纵横家、兵家等诸多大学家,特战局虽偶有捕捉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在我汉廷内活动的蛛丝马迹,但眼下尚且没有接到他们的弟子门人大举进入我汉廷疆域的确切消息。”
“大举入我汉廷的三大学家之中,儒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颍川一代活动,常以亲朋故旧之名,与颍川之旧世家大族相聚集。”
“墨家的弟子门人,主要在谯郡一代活动,然墨家内部等级森严,这些人出入有都极其谨慎,特战局至今尚未能寻找到他们在谯郡的据点,也未发现他们与谯郡之旧世家大族有交际。”
“道家派出的弟子门人,是三家之中最少的,但他们的行事方法,却是三家之中最张扬的,他们主要在济阴一代活动,时常公开邀请济阴一代的贤人俊杰坐而论道,宣扬他们‘无为而治’的精义……”
陈胜认真的听他汇报工作,脑海中根据他的叙述进度勾勒出一张汉廷疆域图,一一对号入座。
然后,他的眉头就慢慢的拧了一团。
足迹是骗不了人的!
从这三大学派切入汉廷疆域的地理位置来推断,可以很直观的判断出他们的来源。
儒家的切入点是颍川,从中可以推断出,这一批儒生大概率是从河洛地区过来的京畿人氏。
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这些儒生在京畿之地生长,研习的又是“天地君亲师”那一套,要说他们不偏向周王朝……谁信?
放这些人入他汉廷宣讲儒家精义,那不是引狼入室、自找不痛快吗?
道家的切入点是济阴,这个更直接,济阴所在之地,除了西南方是汉廷疆域之外,其余三个方向皆是太平道的地盘!
济阴郡那批道家弟子门人,总不能是从陈郡附近过去的吧?
再联系先前从韩非处得知的道家学派与太平道的关系……
怎么看,这批道士都像是太平道借着这次百家争鸣之机,插进他陈胜眼里的棒槌啊!
这样对比起来,大举进入他汉廷疆域的三大学派之中,反倒是与陈胜结下过大仇的墨家,最为冰清玉洁、人畜无害……在谯郡活动,陈胜用脚指头都能猜到肯定是从扬州过来的!
另外,这三大学派这么有默契的都选择了在汉廷疆域的边缘地带活动,要说他们之间事先没有商量过,陈胜还真不信!
“墨家那边暂且按兵不动!”
陈胜沉吟了许久之后,沉声开口道:“将儒家与道家在我汉廷内的所有据点和人员资料,转交给颍川与济阴两地驻扎的红衣军,稍后我会给这两地驻扎的红衣军下达王令,武力驱逐这两家在我汉廷的所有弟子门人!”
“仅颍川与济阴两地?”
陈风一下子就抓住了陈胜言语中的重点。
陈胜颔首,笃定的说道:“仅此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