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边想边说道:“说到底,你我皆不懂占卜望气,就连我的夫子,对人皇气的了解也仅仅只是来自于古籍中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一定的推断,做不得准!”
“此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还得你见到范公之后,亲自向他求教,才能得定论。”
“不过依我想来,以范公冠绝当世的玄门造诣,此等大事,他绝不会走眼才是!”
他相信陈胜不会以言语欺他,但此事的确疑点颇多。
比如陈胜养的那头怪声气金雕。
半把年时间便从一头寻常的传讯猛禽,变身为一头相当于人族开脉武者的藏风境妖兽,且气息还中正平和的如同圣人亲手点化的护道灵兽一般,这绝不是寻常机缘所能造就的!
另外陈胜的武道修行也有大问题。
似他这般年纪的正经弱冠少年,即便家学渊源深厚,自记事起就开始打熬筋骨,且家中不吝惜银钱买肉买药进补,练到他现在这个年纪,也顶多就能修成个开脉顶峰,能修成气海的都已是万中无一的绝世武道之才!
可陈胜呢?
去岁七月晋后天,高兴得越两大境界搏杀一墨家修意庆贺!
而今他后天境大圆满,距离先天也只剩下一步之遥,只怕杀先天如杀狗了吧?
这正经的弱冠少年郎,所能干出来的人事儿?
若九州男儿都如他这般“正经”,十个犬戎、百越缝一块儿,九州儿郎都能打得他们跪下高叫“大哥大嫂过年好”!
“你若是早些告知我此事,说不定我昨日就已从范公那里问个清楚了!”
陈胜也认可韩非的说法,“荆州那边,我阿爹他们已经琢磨出味儿来了,眼下我又得顾着稷下学宫这边的百家争锋之事,若没有紧急军情,我可能就得等到下月他们召开例会之时,再过去询问范公了!”
“左右真的假不了、假得真不了。”
韩非微微摇头:“此事不必着急,回头我试试派人去压一压百家之内流传的谣言,但若此事流传得真如夫子所说,我恐怕帮不上甚大忙!”
陈胜对此事的反应,令他对陈胜的认识又加深了一层。
旁的野心勃勃之辈,就算是没有任何特异之处,编都要编点奇人异事栽到自己脑袋上,好让自己那颗脑袋看起来更大、更威风、更值钱一些。
而到了陈胜这里,却是本就极有可能是真的事,且不管自己人还是外边的人都愿意信这是真的事,他却自己在自己身上挑出了一堆能证明这件事有可能是假的证据。
可要说陈胜真是畏惧周王朝,韩非决计是不信的!
当初陈胜麾下不过一郡之地、三五万兵马之时,他都不曾畏惧过周王朝。
而今他麾下九郡之地、三十多万带甲之士,文臣武将人才济济,他会畏惧周王朝?
该周王朝畏惧他才是!
“压不得。”
陈胜徐徐摇头:“俗话说‘堵不如疏’,与其费劲心力的去压下这个流言还极有可能适得其反,还不如顺着这个流言,再编出十个八个一起流传,流言多了,无论真假就都变成假的了!”
“比如什么张平乃昊天金阙至尊玉皇大帝张百忍之子转世,降生之时天降祥瑞、地涌金莲,仙鹤衔芝、灵猴献桃,群仙相贺。”
“比如什么魏王姬烈足踏七星,乃上古大能转世,降生之时原地走出九步,一手指天、一手指点,高喝‘天上地下,唯吾独尊’。”
“对了,还有还有,原兖州牧吕氏不韦公之子吕政,龙章凤姿、鹰视狼顾,乃天生人主之象,且身具天子气、受紫微帝星眷顾,前年曾于梁郡以西,引动豫州鼎千里相护,一击将太平道兖州渠帅徐福打成了齑粉,哦对了,上代周天子周慎王,便是死于吕政引动豫州鼎那日,暗合新陈代谢、改朝换代的天地至理……你这样看着我作甚?此乃有名有姓有时间有地点有佐证之时,你要不信,你可以派人去查啊!”
“算了,这活儿看似简单,但实则技术含量极高,回头我将这些内容写下来交给陈风,让他找你,你只管按照他说的办就好了!”
韩非张了张嘴,却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陈胜说得有错吗?
没有!
就他和他法家的那些弟子门人,还真玩不转这种技术活儿!
此时此刻,他只想学着陈胜的语气,说一句:好家伙!
他若不是亲自坐在陈胜面前,打死他他都不信这些说得有鼻子有眼,听起来比陈胜身怀人皇气这事儿还要震撼、还要像真的流言,竟然会是陈胜随口胡诌出来的谎言!
这简直震撼他一整年!
“好了!”
陈胜无意再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缠,径直进入下一个问题:“既然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难辨真伪,那么妖气这件事就更好理解了!”
“如果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是假的,那么我当然无法震慑妖邪!”
“即便我身怀人皇气这件事是真的,那也有实例可以证明我的人皇气无法震慑妖邪,说到这儿,好像又引出三个问题,一、我有问题;二、我的人皇气有问题;三、人皇气可以震慑妖邪这个说法有问题!”
“但无论这件事是真是假,无论是谁的问题,都指向我震慑不了妖邪这个事实!”
“如果那日荀卿感应到的,是大毛它们身上的妖气还好。”
“可若是荀卿感受到的,是其他妖邪的气息……”
“这事儿问题就大了!”
陈胜的脸色蓦地变得严肃:“此事不可掉以轻心,你当分派人手,彻查此事!绝不可让我汉廷中枢之地,成为妖邪的庇护所、藏污纳垢之地!”
第三百零一章 扬州动向
听陈胜说起正事。
韩非一秒切换到右相模式,神色肃穆的捏掌俯首:“谨遵王命!”
陈胜轻轻扶了他一把,脸色缓和下来:“至于你所说荀卿‘礼法并施’、‘制天命而用之’这两大主张……”
他停顿了片刻,慎重的组织好语言,再次开口道:“我很赞同荀卿的这两大主张,某种意义上,荀卿的主张是百家之中最合我心意的主张。”
“但……”
“还是那个先前我们聊过的那个问题时候不对!”
“礼乐的确能作为律法的补充,填补一些律法不便约束的空白,令社会秩序更加的完善。”
“可前提是,礼乐已经发展到一个极高的水准,一个受普罗大众认可、自发遵守、代代相传的水准。”
“这很难,比我们将我们制定的律法推进到乡野阡陌之间,还要难。”
“那不但需要千百年锲而不舍的教化,还需充沛的物质基础来供养。”
“以九州现在的物资基础,还远远达不到能够供养礼乐扎根普罗大众之间的地步,就像是贫瘠的田地,种不出丰收的粮食。”
“枉顾现实环境,一味的做白日梦,实属害人害己!”
陈胜说得很清楚。
韩非也听得很明白。
虽然听明白之余,他心头又涌起了一个巨大的疑问:为什么连夫子(荀子)那般学富五车的鸿儒,都探索得小心翼翼的治世方略,到了陈胜嘴里就一腔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味儿了?
还有,陈胜是怎么做到,一眼就看穿这些治世方略的发展方向与利弊的?难不成他早就从别出听闻过夫子的主张?
韩非无法理解,但他大受震撼。
同时,他也明白,陈胜解释这么多,怕是误会了什么……
“夫子并未请我为说客,我亦不会为说客。”
他正色道。
陈胜淡笑道:“无所谓,我也不是会受说客摆布的庸人,我将这些说与你听,是预备未来某日你在与荀卿坐而论道时,能将我说的这些话,转告于荀卿。”
韩非释然,随之轻笑道:“原来是你想请我做说客……”
“你是我的右丞相嘛!”
陈胜哈哈一笑,尔后正色道:“我其实还挺佩服你们这些人的,你们走在时代的最前沿,夙兴夜寐、殚精极虑的寻求治世之道,为民族计、为家国计。”
“正因有你们这些人前赴后继为我们炎黄子孙开辟前路,我炎黄血脉才能源远流长,我华夏文明才能繁荣昌盛……”
韩非听此处还大为感动、心绪激涌,暗道陈胜的确懂他们这些人。
却不曾想,陈胜话锋一转,又说道:“当然,你们这些人惯以为国为民为由,谋一己之私,嘴里喊的都是精义、心里想的却全是自己,手段也不免卑鄙、无耻、下流,人员亦不乏王八蛋、禽兽、畜牲、寄生虫……但也不是不可以理解,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嘛!”
“总得来说,瑕不掩瑜!”
韩非的脸色有些发黑,闷声闷气的问道:“我是不是还得谢大王盛赞?”
陈胜大气的一挥手:“你我君臣同德、上下一心,爱卿大可不必如此见外!”
韩非脸色顿时更黑了,却又着实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陈胜观点的言语,因为百家内部,的确不乏阴毒小人,而且还不只是某一个学派,而是各家学派都有……像他法家,就是出了名的酷吏老窝,九州两三百年内有名的酷刑,大都是出自他法家弟子门人之手。
就在二人刚刚说完正事之时,忽然有王廷侍卫出现在静室入口处,抱拳躬身道:“启禀大王,特战局陈风在外求见。”
“嗯?”
二人齐齐望向入口处,心下都有一个感觉:“出事儿了!”
观澜阁算是陈胜忙里偷闲的清静地儿,若实在没有一刻都不能耽误的紧急公务,没有任何会来此地寻陈胜。
“放他进来!”
陈胜想也不想的回道。
“唯!”
王廷侍卫施礼,转身按剑快步离去。
不多时,一身玄色军中常服的陈风,裹挟着一身浓郁的水汽,一步一个水印的快步现在静室门前,捏掌下拜:“末将陈风,参见大王,吾王……”
陈胜:“滚进来!”
陈风:“哎!”
他连忙脚蹬脚的脱下鞋袜,赤脚躬身入内。
陈胜见他满身水迹,心知他是冒雨打马而来,随手翻起一个茶盏舀了一盏滚烫的茶汤递给他,再命他坐到火塘边上:“有事儿说事儿,右相乃王廷司法长,除与百家有关的讯息之外,其余诸事皆不必隐瞒右相。”
韩非听言,正要开口婉转告退,陈风已经先他一步开口:“启禀大王,屯守山阳郡之徐州黄巾贼,其精锐兵马三日前回返徐州下邳,只余三万老弱之卒,固守昌邑,徐州黄巾贼首任嚣,去向不明。”
“任嚣撤兵了?”
陈胜助他脱下滴水的湿漉漉外袍,拧着眉头紧急思索着,任嚣为什么要撤军!
山阳郡,乃是原兖州州府昌邑所在的兖州心脏,既是卡着他红衣军向东北方进军收复兖州全境的咽喉,也是太平道联通南北的重要交通要道……
按理说,任嚣无论撤哪里的兵马,都不应该撤山阳郡的兵马,那不是把美人儿脱光了塞他陈胜的被窝里吗?哪个干部能经得起这样的考验?
除非……任嚣部有更大的动作!
或许说,太平道有更大的动作!
“巨鹿黄巾本部兵马,可有异动?”
陈胜思索着询问道。
陈风快速回忆了一边今日收到的冀州防线的情报,而后答道:“启禀大王,暂未收到相关情报!”
不是没有异动。
而是没有收到相关的情报!
陈胜在心头快速过了一边九州当前的局势,而后沉声开口道:“任嚣不惜放弃山阳郡大举调动兵马,只可能有三个目标!”
“第一、周王朝!”
“第二,我汉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