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帅帐外值守的侍卫应声快步走入帅帐内,行礼道:“标下在。”
陈胜轻轻推了推面前的传令兵:“快快领这位弟兄去进些吃食,好好歇息两日。”
一旁还未来得及告退的荆轲,双眼空洞的看着陈胜,脑子里却还在回荡方才传令兵所汇报的内容,“五万青州黄巾军行抵昌邑城外,被陈胜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
陈胜人在梁郡,懒洋洋的跟他商议着斩妖司的事务,他的帅旗,却在几百里外吓退了一支五万人的大军?
这种操作!
这种气魄!
属实是令荆轲开了眼了!
大丈夫当如是!
……
同一时间。
山阳郡大野泽畔,刚刚从昌邑退回来的五万青州黄巾军,士气萎靡不振的散布在湖畔上,躺尸的躺尸、打屁的打屁、造饭的造饭,甲胄和兵器凌乱的堆积、丢弃在其中,任凭穿行其中的诸多将校,如何喝骂、殴打,整支大军都像是冬眠的癞蛤蟆一样,懒洋洋、慢吞吞,一动不动。
当然,任谁披星戴月,雄赳赳、气昂昂的疾驰三天两夜,到地方后却一箭未发就被一面帅旗给吓得一口气退兵五十多里,都会像他们一样,板板正正的躺好,像晒咸鱼一样将两面都晒至金黄。
虽然在此之前,他们都对自家大帅过于“慎重”的脾性,都已经有了极其深刻的了解,并且已经具备了极强的抵抗力,甚至于在一定程度上都已经达成一致……
‘我们什么场面没见过?’
‘三十多万人被五万人追得跟兔子一样满地乱窜的那种大场面,我们都见过?’
‘还能有什么是比那次更离谱的?’
他们都是这样认为,信心满满、无所畏惧!
但结果,还是这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前瞻性战略转移,给破了大防……
他们当中好些人都在暗暗的思考,到底该找个什么样的机会逃回家乡。
爷不玩了!
爷收山了!
再玩儿下去,往后出门属实是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了!
‘诸位同道好,小弟乃是青州分支……’
‘青州分支?被汉王的帅旗吓得退兵五十里的那个青州分支?’
这样的画面,他们单单只是想想,都觉得祖宗十八代的脸面,都被自己给丢尽了!
天可怜见,他们可都是正经的齐鲁男儿啊!
他们做错了什么要让他们经历这样的事情?
另一边。
帅帐之中,生得人高马大、相貌堂堂,烈日当空仍不肯卸下身上所贯三重甲胄的宋义,大马金刀的正坐在帅帐正上方,拿着手中刚刚收到的斥候回报,怒得双目圆睁、瑟瑟发抖:“什么?昌邑城内只有两万多军马?”
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就是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一咬牙、一跺脚,挥师攻上去呢?
从概率学上说,无论什么人,面对陈胜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尝一败的不败金身,只会有两种反应。
一、世间从无不败之将,你陈胜凭什么例外?
二、那么多统兵大将都败在了陈胜手下,我凭什么例外?
前者是对自己有信心。
后者是对陈胜有信心。
很显然,宋义是后者……
帅帐内偷偷观察宋义的谋士,注意到他眉宇间的迟疑、纠结之色,熟练的起身捏掌下拜:“两万军马也不少了,那可是汉王陈胜啊大帅!”
一句话,瞬间就将宋义还未来得及发散的思维给拉了回来。
他被悬殊的兵力所蒙蔽的双眼,一下子就恢复了清明,重重的点头道:“你说得对,那可是陈胜啊,他打屠睢都只用了两万多兵马,打俺们这五万人,他两万兵马都富余!”
“大帅英明!”
谋士赞叹着揖手行礼,头颅低垂之时,眼神中却流露出了几许“果然如此”之意。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哪怕他不开口,再过上一会儿,自家大帅同样会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清醒过来,到时候还得埋怨他这个做谋臣的,没有及时阻拦他危险的想法。
宋义:“只是俺们无法占领山阳郡、沛郡,徐帅岂不是就无望收复下邳?”
谋士微微抬眼,余光便见自家大帅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登时就明白,自家大帅问的,并不是战局。
没有他们青州天军帮忙掐住他汉廷红衣军的脖子,仅凭元气大伤的徐州天军一部,如何重夺下邳?
莫说是重掌徐州,若是后续没有其他外力,来帮助徐州天军打破红衣军对徐州的封锁,那么徐州天军的败亡,便已然只是时间问题……
这是一目了然之事,不需要再询问。
自家大帅询问的,是另外一件事。
谋士沉吟了几息后,成竹在胸的回道:“这徐帅就只能埋怨流年不利了,俺们青州天军可是在得知了他下邳城失守之后,主动火速发兵前来襄助,怎奈汉王陈胜早有防范,亲自领军攻破昌邑,坐镇城中严防死守,俺们已经尽力了,帮不上徐州天军,俺们也没办法!”
这番有理有据之言,简直就说道了宋义的心坎里。
他坚定的一颔首,笃定说道:“对,俺们青州天军今止步于此,皆因陈胜防范多时、无机可趁,此非战之罪!”
谋士再次“心悦诚服”的捏掌下摆:“大帅高见!”
宋义哈哈大笑的扶起谋士,欣然曰:“俺得先生相助,如文王得太公也。”
谋士诚惶诚恐:“承蒙大帅错爱,臣必结草衔环以报。”
第三百二十六章 檄文
六月初八。
张良集结五万本部精锐于平阳郡誓师,定汉王陈胜“不敬天、不法祖、不尊道”三大罪状,将汉廷打为“妖汉”,并以太平道天公将军的身份,正式向陈胜宣战,号召天下黄巾道徒“同心戮力,讨伐妖汉”!
蒙恬打进徐州都小半个月了,太平道现在才向汉廷宣战,这看起来或许有些愚蠢。
但事实上,这非但不愚蠢,反而是一招极厉害的心理战术!
全民素质高如二十一世纪,不都还有很多人依然怀抱着“谁声音大谁就有理”、“谁先发帖谁就有理”、“谁先发视频谁就有理”这样“淳朴”得可怕的心态么?
更何况是当下这个民智未开,百姓缺乏分辩能力的封建时代,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不知多少人会受太平道这一通檄文的影响。
往远了说,这会影响陈胜在九州人族心目中的形象,持续减缓汉廷的发展速度、削弱汉廷的发展潜力。
往近了说,这能振奋黄巾军的士气,削弱红衣军的士气,甚至可能影响这场大战的胜负走向!
不甚高明。
但很有用!
且屡试不爽!
同时。
这也意味着,太平道与汉廷之间,彻底撕破脸皮!
是的,到这一步,才真正意味着太平道与汉廷彻底撕破脸皮。
蒙恬打进徐州都不算。
毕竟蒙恬打进徐州这件事,还有得谈。
而张良发布出去的檄文,却没办法再收回来了。
这就像是成年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暗地里吃了闷亏,就算气不过,通常也不会闹到大打出手的地步。
可谁要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人一个大嘴巴子,但有点血性的爷们儿,无论打得过打不过都会立马干回去!
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都是这样,更何况是两个大势力之间的勾心斗角?
张良的檄文,就无异于是一个大嘴巴子甩到了陈胜的脸上。
而陈胜作为汉廷的脸面,他的脸……是不能挨打的!
他的脸挨了打,红衣军的刀枪就不再锋利,五六百万汉廷百姓的腰杆就再也直不起来!
所以,张良这封檄文,只有两个解决的办法。
要么汉廷打得太平道开口认怂。
要么太平道打得汉廷开口认怂。
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在陈胜眼中是如此。
在张良眼中亦如此。
……
陈胜在得知张良所发布的这封檄文之后,当日便调中路军仅存的一万五千卒北上,并入北路军统帅范增麾下,迎战张良。
北路军原本就有三万兵马,加上中路军这一万五千兵卒,便有四万五千人。
虽然兵力上,北路军仍差了张良五千人。
但范增占据守势,只望不败而不望大胜的话,阻挡张良部南下还是不难,即便张良所率的巨鹿黄巾军乃是太平道头号精锐之军,也一样!
说来世事奇妙。
范增与张良,作为另一个时空项羽和刘邦的两大谋主,在计谋的领域针尖对麦芒、水火不共存!
而这个时空,这对宿敌再次阴差阳错对上,却是以统兵大将的身份,直接披甲上阵、沙场对垒!
在将麾下仅剩的这一万五千卒并入北路军之后,中路军大营也彻底裁撤。
腾出手来的陈胜,连夜赶回陈县,招来李仲商议了半宿。
翌日,汉廷也张贴出了一张讨伐太平道的檄文,上边同样列出了太平道“传道妖言惑众”、“流寇荼毒九州”、“拿人蓄养猛兽”三大罪状!
其后政治部、千机楼火力全开,无数童谣、顺口溜儿、小作文儿,以陈县为中心向外扩散。
诸如“我家住在昌邑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生活乐无边,谁知那黄巾兵、他蛮横不留情,举戈擎枪目无天,占我大屋夺我田,我祖父跟他来翻脸,惨被他一枪来打扁,我奶奶骂他欺善民,反被他抓进州府XX一百遍一百遍……”
诸如“黄天一响,儿子白养”、“黄巾一戴,爹娘不在”。
诸如“我在太平道传道的那几年”、“张氏父子与猛兽不得不说的缘分”。
这些陈胜亲自操刀编撰的文案,每传到一地,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迅速席卷了该地所有阶层、传遍街头巷尾。
无论是识字的还是不识字的、有钱的还是没钱的、关心天下大事的还是不关心天下大事的,都能从这些文案中找到感兴趣的内容,津津有味展开讨论。
传到后来,更是演变出无数个面目全非、千奇百怪的版本,异常轻松的击溃张良泼向陈胜的脏水,反攻巨鹿太平道本部!
而始作俑者陈胜,却是在当晚编撰完这些文案后,就将这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抛到了脑后,归家舒舒服服的与赵清小聚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急匆匆的赶往颍川红衣军第一军驻地,召开军事会议去了,压根就没再过问过这件小事的后续……
舆论战?
陈胜真的不是针对谁,反正九州全是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