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他这一支兵马,除了腰斩徐州重创任嚣的使命之外,还肩负着守卫王廷东方门户的职责!
这就注定了他的主力,不能远离下邳。
看蒙恬的布防,就是将麾下的九万兵马从南向北分布,如同一面盾牌,死死的护卫着身后的王廷门户。
‘高手过招,就是不一样啊!’
陈胜凝视着舆图上标注那条代表着任嚣部行军路线的漂亮弧线,心头不知怎么的就像道自己亲爹领军出征之时那一条条像是山洪冲出来的粗暴行军路线,心头竟一时为之出神。
好几息后,他才回过神来,一抬头,就见到一圈儿忐忑、紧张的目光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自己。
他笑了笑,肯定的颔首道:“推演得不错,有长进!”
并不如何激烈的夸赞,却令在场的将校们齐齐双眼一亮,脸上浮现起克制的激动笑容!
二军不比一军。
一军乃是陈胜亲手带出来的亲军,且还有南征北战、从无败绩的光环加身,以至于一军的将校们个个都是眼睛都长在头顶、陈胜认老大他们就敢认老二的愣种,他们发自内心的亲近陈胜、尊敬陈胜,也发自内心的相信天底下没有他们不能战胜之军!
骄傲肯定是缺点。
但若没有这份骄傲,他们也不能在战阵落入下风的情况下,还能正面顶住百越人的进攻而不溃败!
而二军的将校,大多都是降将出身……这倒不是陈胜刻意将他们集中到二军,区别对待。
而是二军本身就是以降卒为主体组建起来的新军,他们本就是这些降卒的将校,正是因为陈胜没有区别对待,他们才能继续统领自己以前的士卒。
但这么多降将聚在一起,不可避免的放大了他们降将的出身,自卑、敏感,渴望得到陈胜的认同,也渴望能够证明自己。
陈胜对两大军团内里的氛围,洞若观火。
他就像是养娃一样,对待大大咧咧的二皮脸大娃,他就经常敲打,对待自卑敏感的羞涩二娃,他就多多鼓励。
当然,这份战情推演,也的确是做得很不错!
这可不是漫天卫星电子眼的信息时代。
在这个交通靠走、通讯靠吼的冷兵器时代,大军征战在外,敌军的动向,统帅全凭斥候的回报以及过往的沙场经验决断,往往要等到战后,才能通过种种蛛丝马迹,复盘出整场大战的始末。
这也是为什么冷兵器作战时代,会出现统帅的一个错误判断,就导致整场战役大败,乃至于一战就葬送数十万大军的真正原因。
今日他们能仅凭斥候提供的模糊情报,将战局推演到这种傻子见了能都一目了然的地步,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
“还请大王斧正!”
众多将校齐齐将目光投向了蒙恬,蒙恬心领神会的抱拳道。
“我抢了你的帅帐,便已经是鸠占鹊巢,岂能再厚颜夺你的指挥权?”
陈胜笑吟吟的拒绝道:“此战我只是你麾下的一员曲将,该如何作战,全凭你做主!”
蒙恬想也不想的就要张口再劝,便被陈胜摇头打断:“此战乃是我二军成军以来的第一场大战,我二军要打出名头、打出威风,就得你这个二军长亲自来指挥,若是我接管兵权,败了是你蒙恬罪,胜了却是我陈胜之功,就算你蒙恬部在乎荣辱,我二军十五万袍泽弟兄,可还等着一场大胜正名!”
言罢,他理了理衣衫,正色的向蒙恬一抱拳:“请上将军下令!”
蒙恬本能的侧身避让,但脑海却浮现起无数张期盼的面容,只能一咬牙,硬着头皮抱拳回礼:“末将谨遵王令!”
‘君已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他在心头坚定的想道。
……
帅帐内的灯火熄灭了大半。
陈胜独坐在帅帐之上,捧着一盏热茶沉思着,许久都未端起茶汤抿一口。
“大王,特战局陈风求见。”
侍卫长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将沉思中的陈胜唤醒。
三千王廷侍卫抵达下邳大营后的第一时间,便接手了陈胜的护卫工作。
陈胜抬起头向帐外看了一眼:“进!”
“唯!”
不一会儿,陈风就快步进入帅帐中,抱拳行礼道:“末将陈……”
“过来坐!”
陈胜招收打断了他的见礼,一手拿起竹勺舀了一盏热茶,推到对面的座位上。
陈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躬身拘谨的上前,正坐到陈胜面前,捧起热茶浅浅的抿了一口后,就放下茶盏,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板板正正的挺直了腰杆,双手平方到膝盖上。
陈胜无赖的看了他一眼,想训斥他两句又顾忌到这是在军中,只能转而问道:“你也觉得这事不太对是吧?”
蒙恬他们作战情推演的时候,他虽然坐在上边喝茶,没掺和到他们之中,但他们的推演过程,以及军中斥候的回报,他都听在耳中,一句都没漏下。
最终推演出来的战局,也的确和各个方向的斥候回报对的上。
但他看着最终推演出来的战局时,心头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可哪里不太对,他又说不上来。
陈风捏掌,毕恭毕敬的说道:“启禀大王……”
陈胜:“说人话!”
陈风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放弃了继续守礼的打算,凝重的说道:“是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方才回去重新翻阅了我特战局的情报存档,又的确与军中斥候的汇报出入不大……可小弟总觉得,这些情报来得太容易了,就好像是任嚣在摆在给我们看一样!”
“对!”
陈胜忽然一拍案几,失声道:“就是太容易了!”
就像是有一束正道的光照射进了他的脑海里,他的思路一下子就清醒了:“任嚣虽然不算是什么兵法大家,但也绝非庸手,就算他只是想拖住二军,也不应该用这么‘实诚’打法,来应付蒙恬才是!”
除了实诚,他的确是想不到其他可以形容任嚣摆出的这种“兵分三路、互为犄角”的烂大街战法了!
用这种战法与蒙恬对垒?
蒙恬自身就是用正兵的大家,用这种中规中矩的战法来和蒙恬玩,能有他任嚣好果子吃?
还是说在砀山吃瘪还没吃够,还要在自己老巢里在补一补?
“还有你刚刚说什么来着?你特战局收到的情报,与军中斥候回报,出入不大?”
“王廷花了这么多心思在你特战局身上,你们得到的消息,和一群军中的斥候没多大出入?”
“是你们特战局太无能,还是说二军斥候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游骑?”
陈胜拧着眉头看向陈风。
陈风听后,愣了足足有十几息,而后失声道:“高邮!”
陈胜:???
陈风却是没顾得上回话,起身“蹬蹬蹬”跑到帅帐中心的徐州舆图前,一把扯过来,回到陈胜面前,一把将案几上的所有茶壶、茶盏扫到地上。
陈胜:???
陈风却压根就没注意到他不善的眼神,拿起案几上的油灯照亮舆图上的一个图标:“大兄请看,此地乃是高邮!”
“先前,贼将任嚣徐州黄巾贼主力在此行营五日,将整个城池围得风吹不进、水泼不进,我特战局的通讯亦在此地中断了五日!”
“适时,我与蒙将军都推测,那任嚣下一步不是走平安、便是走东阳。”
陈风移动油灯,在舆图上找到平安与东阳两县,指给陈胜看。
陈胜看了看陈风手指的两处,这两个县,皆是从广陵攻打下邳的必经之地。
特别是东阳县,就处于下邳郡的边缘,简直就是再合适不过的桥头堡。
“于是我特战局便往这两地增派了大量的密探,欲意掌控徐州黄巾贼之动向!”
陈胜心头一动,接口道:“却不想,任嚣扭头就带着他徐州黄巾军去了射阳对吧?”
平安与东阳两县是广陵攻打下邳的必经之地。
而射阳则是广陵前往任嚣部现如今驻扎的淮阴、淮浦、曲阳三县的必经之地。
“对!”
陈风用力的一点头:“他这一手打了我特战局一个措手不及,我只能集结徐州境内的所有密探,星夜赶往淮阴方向!”
“也就是从射阳开始,徐州黄巾贼再未封锁城池,顶多也就是在兵力配置上,加以掩饰……”
陈胜拧着眉头看着舆图上的高邮县,头也不抬的说道:“看来是前番你特战局配合蒙恬攻打下邳之事,引起太平道的注意了!”
先前特战局作为蒙恬部的前锋,派遣大量密探潜入下邳城,在蒙恬部的发起攻城之时,暗杀了包括下邳守将葛婴在内的众多徐州黄巾军将校,并且夺下城门放蒙恬部入城,以近乎兵不血刃的代价,拿下了下邳城,击溃了驻守下邳的十五万徐州黄巾军!
那一战,特战局的光芒的确是太过耀眼,陈风缺乏经验又未能及时封锁特战局参战的消息,任嚣能得知特战局的存在,不足为奇!
但任嚣这么快就能想到克制特战局的办法,甚至于利用特战局反向误导二军的高层将校……
这也的确是陈胜都没能想到的!
“这么说来!”
陈胜的目光定格在了东阳县,眯了眯双眼轻声问道:“现在应当有一支徐州黄巾军精锐,在来突袭下邳城的路上了吧?”
陈风有些后怕的重重一点头:“若是咱们的推测没错的话,应当就是了!”
陈胜起身,俯视着整张徐州舆图看了几息,而后开口低喝道:“来人,速速请蒙恬入帅帐议事!”
第三百二十九章 斗转星移
帅帐内再次亮起了明亮的灯火。
陈胜、陈风、蒙恬三人围在徐州舆图前,陈风三言两语的将他与陈胜方才做出的推测复述给蒙恬听。
但很意外的,他没有在蒙恬的脸上看到任何惊疑、后怕的情绪。
蒙恬只是纠结着眉头,目不转睛的凝视着舆图。
就像是舆图能告诉蒙恬的东西,比他更多。
“蒙将军可是觉得末将的判断有误?”
陈风复述完毕后,忍不住问道。
一旁同样埋头凝视着舆图出神的陈胜,闻声抬起头来淡笑道:“他恐怕是觉得我们的推测,没有推测到点儿上!”
蒙恬连忙抱拳道:“末将不敢!”
陈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来的途中,我就在思考,以你蒙恬堪称当世一流的兵法造诣,为何会连如此浅显的声东击西之策都没能看出来!”
蒙恬忍不住笑着接口道:“事实上,末将自己方才也在自省,为何如此浅显的疑兵之计都未能堪破。”
陈胜:“哦,那你自省出结果了吗?”
蒙恬犹豫了两息,微微摇头:“有些头绪,但还未思忖明白。”
陈胜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心中登时就有数了,轻轻点头:“那我来告诉你吧!”
“我这一套统兵作战方法,与你们长久以来所学所用的统兵作战方法,完全不同。”
“毫无疑问我这一套战法,肯定要优于你们那一套落后的战法。”
“但问题是,你新近上手,还未能把握住我这一套战法的精髓,前番下邳之战的空前大胜,又令你对这套战法产生了盲目的信任,再加上我亲临下邳督战,你急于求成,这才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