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贲当然不是真坑儿子,他多贼啊,哪能看出来,陈骜的面子不但有用,还贼好使,没见着陈胜听完后,一句废话都没有的直接就将那把吓人的大宝剑收起来了么?
‘哎,额咋就没有争气的大侄子?’
王贲羡慕的心头直冒酸水的想到,旋即又有些疑惑的问道:“兹事体大,大王不先行求证么?”
这话他不得不问,不问心里不踏实。
“求证肯定是要求证的!”
陈胜面无表情的道:“你先暂且留在我身侧,待验明正身之后,再决定你之去留……话说回来,你就这般投了我汉廷,令尊王翦该当如何?”
事实上,在王贲自我介绍完毕之后,他就已经信了八成。
毕竟这事儿也不难求证,若事实若真如王贲自述的这般,那么陈刀和王廷侍卫当中,不可能无人认得他。
而且,若真是周王朝已经得知了他与陈骜之间的联系,肯定不会用这么粗糙的方式,来利用这个事做文章!
另外,他记得很久很久之前,陈虎就曾说起过,当年他在幽州军中从军之时,有一名小伍长名曰王离,天资高绝,弱冠之年便将杀生拳练至大成了!
啧,那个王离,应该就是王贲这个不孝子王离吧?
王贲听言亦忍不住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为今之计,也只有某父子二人先行隐姓埋名,等待此事过后再说了,家父这一败,不可能再有机会统兵出征了。”
陈胜心下一动,若有所思的说:“哦?是吗?那可太可惜了……”
第三百五十一章 忠义
明净的朝阳,为古老的陈县城池披上了一层清新的纱衣。
宣告集市开放的锣声刚刚敲响,早起的百姓们便听到一阵整齐的吟诵声,从城北方向传来。
“……子曰:‘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
早起的百姓们闻声争相向前围观,就见百十背负行囊的青衫儒生,雄赳赳、气昂昂的结队穿街过市,一边走一边高声吟诵着他们儒家的经典,眉宇间的骄傲之色,溢于言表。
昨日,稷下学宫百家学院第一赛季正式落下帷幕。
很显然,第一赛季的优胜者,乃是儒家!
南城门城楼之中。
韩非、李斯二人,一白一黑、一坐一站。
“我这几日心下总也不塌实,总觉得要出大事!”
李斯定定的远眺着城内游行的儒生队伍,口头喃喃自语道,冷峻的眉宇之中隐隐有忧色。
韩非端坐在轮椅上,背脊依然挺得笔直,听言面无表情的回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罢了。”
李斯瞥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你少装糊涂,愚兄所言何事,你会不知?”
韩非沉吟了几息后,话锋一转道:“三日前我观澜阁转到你权衡府的那份行政公文,贤兄看了么?”
李斯当然看得出他这是在左顾言它,但还是回应道:“贤弟说的可是关于‘内务府’扩充编制的那份公文?”
此刻他二人既未置身官寺、又未身着官衣,是以皆以私交相称。
至于李斯口中的内务府,自然就是‘斩妖司’的壳儿!
韩非点头:“正是!”
李斯沉吟了两息后,沉声道:“公文愚兄已经看了,但那份公文,愚兄不能批、也无权批,内务府乃大王亲卫,直属大王统御,我权衡府无权管辖,纵使大王征战在外,着愚兄暂领王廷政务,我权衡府也绝不会插手大王亲卫事宜!”
韩非点了点头,面上不见丝毫意外之色,显然他对自己这位师兄谨小慎微的脾性,知之甚深。
他轻描淡写道:“愚弟亦知贤兄不会批那份行政公文,愚弟将那份行政公文转呈权衡府,也只是为了留存文书,以待大王回归王廷之后阅览,内务府扩编之事,在那份行政公文发出之事,就已经开始了……愚弟问的是,那份行政公文附则,贤兄可曾阅览过?”
李斯:‘我是不是得谢谢你这么体谅我?’
他心下无语之极,但隐隐的,又有些羡慕。
他羡慕韩非与陈胜的相处模式。
但他也知道,他做不成韩非。
因为他不是韩非……
“愚兄见了正文是有关内务府扩编之事,就没再往下看……附则上记载的是什么?若是紧急,愚兄回府后便即刻翻阅,给贤弟一个答复。”
李斯回道。
韩非拖拽着音调“嗯”了一声,说道:“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内容,就是内务府六月、七月的案件总纲。”
“整个斩妖司,六月处理各类大小妖魔案件四十七种,这个数字与前几个月相比,略有增长,但幅度并不大。”
“但时间跨过七月之后,王廷治下妖魔案件数量激增,二百斩妖使、四千缇骑,奔命于王廷九郡之地,一月之内折损超两成,处理大大小小的妖魔案件一百三十五宗!”
“而本月内务府的案件总纲还未来得及汇总,但据愚弟所知,本月妖患之烈,比之上月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没有停顿,各项数据信手拈来,精准到个了位数。
李斯不疾不徐的捋着清须沉吟了几分,有些疑虑的低声道:“短短一月时间,为何会有如此大的变化?会不会是内务府内部为了获取编织,编造虚假案宗糊弄王廷?贤弟可有遣得力吏使,详查内务府的案件卷宗?”
韩非惊愕的扭过头,用蒙着黑布的双眼去看李斯。
但旋即却又觉得,这才李斯!
他是若不怀疑内务府弄虚作假,那才不是他李斯!
他当即板起脸,一句一顿的回道:“贤兄且安心,愚弟眼虽盲,然心却未盲,再者说,贤兄即便是信不过愚弟这个残缺之人,也当相信大王的眼光才是,荆轲镇守使可是大王物色的大才!”
“贤弟多虑了!”
李斯尴尬的打了个“哈哈”,“愚兄岂能怀疑贤弟之才能?愚兄这不是担忧贤弟久在中枢,为奸猾之吏所欺吗?”
韩非:……
沉默了好几息后,他才轻叹了一口气,心累无比的说道:“愚弟与贤兄说这些,不是要与贤兄争议我观澜阁的监察机制是否有遗漏,而是想要告诉贤兄,妖魔复苏之势,猛于苛政!”
“愚弟未经大王批示,擅自扩编内务府,乃是为王廷计!”
“未经大王批示,助儒家传道王廷九郡,亦是为王廷计!”
“纵使得非所愿,也只因余志大才疏、有负大王重托,决计没有半分私利在其中!”
“愚弟亦知,贤兄甚羡愚弟与大王君臣相宜,然愚兄可曾自省,为人谋、忠乎?与人交、信乎?”
“若是忠、若是信,自当堂堂正正、问心无愧,何来稍许僭越便似丧家之犬般终日惶惶、难以度日?”
李斯无言以对。
他怎么都没想到,韩非会拐这么大圈子臭骂他一通。
莫非这厮当真以为,他说的这点浅薄道理,他李斯会不明白?
但明白又如何?
你当天下人都跟你一样缺心眼?
“这些话,你对愚兄言毫无用处!”
李斯神色木然的捋着胡须说道:“你得留待大王返回中枢之后,说与大王听!”
韩非嗤笑也似的轻轻“呵”了一声,说道:“大王可不需要愚弟这些废话。”
李斯再次无言以对。
以他对陈胜的了解,陈胜好像还真不需要这些废话,陈胜年虽不长,但他们有多少心眼子,陈胜心头绝对是一清二楚!
瞧瞧他与韩非的职位、权力、工作范围,无一不是对症下药,将他们的才能和脾性都称得死死的!
思及此处,李斯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目送整整齐齐出城去的百十青衫儒生,沿着南城外平坦而笔直的马道,消失在旷阔的平原之中。
“希望一切如你所愿吧!”
韩非转动轮椅,也如李斯一般面向南城外:“应当是希望孔圣人早日达成所愿才是……”
……
大梁。
这一夜,格外的漫长。
当朝阳的再度洒满大梁城时,城内的所有洛邑禁军兵卒,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就别愣着啦,赶紧干活儿,活儿还多着呢!”
“现在知道累了?糟蹋城池的时候咋就没想到这人别人家?”
“就是,你们自个儿瞅瞅,你们将这儿造啥样了?”
“干活干活……”
红衣军将士们此起彼伏的高呼声,将一个个迎着朝阳发愣的洛邑禁军兵卒唤醒。
他们茫然的扭头四顾,见到昔日的袍泽弟兄们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模样,终于回归现实,苦笑着继续修复战损的城池。
北城楼上。
仍忙活了一整夜,连甲胄都没来得及卸下的陈胜,与已经换上一身玄色校尉甲胄的王贲,一前一后立在女墙后,眺望着城内人头攒动的十数万兵马。
“我汉廷的军事指挥体系,与九州现行的军事指挥体系,有着细微的出入,贤父子若想如臂指使我红衣军,最好是先入我汉廷稷下学宫兵字科走一遭,有这个时间段做缓冲,也可免令尊因贤父子降我汉廷,受残周重罚!”
陈胜一句一顿的说着对于他们父子两人的安排,语气不复先前那般强势,多少带上了点客气。
事实上,他现在也有点拿捏不准对待这父子俩的态度。
要说当成自家长辈那般亲近、随意、尊敬吧,关系又远远没到那份儿上,他如今的身份,也不好这么快就对一名降将这般亲近。
可要是完全按照正经降将的待遇来吧,好像也不太合适,毕竟王贲不但是他伯父陈骜的战友兼手足,还是他堂姐陈月的公爹……
也只能在正经降将的待遇上,再升一级了!
思及此处,陈胜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以贤父子之从军履历,再与那些新兵蛋子一起学习统兵作战,的确委屈了些,是以去与不去,全看贤父子自己的意愿,若是不想去,也可直接前往豫州辅助我红一军的南路师,与搏浪军对峙。”
王贲倒是没什么架子,抱拳回道:“大王既有主场,末将与犬子自是无所不从,正好,末将对我王廷大军的统兵作战之法也极感兴趣!”
陈胜微微颔首:“如此甚好,对了,这四万多降卒,你父子二人有想法吗?”
王贲想也不想的连忙摇头:“一切皆由大王做主,只祈大王开恩,准许末将带走百余家将,他们都是末将在幽州军中并肩征战多年的袍泽手足,末将无法相弃!”
陈胜轻轻呼出一口浊气,面容缓和了些:“可!”
王贲抱拳行礼:“谢大王恩典!”
陈胜颔首:“那贤父子便下去做准备吧,午时会有校官押送一批降卒前往陈郡,贤父子可随行前往陈县稷下学宫入学。”
“唯!”
王贲行礼,干脆利落的转身大步流星退下。
王贲刚刚退下,就有侍卫前来禀报:“启禀大王,大梁义士张耳、陈余,奉召前来,在城下等候多时!”
陈胜转身:“快请他们上来!”
侍卫抱拳退下,不一会儿,就领着两人走上城头。
这二人,极有意思。
二人一前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