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沉思着,淡淡的开口道:“你们的战略部署,称得上优秀,战术安排,也堪称周密!”
“但你们犯了一个不算大,却很致命的错误。”
他抬眼看向陈刀:“你给李卿做了做么多回副将,几时见过他带兵奇袭,还能被人摸清行军路线的?”
他双手扶着兵棋沙盘,由衷的叹道:“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高明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身份出现!”
陈刀不敢置信的看了看陈胜,再看了看兵棋沙盘,按耐不住惊慌的问道:“大王之意,乃是张良、韩信早已看穿我们的战略部署,顺势将计就计,在黄巾军大营设伏待征北将军率军突袭?”
尤不得他不惊慌,李信那一支兵马,可有十多万人,其中还包括了龙骧师这个大汉唯一的骑兵师,若是遭伏……后果不堪设想!
陈胜淡淡的说道:“不然解释不通,为何十五万巨鹿黄巾军会死咬着一座邯丹城不撒嘴。”
“邯丹既非雄关、又非天险,假定张良、韩信真的相信李卿已率虎贲军主力西进,他们攻不下邯丹,完全可以迂回绕开邯丹,切断邯丹与并州之间的所有交通要道。”
“或径直挥师南下,与河内郡之王翦部连成一片,彻底将你部与李卿部隔绝成两支孤军。”
“乃至直接绕开你们,陈兵我大汉边疆,借以逼迫你们退军……无一不是良策。”
“独独死磕邯丹,乃下下之策!”
“多智近妖如张良、用兵如神似韩信,岂会作此下下之选?”
方才听完陈刀的讲述之后,他其实也不能确定到底是哪儿出了纰漏,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十五万大军轮番强攻邯丹六日未下这种死心眼子的操作,不应该是张良、韩信他们这个段位的明星级职业选手该打出的下饭操作。
确定了结果之后,再来反推过程,哪怕是用最笨的排除法,也能很快找到病灶。
而且,他要记得没错的话,韩信用兵,也极其重视情报,他所指挥的历次大战都是细作先行,做足了功课之后再一战定乾坤。
经陈胜这么一提醒,陈刀登时就想起来,预先他与李信做战情推演之时,就曾设想过巨鹿黄巾军绕过邯丹,迂回南下,切断他两军粮道的可能性,并且还制定了应对措施。
只是其后十五万巨鹿黄巾军轮番强攻邯丹的绵延攻势,一再增强他“张良、韩信已入瓮”的信念,再加上他也的确被其绵延攻势搅得焦头烂额,才渐渐忽略了这些可能性,一门心思排兵布阵,等待李信捷报……
陈刀不敢耽误,当即抱拳道:“末将即刻传信征北将军,中止奇袭巨鹿黄巾军大营行动!”
“稍安勿躁!”
陈胜淡定的叫住了就要出帐去的陈刀,不疾不徐的说道:“戏台已搭好、观众已就位,若是咱们这个主角突然说不唱了,岂不是很扫兴?”
陈刀:“大王……”
陈胜头也不回的一摆手,示意他安静一些。
陈刀只好闭上嘴,焦虑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在帅帐之中坐立难安的走来走去。
陈胜专注凝视着兵棋沙盘,拔出泰阿剑移动棋子,不断推演张良、韩信可能会采取的措施,以及能破解他们那些措施的反制措施,再融入时间、地利、路程等等因素……
连营的苍凉号角声中,时空仿佛错位。
陈胜仿佛在沙盘的另一头看到了两道并肩而立的身影,一道温润如美玉、一道桀骜似孤狼。
他听到他们的对话,感知到他们的博弈,看到他们张开虚位以待的口袋阵。
杀声起,李信一马当前率领大军冲杀入口袋阵,十数万巨鹿黄巾军从四面八方杀出,高呼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悍不畏死的冲冲锋,箭矢与滚石齐飞,十万虎贲军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中的深黯绝望之中,灰飞烟灭!
火光转,李信指挥大军于巨鹿以西南陈兵列阵,却被赶回的强攻邯丹之黄巾军,与倾巢而出的巨鹿大营之黄巾军,前后夹击,李信以为龙骧师为锋凶悍的左冲右挡,却仍是人力难敌大势,十万虎贲军兵败如山倒,横尸数十里……
良久,陈胜才徐徐吐出一口心中浊气,沉声喝道:“传我王令!”
来回走动的陈刀当即脚步一住,抱拳道:“末将在!”
“命李信部,于明日入夜后渡河,侵扰巨鹿黄巾军大营,告诉李信,绝不可入敌营半步,占据黄巾军大营东北方,以犄角之势兵分三路背水列阵,再以龙骧师以火箭猛攻黄巾军大营,逼迫营中黄巾军出营交战,不要着急破敌,扎稳阵脚慢慢的跟他们耗,等待我们赶到后巨鹿后,为他创造破敌之机!”
“即刻起,我将亲自接掌虎贲军的指挥权,通传全军,即刻开仓放粮、杀猪宰羊,全军将士饱食一餐后,留足三日干粮随身携带,两个时辰之后,三军北上!”
“你即刻去准备一应夜晚行军之器具,安排一万兵马押运军中辎重、粮秣后发,其余将士尽皆只携兵甲、旌旗,轻兵北上!”
“升我王旗,告诉营中的弟兄们,我陈胜来了!”
说完,他放缓语气看向陈刀,正色道:“邯丹距巨鹿,足足有两百多里,而我们只有两天两夜的时间,中间还得穿凿一支疲惫之师,我知道这个任务非常艰巨,但只要我们能如期而至,冀州当定、太平道当死!”
张良、韩信玩的这一手,叫做将计就计。
而他这一手,同样叫做将计就计。
不同的是。
张良、韩信他们,相信的是强攻邯丹的这十五万巨鹿黄巾军,能赶在李信突袭巨鹿黄巾大营之前,回转巨鹿。
亦或者说,是哪怕这十五万巨鹿黄巾军,不能在赶在李信突袭巨鹿黄巾军大营之前回转巨鹿,他们也有信心依凭营盘内的布置,顶住李信的突袭,待到这十五万巨鹿黄巾军赶回巨鹿之后,再前后夹击,一举破敌!
而陈胜相信的是,他能凭邯丹这五万虎贲军,击溃十五万轮番进攻邯丹六日未休的疲惫之师,亦或者,衔尾追杀这十五万疲惫之师至巨鹿,驱赶溃兵冲击张良、韩信他们的本阵,再与李信东西夹击,一战打沉巨鹿太平道!
至于谁的将计就计能笑到最后……
那就要看,是巨鹿黄巾军相信他张良与韩信多一点。
还是,虎贲军相信他陈胜更多一点。
大家信,才是真的信!
……
陈胜说得很认真,也很严肃。
陈刀却浑然未将他说的那些困难放在心上,只牢牢的记住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将亲自接掌虎贲军的指挥权”。
第二句是:“升我王旗”。
他整个人就跟连干了三大碗鸡血一样陡然支棱起来了,心中焦虑瞬间烟消云散,想也不想的扯着喉咙抱拳高声呼喊“谨遵王令”,那架势,就像是恨不得守卫帅帐的所有短兵都能听见!
他们虎贲军为什么处处低他红衣军一头?
当真是因为红衣军那彪悍的战绩吗?
屁!
别人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陈刀还能不知道红衣军那些战绩是怎么一回事吗?
在陈胜麾下,就算是乌合之众都能打胜仗!
他们虎贲军真正缺的,是一场由陈胜亲自指挥的大胜!
这很重要!
且谁都替代不了!
然而陈胜不亲自执掌兵权已经很久了,前几场大战,哪怕明明是他亲自掌兵,都未曾悬挂王旗……
他与李信就是再希望陈胜亲自出马,统领虎贲军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战役以振军威,也不好意思来开这个口。
这回,机会终于来了……
陈刀风风火火的快步冲出帅帐传令去了。
陈胜俯览着兵棋沙盘,低声的喃喃自语道:“找不到黄石公,就先找你收点利息吧……谁让你才是受益者呢?”
第四百三十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傍晚。
四万虎贲军将士陈兵邯丹城北,目光灼灼的向阵前耸立的那杆“陈”字王旗行注目礼。
忽而城门开,陈胜顶盔掼甲,双手按剑伫立于威武的七驷青铜战车之上,一系鲜红的迤地披风,仿佛一团跳跃的火焰,于遍地黑旗黑甲之中,仿佛一滴血滴在了墨汁当中!
战车徐徐穿过四个万人方阵。
陈胜认真的检阅四万虎贲军将士。
四万虎贲军仿佛能感知到他目光掠过自己,屏住呼吸拼命的挺起自己的胸膛接受他的检阅!
三军寂静。
却似有狂风在呼啸、骇浪在奔涌!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战车行至王旗之下,转向面对四万将士,陈刀亲率三千短兵汇聚到战车左右。
陈胜迎着四万双狂热的视线,镇静的长声道:“我是陈胜,此战由我统帅,前路崎岖、荆棘密布,我与诸君同行……岂曰无衣!”
四万虎贲军将士齐声高呼:“与子同袍!”
一张张朴实的面容,因为激动得难以自己而面红耳赤。
战车转向,王旗北移。
陈胜高举泰阿,声震四野:“王于兴师!”
四万虎贲军将士越发激动的声嘶力竭咆哮道:“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大军开拔,紧随王旗,取道向北。
陈胜:“岂曰无衣!”
虎贲军将士:“与子同泽……”
陈刀驱马紧随战车之畔。
他注视着周遭如同冲天烈焰般高涨、于高涨之中由虚化实的磅礴士气。
注视着那一张张面红耳赤中,渐渐透露与红衣军一般无二的坚硬、无畏气概的面庞……
心头是既迷茫又震撼!
即便他早就料到了,陈胜亲自统帅虎贲军,定将令虎贲军产生质的变化。
但这个变化,未免也来得太陡了点吧?
一战未胜,只凭寥寥几十个字,便令这些他既当爹、又当娘,一把屎、一把尿好不容易才拉扯大的虎贲军将士,一下子就从色厉内茬的看家犬,变成嗷嗷叫的的狼崽子,他娘的眼珠子都冒绿色的!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真有这么大?
陈刀有些怀疑人生。
……
韩信随手推动兵棋。
舆图之上,代表巨鹿黄巾军的兵棋,八方合围汉军兵棋。
张良凝视着舆图思虑许久,由衷的击节赞叹道:“大司马之谋,果真天衣无缝!”
“兵行险着而已。”
韩信淡笑了一声,意兴阑珊的道:“当不得将军‘天衣无缝’之称。”
“哦?”
张良笑吟吟的轻声道:“韩帅之意,如此周密的破敌之策,竟还有破绽?”
韩信不假思索的颔首:“自然是有破绽的,不过对付李信,足以!”
张良心下皱了皱眉头,笑容不变的问道:“那何人能破此策?”
韩信略一沉吟,便道:“若是汉王亲自统兵,此计当破!”
张良似是极感兴趣的揖了揖手:“还请大司马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