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永昌 第546节

  李信暗自吞咽了一口唾沫,臊眉耷眼的将一盏茶递给陈刀:“嗨,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关心则乱、一时失言啊,老刀可千万莫要和我老李一般见识。”

  “嘁!”

  陈刀不屑的看了他一眼:“你也就是个窝里横!”

  李信忍了忍,没忍住怼了一句:“你有种,你有种你戳到陛下面前去抗命啊!”

  陈刀手一顿,默默的将空茶盏放回了案几上。

  他,他也不敢……

  “好了,说正事儿吧!”

  这回轮到陈刀强行将话题掰回主题上:“战机,我不会错过,但这仗,我不准备再像以前那么打了!”

  李信提起茶壶给他续上:“怎么说?”

  陈刀略作沉吟,反问道:“你有没有细致的研究过朝中近期颁布的一系列政令?”

  李信想了想,试探着问道:“你是说……‘芒种’?”

  陈刀点头:“就是芒种!”

  李信:“这与我们行军作战有什么干系?”

  白虎军区当然是有军田的,但屯田和行军作战,完全不是一码事。

  “要说没干系,倒也的确没多大干系!”

  陈刀捏起茶盏,好整以暇的说:“可要说有干系……难道说你我不是大汉臣子?难道我白虎军区全体将士不是大汉臣民?朝中颁布的统一政令,我们凭什么能置身事外?”

  他放下茶盏,认真的说:“再换个说法,咱们和陛下的意志背道而驰,能有咱们什么好果子吃?”

  “这……”

  李信本能的就想反驳陈刀,军是军、民是民,二者职责不一,岂能混为一谈?

  可话还没出口,忽然又觉得陈刀说得的确在理,局部的理由再充分,也绝对不足以成为与整体的前进方向背道而驰的依仗!

  就好比说现在,陛下在号召全国百姓努力恢复生产、恢复生育,他们白虎军区却在这个时候,派出十几二十几万兵马,耗费海量的人力物力去九州之外大动兵戈……

  陛下对他们白虎军区的感官能好喽?

  全国老百姓对他们白虎军区的感官能好喽?

  可是看先前朝中对南疆大捷的宣传方向,陛下又分明是鼓励王师向外开疆拓土的……

  “吸溜!”

  李信连喝了三盏茶汤,才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做?”

  陈刀捏着手里的茶盏,言简意赅的说:“守土无限制、开疆有限制,兵贵精而不贵多,派少兵、打大仗!”

  李信曲直敲了敲案几,陡然起身快步走到兵棋沙盘值钱,手指在河西走廊与大月氏一带的数条路径慢慢的游走。

  陈刀轻手轻脚的站起来,走到他的身畔,关注他在舆图上的比比划划……

  片刻之后,李信偏过头来:“反主为客,分兵、游击?”

  陈刀怔了怔,心下忽然茅塞顿开,当即由衷的击节赞叹道:“李兄大才,我不及李兄远矣!”

  论通盘的战略谋划,李信的才能或许算不上拔尖。

  但论对敌人破绽的敏锐嗅觉,以及战术的天马行空,当世虽将星如云、猛将如雨,却无人能出李信之右。

  别的不说,单单只是“反主为客”这四个字,就如同拨云见月一样的解开了陈刀心头盘踞的难题。

  他先前想的,也是派遣大量的小股精锐兵马入西域,通过游击战术,摧毁大月氏的武力防御,从而达到开疆扩土的目的。

  但这个过程与目的,本身就是矛盾的。

  小投资、低风险、小回报。

  大投资、高风险、大回报。

  想用小投资,还不肯承担高风险,还想要大回报……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直到李信说出“反主为客”四个字。

  投资小?

  那就借别人家的鸡,生自己的蛋啊!

  还不肯承担风险?

  那就将风险转嫁到别人头上啊!

  虽然如此一来,回报也就难以保证……但本就是以小博大、一本万利的买卖,输了不亏、赢了就血赚,何乐而不为?

  “办法是好!”

  李信手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着兵棋沙盘,心里补全正通盘的战术,口里还略有些惋惜的说:“就是有些杀鸡取卵之嫌啊!”

  那么好用的镰刀,只用一次就弃了,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这还不简单?”

  陈刀笑道:“赢了咱们只要地盘与少量的财货就行了,其余的人口、粮食、财货,都让他们带走呗?西域最值钱的是疆土,最不值钱的也是疆土!”

  “高啊!”

  这会轮到李信由衷的竖起大拇指了:“老刀,某家越来越觉得,你有出将入相之大才啊!”

  陈刀哈哈一笑:“你我之间就莫要学那些酒肉朋友相互吹捧了,来,我们好好合计合计,敲定作战计划之后写份奏章上奏陛下,请陛下决断,特勤科的通讯渠道快,一去一来也就三五日的时间,耽误不了多少大事!”

  李信连连点头:“应有之意……对了,你方才的原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陈刀:“守土无限制、开疆有限制,派少兵、打大仗,兵贵精而不贵多。”

  李信:“这几句话说得太好了,简直是精准的切在了‘芒种’政令与‘布武’政令的脉上!”

  陈刀:“说了不相互吹捧!”

  李信:“成成成……”

第五百一十章 人定胜天

  大月氏某大部落。

  战马的嘶鸣、利刃斩首的破空声,与凄惨的哭泣声、哀嚎声,和浓郁的血腥味、焦糊味,交织成一曲盛大的征服交响曲。

  数千大月氏降兵头手相连的跪倒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看着徐徐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高大骑士。

  落日的余晖落在骑士华丽而威严的黄金战甲,以及胯下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的白马上,炫目得就像是从太阳中走出的战神!

  古老相传,白马是戈壁滩的精灵,是天神降临尘世的坐骑,是不可征服的天马……

  “你们是奴隶!”

  黄金骑士驱策着战马在人群中缓缓的游走,口中用半生不熟的大月语高声呐喊着:“你们的祖父祖母是奴隶,你们的父母是努力,你们是奴隶,你们的子女是奴隶,你们的孙子孙女是奴隶……”

  大月氏降兵们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想笑,觉得这个看起来英明神武的大夏人贵族,好像不大聪明的样子。

  他们是奴隶,当然祖祖辈辈都是奴隶,你说这些那不就是说废话吗?

  黄金骑士却像是没有看出他们眼中的无动于衷,继续大声说道:“你们没有自己的姓氏、没有自己的帐篷、没有自己的牛羊、没有自己的荣耀,你们是货物,是连牛羊都不如的牲畜!”

  “你们活着唯一意义,就是为你们曾经的主人,创造财富、创造荣耀,但你们无法再创造财富、无法再创造荣耀的时候,你们就将被遗弃在茫茫的戈壁滩,成为胡狼嘴里的食物,化作一坨臭不可闻的肮脏狼粪……”

  “接着是你们的儿女,你们的子孙,再继续重复你们的生命,为你们曾经的主人创造财富、创造荣耀,被遗弃、被胡狼撕咬,化作狼粪,永远都没有尽头!”

  “而你们曾经的主人,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躺在你们辛辛苦苦创造的财富上,就能坐在你们舍生忘死创造的荣耀上,大口羊肉、大口牛奶,住最大的帐篷、穿最柔软的丝绸、睡最美丽的女人……”

  “或许你们也曾感慨过命运的不公,但却不敢反抗你们曾经的主人,也无力去反抗你们曾经的主人。”

  “只能悲哀的拖着自己沉重的身躯,日复一日的给你们曾经的主人当牛做马。”

  “悲哀的看着妻女被曾经的主人欺辱、践踏,悲哀的看着自己一日一日的老去……”

  大月氏降兵们终于有了反应,他们抬起头看向白马上的黄金骑士,虽然他们依然不明白黄金骑士在说些什么,但他们的心头已经出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怒意。

  怒意是因为黄金骑士说的,好像都是事实。

  莫名其妙是因为,明明这些事好像都是事实,他们却像是今天才发现这个事实。

  井低的蛙,在没跳出井口之前,它是不会觉得井底狭隘阴冷的。

  早就被奴隶制同化的奴隶们,也是不会觉得奴隶制有什么不对的。

  他们甚至会以得到主人的赏识为荣,会以得到主人的赏赐为荣。

  再反过来,鄙视那些得不到主人赏识的奴隶,欺压那些得不到主人赏赐的奴隶……

  直到,他们看到更为广阔的天空!

  “现在,我来了!”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姓氏!”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帐篷!”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牛羊!”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草场!”

  “跟随我,你们将拥有自己的荣耀!”

  “跟随我,你们就再也不是货物、不是牲畜,你们将和我一样,都是一个独立的人,我会给予你们用双手创造一切的权力!”

  “跟随我,你们就再也不会被遗弃在戈壁滩里,而是会躺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喝着热气腾腾的肉汤,走完这漫长而荣耀的一生。”

  “跟随我,你们的子女,也再也不必向谁付出自己的一生,他们将作为你们生命的延续,继承你们的姓氏、帐篷、牛羊、草场、荣耀……”

  “跟随我,你们终有一天,能活的像你们曾经的主人一样,吃羊肉、喝牛奶、住大帐篷、穿温暖的衣裳,睡美丽的女人!”

  黄金骑士一句一顿,不断的拔高音量,最后字字句句都如同雷鸣般响亮而雄壮,几乎压下了周围仍在进行的征服交响曲。

  莫说在场的诸多大月氏降兵,就连周围持戈镇压这些大月氏降兵的雍州兵,都感觉心神摇曳,看向黄金骑士的目光,越发的狂热!

  当最后一声雷鸣落下,数千大月氏降兵鸦雀无声。

  周围只有那些曾经的贵人、头人们的哭泣声和哀鸣声,在悠远的回荡。

  白马上的黄金骑士,眺望着这数千大月氏降兵,拽着缰绳的大手捏得青筋蹦起、指骨发白。

  终于,在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入土之前,他看到了人群中燃起一缕缕火光,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

  看着势成燎原之势的星星之火,他悬起的心终于慢慢落了下去。

  他本该高兴的。

  但他心中却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他依稀记得,很多年前,就曾有人告诉过他这个道理。

  但他明白得太迟了……

  他挥手,用九州话大声说道:“解开他们的枷锁,请他们喝上一碗肉汤,从今往后,我们便是袍泽!”

  周遭维持秩序的众多雍州军将士齐声应喏,有序的入场,和颜悦色的给一个个大月氏降兵解开他们手脚上的枷锁,再将他们带到一个个篝火堆旁,亲手分给他们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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