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向面前的百越使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待朕好好招待使者,切不可怠慢。”
樊哙领命,起身侧身向堂下的百越使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名百越使者再次向刘邦行了一礼后,与樊哙一同出门去。
刘邦合上双眼,呼吸粗重中夹杂着阵阵咳嗽的休憩了许久,才挥手屏退了围绕在他身畔的两名百越少女。
两名百越少女躬身退下,赤足踩在木地板上的轻柔脚步声渐渐远去。
不一会儿,就有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涌入殿内。
“大王。”
轻柔的呼唤声,从殿下响起。
刘邦徐徐睁开双眼,如古井般平静而淡漠的双眸,徐徐扫过殿下的吕雉、吕氏兄弟、曹参、周勃、夏侯婴等人,目光所至,无人不垂下头颅以示恭敬。
“话,你们都听见了。”
他再一次合上双眼,淡淡的轻声道:“有何异议,说罢!”
殿下众人面面相觑,谁人眼中都有着强烈的开口欲望,但又谁人都不敢开口。
最终,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在了最前方的吕雉身上。
吕雉没回头,却已经敏锐的嗅到了殿内的异样气氛。
她略做沉吟后,放缓了语速温柔似水的轻声道:“大王可是乏了,不若先回寝宫安歇,待明日再议。”
刘邦没睁眼,只是轻笑了一声,说道:“朕若回去歇息,你们可就要睡不着了……”
吕雉听言,逆来顺受的向刘邦叩首,却也不再多言语。
殿下众人见状,在一阵目光交锋之后,再度将目光齐齐投到了周勃的身上。
包括吕雉。
周勃装傻的僵持了许久,却还是僵不过这些没义气的二五仔,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请大王恕末将逾越,私以为,大王此番用兵过甚,恐……前功尽弃!”
他未将话说清楚。
但殿内众人都听得明白。
这些年里,他们与大汉的联系,虽然从未断过一日。
但明面上,他们仍是向百越俯首称臣的‘新百越人’。
既是百越的一份子,那么自然就不能拒绝百越盟主的征兵号召,参与到入侵大汉的联军当中。
但这原本就是陈胜放刘邦南下的本意。
也是刘邦最希望看到的发展方向。
能参与到百越联军中,他们这一支人马对大汉才有利用价值!
倘若他们只能一直躲在百越后方,向大汉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大汉凭什么要费心费力扶持他们?
这些年来,南疆虽然再未发生过双方出动兵力总和超过五十万人级的,大兵团作战。
但是十几二十余万的“小打小闹”,却是每年都会来上好几场!
百越人要向大汉复仇,每每瞅着点破绽,就嗷嗷叫的往上冲。
白起要拿百越人的头颅铺就兵圣之路,百越人不主动,他都要下饵把他们给钓过来。
加上刘邦他们这一支二五仔里应外合,白起这些年着实是没少给百越人放血。
而刘邦他们这些年,也正是凭着左右逢源、输赢通吃的机遇,在百越之地一步步坐大!
现如今他们这一支兵马,已经成为百越内部足以与西瓯、南越、骆越等大部族平齐并坐的大部族。
不过既然是左右逢源,那么最关键的,当然就是拿捏好“分寸”。
出兵不能太少,太少百越人会对他们不满。
但也不能太多,太多大汉那头交代不过去。
过往历次百越联军北伐,刘邦出动的兵力,都保持在三到五万左右。
这个数字,不多不少,正好卡在百越人与大汉方面心坎上的一个数字。
谁都不得罪。
一次都没翻过车!
而这回,刘邦却一口气出动了十五万兵马!
兵力之重,仅次于桀骏出身的西瓯!
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出动如此庞大的兵力……
此事本身。
与刘邦的态度。
都值得琢磨!
至少,周勃他们,都觉得有问题,疑心自家老板这是故态又萌生了……
若是以前,他们说不定就稀里糊涂的跟着刘邦一条道儿走到黑了!
现在……
他们一想起南疆那边耸立的那头人屠,就觉得头皮发麻、心肝直颤!
身为二五仔。
他们这些年做得最多的,就是带着百越人,往白起的火坑里跳。
那些跳进火坑的百越人,可能并不觉得白起有多恐怖。
毕竟他们只死一次。
可能连白起长啥样都还没看清呢,就无了!
而他们,不但看清了。
还反反复复的看了二三十遍!
让他们去和那头人屠交手?
那还不如直接把他们的头颅割下来,收拾收拾装托盘里,给白起送过去。
至少还能落一个痛快、落一个体面!
要落白起手里……
能住上万人坑,都得是看在他们过往当二五仔的情面上。
要运气不好,撞上那头人屠心情不好,估计当场就烧成灰扬了!
……
刘邦久久未语,似是在品味空气中弥漫的恐惧气味儿。
好一会儿后,他才突然笑道:“你们以为,朕增兵是欲火中取栗?”
周勃不敢吭声。
后方诸将默默的将头颅垂得更低了。
“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道海!”
刘邦嗤笑着徐徐摇头道,丝毫没有掩饰言辞之中的鄙夷之意。
殿下众人低垂的眼眸中,却是连一丝一毫布满的情绪……都不敢有!
眼前这个阴鸷而坚韧的老男人身上,他们早就找不到一丝一毫昔年那个意气飞扬、豪气干云的故友的影子了。
“小打小闹,我等可以爱惜羽毛。”
刘邦淡淡的轻声道:“因为我们还有用。”
“可若是连眼下这等危及大汉国运的关键战役,我们还一心只想自保、只想着从中捞取好处……”
“留我们还有何用?”
殿下众人听言,心头皆是猛的一震。
这个层次的博弈,的确不是他们当下的思维境界所能看到的。
当然,作为臣子与战将,这本来就不是他们应该思考这样的问题。
“另外……”
刘邦仿佛没有嗅到空气中的震惊气味儿,自顾自的说道:“你们这些年给的百越人当牛做马,是不是当得越来越顺手了?”
他伸出一只手,指着桀骏身在的西瓯王城方向,淡淡的说:“吾欲取而代之!”
……
“大将军以为,那刘邦这回敢反么?”
朱雀军区作战会议室,孔笑吟吟的问道。
上方,白起抱着双臂仔细的端详着兵棋沙盘上的地形,闻言头也不抬的说:“老夫倒是挺希望他反!”
昔年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已经变成了一头钢针般乌黑浓密的寸板,配合他挺拔魁梧的身姿,谁还能看出他已是百岁高龄?
恐怕说他才过不惑之年,都有人信!
“那厮已经成精了,滑不留手的紧。”
另一侧的王贲摇着头的感叹道:“大将军要想将其与百越人一并收拾了,难度还是大了些!”
白起点了点头,认同了他的说法:“正因为如此,才应早些将其除去,以免养虎为患!”
孔随口应和道:“陛下向来不喜内部倾轧……”
“笃笃笃。”
未等他将话说完,站在他对面的王贲已经叩击着沙盘,打断了他的话语:“慎言!”
孔陡然反应过来,感激的看了王贲一眼。
白起也瞥了他一眼,只是眼神有些不悦:“陛下不愿我华夏儿郎将性命浪费在内部倾轧、同胞相残上,乃是当之无愧的仁君之念,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王贲尴尬的笑道:“这不是特殊时期,怕老孔的话传入有心人耳中,被误解吗?小心无大错!”
“你这种想法,很有问题啊!”
白起直起了腰杆,神色肃穆的说:“你这是防的谁?又是不相信的谁?难道在你的眼中,陛下……”
王贲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慌忙求饶道:“末将一时想错、别无他意,请求大将军开恩,饶末将一命!”
白起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他还是觉得,王贲的想法有问题。
不过眼下这时候,的确不适合说这些!
他继续端详沙盘。
王贲如蒙大赦的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的偷偷瞥了白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