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端起宫人刚送进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徐徐说道:“朝中的政务,您暂且先循着儿子定下的国策往前走,坚持鼓励生产、恢复民生、轻徭薄赋三十年不动摇!”
“用人方面,以尚书令范增为主,户部尚书萧何、礼部尚书陈平为辅,御史大夫韩非与锦衣卫陈风共监之!”
“范增的忠诚毋庸置疑,但是那老儿心性太狠,做起事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您得替他把这关,别让朝廷的政策,好心办了坏事儿!”
“户部尚书萧何,打磨了这些年,才能已经历练出来了,可以大用,但尽量注意一下,别让此人接触到与百越相关的政务,他与越王刘邦那群人牵连太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礼部尚书陈平,忠诚有、才能也够,就是心性阴暗、虚浮了些,可以用、但经不起大用,嗯,就像是一把过于锋利的刀子,好用,但得防着它崩断,也得防着伤到自己……”
“军队这边,暂且先保持现有的格局不变,待到白起覆灭百越之后,再令他回京出任兵部尚书,换蒙恬去统领朱雀军区。”
“须得注意的是……”
“蒙恬心思太重、过于求稳,得多捧着。”
“李信性子太傲、用兵太险,得多敲打。”
“而白起,在经南疆最后一役后,功名将达到巅峰,但此人所求唯名垂青史、流芳百世,只要满足他这一点,他就能作为我大汉的镇国神器!”
“但须得注意了,待其剿灭百越之后,就再也不能放他下去统兵了,到时候他坐镇中枢,而各军区军事主官,都是追随我们打天下的老将,且有红衣军拱卫中枢……就算他心思生变,亦或者他麾下部将心生不臣,也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至于项羽,短时间内,除了正常的军令往来,您莫要管他的其他事,待有朝一日收到儿子从关外传回的讯息时,你就把此人交给范增,范增自然会收拾他……”
他越说越巨细无遗。
陈守却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清娘、阿鱼,时候不早了,你们先带着小兔崽子们下去歇着吧!”
他突然扭头,用不容置疑的语气对赵清和阿鱼说道。
被打断的陈胜闭上嘴,没有再急着说话。
赵清看了陈胜一眼,也慢慢的拧着两条秀气的柳叶眉。
她松开怀里的大牛二马,轻声道:“去,先随你们二娘去歇息,阿娘还有些话,要对你们那兔崽子爹说!”
陈胜:……
阿鱼看了看怀里睡眼朦胧的小公主,再看了看可怜巴巴的小兔崽子俩,指无可指的她,只能起身向陈守揖手道:“父亲大人,女儿告退。”
陈守勉强挤出了一抹笑容,颔首道:“快回宫吧,看把咱小公主给困的。”
阿鱼抱起陈小鱼,大牛二马一人拽住她一边衣袖,娘仨在一大群侍卫与宫人的簇拥下,回寝宫安歇。
陈守与赵清的脸色,随着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肉眼可见的严厉了起来。
陈守眉头紧锁:“你方才那些嘱咐,咱听着,怎么有交代后事那味儿?”
赵清面色不善:“大郎这是要抛妻弃子、一去不回吗?”
陈胜咂了咂嘴……有些苦涩。
虽然这事儿的确很残酷。
但他的确没想过,要瞒着老父亲与发妻。
一方面,是他清楚,瞒不过去。
另一方面,是他不愿他们,因为没能与他好好道别,余生都活在悔恨当中……
“出了九州,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陈胜坦然的回道:“若是一帆风顺,固然是好,可若是凶多吉少……提前把该交代都交代好,也好过我真出了什么意外才手忙脚乱。”
陈守:“非打不可吗?”
赵清:“就不能不去吗?”
陈胜看了看老父亲、再看了看夫妻,叹息道:“非打不可、非去不可!”
陈守紧紧的攥着拳头,忽然一掌拍断座椅,怒喝道:“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咱还没死呢!”
父母在,子轻言生死,为大不孝!
赵清亦红了双眼,将唇角都咬出了血。
陈胜见状,起身走到赵清身旁,半拥着发妻,尽量心平气和的说:“但凡还有其他的办法,我都不可能用这种鱼死网破之法!”
“可没有……”
“阿爹,我是您的儿子。”
“可我也是大汉的人皇!”
“我有我的使命、我有我的职责!”
“就像英烈祠中的那些王师将士们,他们冲锋陷阵、血洒疆场之时,不曾退缩!”
“这回轮到我去拼命了,我也不能退缩!”
“我不能丢他们的脸!”
“更不能让千千万万大汉儿女、子孙后人,都因我陈胜一人而挺不起胸膛来!”
陈守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陈胜,将陈胜面沉似水的模样慢慢与英烈祠上那些烟雾缭绕的灵位联系在一起……
他疲惫的闭上双眼,身上那股粗豪的刚硬气息,就像是退潮一样般缓缓消散,整个人一下子就苍老了许多。
“罢罢罢,你既有职责在身,那就去吧!”
他呢喃着轻声说道:“爹会替你守好你缔造的这个王朝……一定会守好的!”
陈胜看着一生要强的老父亲,露出这副无力、彷徨的模样,心头亦堵得仿佛压了块大石头:“一家子,有儿子一人去冒险就够了,往后您就别再亲自去找那些西方教秃驴的麻烦了,全权交给锦衣卫吧,要嫌不够痛快,召五万红衣军入京,彻查京畿之地也成!”
陈守听言,睁开双眼气急败坏的骂道:“陈小二那个兔崽子,他答应了乃公不告诉你的!”
老父亲恼羞成怒,陈胜心头却好受多了,毫不犹豫的再度背刺了陈风一刀:“您也不想想,锦衣卫是人皇亲军,这种事,他怎么可能瞒着我?”
陈守:“看乃公回头怎么收拾他!”
陈胜摇着头:“您就别为难他了,他也只是左右为难……”
说道这里,他忽然又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阿爹,如果……儿子是说如果,如果儿子真那么点背,撞上了那个万一……这天下,您坐得住就坐,等以后看大牛二马哥俩谁更成器,就交给谁。”
“倘若您拼尽了全力,仍旧坐不住……”
“不妨急流勇退,舍了这皇位,带着咱家人到幽州隐居。”
“上有三皇五帝、孔老夫子与庄老夫子等人护佑。”
“下有我红衣军三十万将士护卫。”
“只要后来者不蠢到为他人做嫁衣,当不至于过分为难咱家人才是。”
“您也看到了,这破位置也就看起来光鲜,其实真不是什么好差事!”
“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天天跟人勾心斗角、处理不完的麻烦事,遇到什么抹不开的破事儿,还得硬着头皮顶上去!”
“也就是不能重来,要是能重来,儿子绝对不造什么劳子反,提前就带着咱家人一溜烟儿的出海去,找个岛占岛为王,从此不服天管、不服地管,自己管自己……”
陈胜发自内心的吐槽着皇帝这个职业。
陈守看着独子眉眼间那说不出的疲惫之意,心头回想着过去这几年他过的日子……
心头的心疼之意,无法用言语来表述。
不是皇帝这个职业福利少。
而是你打开的方式不对啊儿砸!
第五百二十三章 虽远必诛
凌晨。
刚合上双眼不久的陈胜,忽然被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唤醒。
他睁开双眼愣了两秒,昏昏沉沉的神智突然就清醒了,抬手一环,便拥住了趴在他手臂上泪流不止的发妻。
察觉到他动作,赵清卷缩着身子使劲儿往他怀里拱了拱,听不见啜泣声,但温热的泪水却打湿了陈胜的胸襟。
他又是心疼又是内疚的抚摸着发妻柔顺的长发,轻声低语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赵清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陈胜心头越发愧疚,低声道:“大姐,这些年……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呢。”
赵清闷闷的开口,声音有些嘶哑:“这些年大郎宠着大姐、护着大姐,从未对大姐说过半句重话……是大姐不争气,辱没了大郎的英雄气概!”
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陈胜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陈胜听后,紧了紧发妻柔软的腰肢,脑海中慢慢的掠过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大姐,我有跟你说过吗?其实这些年,我最感到幸运的,并不是得了这大汉江山,而是能与你结为夫妻,养育大牛小马哥俩……”
赵清趴在他的胸膛上,他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声,就像是一股暖流,顺着她的耳朵一直流进了心里:“大姐一定是行了十世的善事,今生才能和大郎结为夫妻。”
“只可惜啊,这辈子我除了是大姐的夫君,还是大汉的人皇。”
陈胜喃喃自语道:“若还有来生,我一定什么都不干,天天就守着大姐,生上十七八个儿女……”
赵清捂住了他的嘴,嗔怒道:“说的什么胡话,你正当壮年,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陈胜从善如流的连声说了三个“好”字儿,语气轻柔得就像哄小孩儿。
但他的心头,却是少有的不安。
赵清收回手,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珠,强打精神说道:“大郎尽管放手去做你该做的事,无须记挂家中,妾身会代大郎孝敬父亲大人,抚养儿女……”
陈胜忍不住笑了笑,拍着她的背心温言道:“好了,咱们都别太紧张,一次正常的统兵出征而已,没必要整得跟生离死别一样,你心宽着些,指不定我就出去个三五月,就大捷凯旋了!”
赵清咬了他一口,怪他又说什么生离死别。
陈胜:“好吧好吧,你不乐意听,我就不说了,睡觉睡觉……”
夫妻二人不再说话,寝宫中再次恢复安宁。
但无论是陈胜,还是赵清,都再没有任何睡意。
陈胜心头的不安。
赵清心头也有。
……
之后的三日里,长宁宫内群臣穿行如织。
各部肱骨重臣,一个不落的都被陈胜召进长宁宫,挨个挨个面授机宜……
借此,陈胜平稳的完成了执政权的交替,以及敲定朝廷下一个五年的施政方向。
三日之后,有千年老龟驼无字碑出水,行至金陵城北门外,力竭而亡。
无字碑送至陈胜面前之时,空白的碑身之上,忽然像银幕一样出现了一副画面。
画面的色调很黯淡,但陈胜仍一眼就认出了画面中的荆轲。
卸下一身甲胄,只拿着一柄尺长匕首的荆轲!
他看着荆轲跃起,仿佛一道拔地而起的雷霆那般,光芒四射的朝着天空中漂浮着的那两点猩红光芒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