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远离军伍,已经太久太久了。
“陛下。”
陈风见了他张了好几次口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窘迫模样,小心翼翼的低声提点道:“边疆有战事,您应该先召兵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入宫觐见,询问破敌之策、清点国库粮草……”
陈守如梦初醒,当即喝道:“蒙毅,火速传兵部尚书蒙恬、户部尚书萧何,入宫觐见!”
蒙毅捏掌一揖到底:“唯!”
陈守绷着脸目送他快步离开偏殿,待起踏出偏殿之后,整个人才猛地的松了一口气。
“这位置,真不是人坐的!”
他走到殿下,愁眉苦脸的低声向陈风抱怨道:“也不知道你大兄这些年,都是怎么熬过来!”
陈风吓了一大跳,连忙揖手道:“陛下慎言,此间乃是宫闱禁地、陛下又有衮服在身,君臣之礼万万不可乱!”
陈守伸出去拍他肩头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陈胜的难处。
也忽然意识到,这些年陈胜一边治理偌大的王朝,一边与自己斗智斗勇,到底有多不容易。
人皇、人皇……
管着天下人。
也被天下人所管。
约束着天下人。
也被天下人约束。
何时才能做自己?
……
五万虎贲军精锐,在大月氏与乌孙两国百姓箪食壶浆的热气护送下,顺利的通过了河西走廊与西域地带的缓冲区域,正式进入到哈密盆地的戈壁滩中。
一路上,大军昼伏夜出,日行军近百里!
缺水了,陈胜便招来雨水,给大军补充水源。
缺粮了,护国神兽般运输机便来往JYG与大军之间,为大军运输粮秣。
行军虽苦,却还不至于煎熬。
复行七八日后,大军逼近楼兰国附近。
按照事先规划的路线,大军将从楼兰国沿着塔里木河一路西北上,横穿整个塔里木盆地,途径龟兹、姑墨,到达疏勒,转到西南,穿过昆仑山山脉,进入到孔雀王朝境内。
这是白虎军区的参谋部整合了无数西域的情报,从中整理出来的一条从河西走廊去到孔雀王朝最近的路线。(玄奘西行回国的路线)
“报!”
一骑斥候飞马至陈胜面前,翻身下马,愤愤不平的大声道:“启禀陛下,楼兰国军非但不应允我王师借道西进之请求,还胆敢向我王师使者放箭……”
陈胜上上下下的端详他。
斥候感应他的目光,委屈的把自己手臂上的擦伤亮给陈胜看……真的只是擦伤,勉强能见一丁点血痕那种。
这理由,的确很扯。
不过够了!
陈胜转头,迎着后方一双双亮晶晶的双眼,风轻云淡的笑道:“我曾听闻,楼兰女王艳绝西域……我想看看!”
他声音明明很轻,却清晰的传进了每一个虎贲军将士的耳中。
万千双亮晶晶的目光齐齐一愣。
而后,一抹狰狞的笑意,慢慢的爬上了他们朴实、敦厚的面容。
长刀出鞘的声音,响成一片。
雪亮的刀身反射着灿烂的阳光,仿佛一片镜湖!
陈胜拨动马头,让到路旁,轻轻的说道:“去吧,注意安全!”
大军自他面前狂奔而过。
大风,卷起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
嬴政带着五千秦军,应约赶到楼兰国的时候,虎贲军正在屠城……
成车成车的尸首从城里,运送到郊外。
原本的黄沙城池,已经被鲜血浸成了黑土地。
“秦王来得正好!”
陈胜亲自出城迎接嬴政,兴致盎然的把着他的手臂一同往城内行去:“楼兰女王正在给将士们献舞……”
嬴政被他抓着手臂,浑身寒毛都快竖起来了!
而他身侧随行的赵佗,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甲衣。
第五百二十六章 红脸白脸
滴血的长刀,反射着跳跃的火光。
这厢,大批如狼似虎的虎贲军将士,用一口口血淋淋的长刀架着都如糠筛的楼兰王室众人。
那厢,身披黑色半透明纱衣的精绝女王、与身穿蓝色绸缎的楼兰女王,噙着泪花在高台上跳着热情火辣的胡舞,洁白的赤足每一次跳跃、丰腴的腰肢每一次颤抖,都会引得周遭观舞的虎贲军将士们大声叫好!
平心而论,两位女王已年逾四十,在失去了权力的装点和烘托后,臃肿、发福的身姿与美艳二字扯不上任何的关联。
怎奈何,“女王”这个头衔,已经胜过世间一切虎狼药……
高台正对应的观景台上。
陈胜亲手烹制了两盏茶汤,将其中一盏推到对面的嬴政身前。
“谢陛下。”
嬴政低头看着清澈的茶汤,思绪不由的穿越时间与空间,回到了那年的咸阳州牧府,李斯也曾为他烹制过一盏相差无几的茶汤。
可惜了啊。
时光不能倒退,人生不能后悔……
嬴政双手捧起茶汤浅浅的抿了一口,坦然的放下作聆听状。
“你在西域做的事,我听闻了。”
陈胜漫不经心的拨动着面前的茶盏,淡淡的说:“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想法也不错,只是时间并没有站在你这边。”
这些年里,嬴政试图在西域复制他在九州走过的路。
但是因为文化、环境以及语言的差异,嬴政努力了六七年,也仅仅只收获了一支较为死忠的奴仆军。
而他真正为之奋斗的事业……收效甚微。
嬴政抿着热茶沉思了片刻,诚恳的揖手道:“请陛下指点迷津!”
在旁人眼中,他在西域的大势已成,霸主之姿,已无人可挡!
可他自己清楚,现在的他,与过去的精绝、楼兰、龟兹、大月氏、乌孙……并没有任何的区别。
精绝、楼兰、龟兹、大月氏、乌孙等等小国,都曾在西域称雄一时!
可如今,除了龟兹还存在,其余的诸国,不是已经消亡,就是正在消亡。
嬴政所求,绝非昙花一现!
“指点?”
陈胜笑了笑,指着对面献舞的楼兰女王:“我这不正指点着吗?”
嬴政怔了怔,思维有些跟不上陈胜的节奏。
陈胜指了指一旁的茶壶,嬴政会意提起茶壶给陈胜的茶盏续上茶汤,末了给自己的茶盏里也续上一盏茶水。
陈胜看了看自己的茶盏,再看了看他的茶盏,淡淡的笑了笑,轻声道:“子曰:君子畏德、小人畏威!”
“西域,不毛之地、不开化之地、弱肉强食之地,仁人君子少之又少,小人禽兽遍地皆是!”
“你以为,你在此行王道,以仁政感化他们、收服他们,挑战的是西域诸国吗?”
“你挑战,是这片土地上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环境、文化、传统,乃至于他们的血统……”
“你嬴政一人之火焰,能敌此间冰冻千年之寒?”
嬴政怔了许久,脑海中似有一道火光闪过,心中积郁了多年的力不从心之感,尽皆迎刃而解!
他郑重的向陈胜揖手道:“还请陛下教我!”
陈胜看着他,忽然笑道:“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自称一声臣吗?”
嬴政蓦地惊出了一声冷汗,张了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默认、已经接受了为人下、为人臣的现实。
往日里无论是面对以王翦、陈刀、吴广为首的一众汉将。
还是面对他麾下的以魏缭、赵佗、章邯为首的一众秦军。
他都能面不改色的以汉臣的身份自居。
可如今面对陈胜这位真人。
他才发现自己还是说不了假话……
“罢了!”
陈胜偏过身子望向那边的舞台,意兴阑珊的轻声道:“认也罢、不认也罢,只要你还是认你是华夏人,就不枉我给你烹着一壶茶!”
嬴政不吭声,只是揖手。
“正所谓,乱世用重典、沉疴下猛药!”
陈胜凝视那厢大汗淋漓却还不敢歇息的两位女王,淡淡的说:“西域的乱象,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捋不清、也不能去捋,一捋就得把自己给绕进去,只能从外部快刀斩乱麻,干脆利落的扫平西域现有的格局,再在废物之上建立起新的赶高楼广厦!”
“你是要统御西域的人,不适合来做个恶人。”
“这回我就顺道给你搭把手,掀了这西域,再造乾坤。”
“至于你能走到哪一步,那就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力量强弱高下太过悬殊。
身处劣势地位的嬴政,不得不在心间逐字逐句的拆分陈胜话语、揣摩背后的用意,寻找其中可能存在的陷阱。
到了他这个层次,谁还会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啊?
可即便是他带着“汉王定然意有所图”这样的预设,将陈胜的话语掰开了、揉碎了反反复复咀嚼了好几遍,依然没能找到任何的陷阱、丝毫的别有用意!
“你图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