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本愿经?”
陈胜收剑回鞘,两条刚硬的剑眉拧成了一团。
地藏?
地藏王?
地府?
地狱?
他思维胡乱发散着,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下一悸,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攥住了他泵动的心脏。
他惊恐欲绝的元神出窍,一瞬千里的向着九州、向着金陵掠去。
……
半个时辰之前。
长宁宫、后宫花圃之中。
赵清怀抱着一件未完工的雪貂大氅,专注的缝制着,火红的夕阳打在她略带几分丰腴的莹润侧脸上,如秋泓一般温婉、静美。
仿佛,城里的一切混乱,都与她无关。
忽然,北城门停息的战鼓声,再度擂声。
突兀的激烈鼓声,唤醒了她沉浸的思绪,手里的缝衣针一个不慎,刺破了左手中指指尖。
一滴鲜血,在雪白银亮的大氅上,留下了一朵血梅……
“可惜了。”
她看了看这朵血梅、再看了看即将下山的火红残阳,悠长的叹息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惋惜这件雪貂大氅。
还是在惋惜火红的残阳……
第五百四十七章 天道轮回
赵清起身,仔细的将未完工的雪貂大氅折叠好、抚平每一处褶皱,交到身侧宫女的手中。
“大公子与二公子呢?”
她问道。
宫女屈膝揖手:“回娘娘,大公子与二公子在虞夫人宫中。”
赵清闻声往阿鱼寝宫方向望了一眼,眸子浮起些许挣扎之色。
似乎是感知到了她的犹豫,无数佛光闪耀的尘埃凭空在她前方显现,汇聚成一个手持禅杖的白衣僧人虚影。
这白衣僧人浑不似其他胡僧那般黝黑、干瘪,外形放到极肖中原人士,肤色白皙、身形修长,生得剑眉星目悬胆鼻,外加一身胜雪的白衣,颇有几分丰神俊朗之姿!
来人现身之后,无视宫人惊怒的尖叫声,以及周遭纷乱、沉重的脚步声,竖掌毕恭毕敬的向赵清行礼道:“娘娘,该上路了,莫要误了吉时!”
赵清一挑眼眸,凤阳之中的温柔、沉静之色在顷刻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变得冰冷、威压、睥睨,仿佛高高在上的一代女帝!
“放肆!”
她轻声说道,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似有无穷伟力。
弯腰行礼的白衣僧人,顿时闷哼一声,由佛光尘埃构成的躯体当场就坍塌、压缩成黄豆大小的一颗舍利子,后再陡然碎裂成一蓬齑粉。
齑粉随风消散,赵清轻出了一口气,又恢复了往日里那副随和、温柔的模样,气场变化之大,直将一旁斥候她八年多的宫女都看得目瞪口呆!
“这件大氅……”
她伸手不舍的抚了抚宫女怀中的银貂大氅,轻声说:“送到虞夫人手里,请她代为完工……天又要冷了,陛下还缺几件御寒的衣物!”
“往后,大公子与二公子,也请她代我好生抚养成人,替我转告她,就说:‘大姐说话不算数,往后这个家,就全靠她了……’”
“陛下回宫后,一定会召见你,到时候你代我转呈陛下,就说:‘大姐只是先下去照顾婆婆和阿娘……哎,他哪里会听这些。”
她低下头,一手蒙住双眼,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她这些话,将平素机灵的小宫女都吓懵了,颤颤巍巍、哭哭啼啼的低声道:“娘娘您别吓婢子,您知道婢子打小胆就不大,可经不住您吓……”
赵清用力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双眼红红的轻轻抚了抚小宫女的脸颊,勉强的挤出了些许一点儿都不漂亮的笑容:“别怕,陛下不会难为你的,到时候陛下问起来,你就代我转呈他,说大姐就在下边等着他、哪儿都不去,他不准急着下来寻我,好好的治国、好好的持家、好好的把小崽子们养大,我们夫妻,终会有再见之日……大姐今生能嫁与我家大郎为妻,心愿足矣!’”
说完,她转身飘然飞向北方,晶莹的细碎泪花洒落在花圃中,花圃中竟开出大片大片的芍药花。
而随着她的飘然而起,天空中原本隐形,需要亚圣级的修为才能看见到的佛光,也渐渐显形。
就见落日前的昏黄天空中,忽然绽放出一朵朵灿烂的金莲,庄严而盛大的梵唱围绕在赵清的四面八方,仿佛她就是佛。
“闭嘴!”
赵清恼怒的一声喝退了金莲与梵音,周身玄黄之气激荡如狼烟,将她身上的儒裙常服一点点的扭转为与陈胜的衮服形制相差无几,只是颜色、花纹与瑞兽略有区别的黄色衮服。
她伫立在北郊上空,凤眸含威的一句一顿厉喝道:“吾乃大汉皇后陈赵氏清,今身化六道轮回,补天地之缺、全大道之本,此乃吾华夏大汉之家事,岂能假外夷胡僧之手,我王师英烈何在!”
她的声音远不及陈胜一言冠三军时那般铿锵有力、庄重威严,但言语之中的那股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之气,却是丝毫不差!
“岂曰无衣!”
一声抑扬顿挫的高呼,应声自西郊英烈祠中响起,一干残破却威风凛凛的玄旗徐徐升空,冲进即将落土的残阳中。
长安区陈家大院之中,不知多少人听到那一声抑扬顿挫的声音,泪湿了双眼……那是陈小六儿陈季的声音啊!
“与子同仇!”
数十万人的悠远怒吼声,像是从好几座山外传来、又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阴风怒号、黑云漫天,残阳退避、佛光消散!
面对如此石破天惊的场景,满城老小都惊呆了,不知多少人的三观在这一刻碎成了一地拼都拼不起来的渣渣。
就连那些信奉科学、拥抱新生活的进步青年,脑海中的狂热三观都裂开了无数的缝隙,只能以种种诡辩来自我说服……
‘陛下说的是‘怪力乱神’,这可都是咱们王师的自家手足、自家弟兄,那能算‘怪力乱神’吗?’
‘陛下说的是‘牛鬼蛇神’,天上这位可是皇后和英烈祠的英雄们,哪个算是‘牛鬼蛇神’?’
‘陛下可从未禁制过咱们祭拜祖宗,连破山伐庙,都特地把祖宗祠堂给排除在外……这岂不是说,陛下早就料到会有此着吗?’
“我已经领悟了一切!”
而晏清殿前,陈守拼命的挣扎着,要上天去拉住赵清,他不知道什么叫六道轮回,也不想知道什么叫六道轮回,他只知道,儿子将这个家交给他照看,那他就必修一个不少将这个家交还给儿子……
索性蒙毅带着一票王廷侍卫,没命的缠着陈守,才没让他冲到北郊。
北郊上空,赵清最后一次凝望长宁宫的方向,晶莹的泪珠飘出眼角,破碎成无数尘埃,每一粒尘埃之中,都装着一个陈胜。
有陈胜脸色惨白的捂着熊皮褥子坐在厅堂前,候她回家的样子。
有陈胜睡得朦朦胧胧将脸伸到他的跟前,要她给他洗脸的样子。
有陈胜陪着笑,一脸心虚的跟她解释,他真的不是故意拆家的样子。
有陈胜紧紧的搂着她,双眼冒小星星的仿佛搂着整个世界的样子……
‘一辈子,真长啊……’
她闭起了双眼,双手结印,坚定的一句一顿说道:“天地在上、众生在下,诸天神圣仙佛共鉴之,今陈赵氏清,身化六道轮回,补天地之缺、全大道之本!”
“即日起,生者有所、亡者亦有其所!”
“即日起,行善者有奖、为恶者有罚!”
“即日起,万物无类别、众生无高下!”
“即日起,吾大汉行善积德之子女、不堕异类,忠君爱国之子女、不投异域……”
“六道,立!”
“轮回,现!”
她一掌推出,神秘莫测的六道轮盘显形。
漫天乌云当中,跃出一身姿挺拔的玄甲小将,高举着巍峨的大汉玄旗,大笑着投向那六道轮盘:“哈哈哈,弟兄们,上路啦……王于兴师!”
“修我戈矛!”
“杀上九天!”
乌云滚滚涌入六道轮盘当中,六道轮盘越来越大、气运越来越雄浑。
赵清的躯体,却在一点点的崩解,化作千丝万缕玄黄色的光芒,融入六道轮盘之中。
在她的意识陷入冰冷黑暗的沉寂之前,一道流星般的玄光,拖着长长的焰尾激射而至。
感知到熟系的气息,她努力腾出一只残缺的手臂,伸向那道熟系的气息:“大郎……”
“啪。”
她的身躯彻底崩解,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融入六道轮回当中。
明明微不可闻的声音,在这一刻却如同天崩地裂的巨响一样,在无数人的心头响起。
下一秒,陈胜的身影出现在了六道轮回的边缘,他努力的伸着手,却抓了个空。
他伸着手,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十几万人都看着他伸着手,不知所措的愣在了原地。
不知多少人由衷的希望,时间就此永远的定格在这一瞬间。
只要时间定格在这一瞬间……
他就永远都不会醒来。
永远不用去面对失去发妻的痛楚。
可是不等他回过神来。
已经有许多人忍不住,先一步哭出声来。
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也要经历这样的厄运呢?
不知过了多久。
陈胜终于回过神来,只感觉遍地生寒,就好像身体的某个地方,破了一个大洞,东南西北风打着旋儿的这个大洞里吹进去、再从天灵感上喷出来……
他完全不敢去思考、也不敢去面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到底是怎么了。
潜意识里,只要他不去面对、不去思考,大姐就还在家里等他回去,而不是面前这个破摩天轮里。
他慌慌张张的四下乱瞄着,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喵个什么,但他很快就看到了地面上那个手持禅杖的白袍僧人,以及他背后那一大群胡僧。
以他的境界,当然一眼看出来这些秃驴,都是死秃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死的就不能再杀他们一次吗?
他如获至宝的双手高举过顶,以双臂为剑劈向那一团西方教胡僧。
雪亮的剑气,在刹那间照亮了整座金陵城……
但就在剑气即将落在那一群胡僧头上的瞬间,陈胜的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熟悉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