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领命,躬身退出木工房。
陈胜自己动手,用裁纸刀裁出一张一尺见方的白纸,再往砚台里倒上一点点茶水,拿起墨锭在砚台中缓慢的打圈研墨。
足足一炷香后,他才放下墨锭,提起狼毫小笔饱沾浓墨,可笔锋即将触及白纸之时,却又顿住了。
他复将毛笔搁回砚台,再次端起茶碗,小口小口的抿着冷却的茶水……
又是好一会儿后,他才终于放下茶碗,再次提起狼毫笔,在雪白的纸张上写出一个个端端正正的小楷黑字。
“地母娘娘赵清亲阅:
获悉地母娘娘之口讯,我心甚安。
有关地母娘娘所询我大汉雍王、越王之英魂去向一事,我有些许拙见,请地母娘娘酌情定夺。
雍王性狡诈,有大气魄、大毅力。
越王性阴狠,有大志向、大恒心。
此二者皆非池中之物、一遇风云便化金龙。
人间种种,于他二人当如过眼烟云,只可为引、不可为凭。
若无绝对把握,宁可错失良机、也绝不可捧他二人登临高位,须知自古放权容易、收权难。
若有绝对把握,也需加以制衡,只可信其才能、而不可信其品德……”
写到此处,他停笔沾墨,沾了许久,他才换行继续写道:
“另告地母娘娘,我儿陈启、大婚在即,儿媳乃是我红衣军老卒之女,我亲自去看过,性子朴素、康健活泼、大方开朗,颇有我家大姐的风范,想来我家大姐若是还在的话,定会倍感欣喜……”
他标注了个逗号,还想继续往下写,可提笔刚想写一个“若”字儿,笔锋就又顿住了。
良久,他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轻轻搁下毛笔,取出自己的私印,在白纸左下角留下了一个“汉陈胜”的红色印章。
他的私印,当然不及雕刻着‘自强不息、既寿永昌’的大汉人皇之宝效力大。
但这并不影响这份文书是人皇圣旨的本质……连口谕都是圣旨,加盖了私印的亲笔文书,当然也是!
适时,蒙毅跨过门槛,揖手道:“陛下,车驾已备好,您是否需要换一身衣袍?”
陈胜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身儿粗布短打,点头道:“是要换一身儿衣裳。”
……
西征路上。
项羽率领着两万五红衣军精锐,化作五条钢铁洪流,在山林间交替掩护着向前奔腾着!
藤蔓密布、陡峭崎岖在他们的脚下,就如同平地一样,雄壮的脚步声如同山洪过境,漫山遍野都是轰隆隆的声音,惊起鸟兽无数。
而就在他们看不见的高空之上。
鲁菽正攥着化作人形、身披士卒甲的大毛,苦口婆心的劝说着:“小祖宗诶,你不好好在金陵待着,上这儿凑什么热闹,不知道那些秃驴最擅长的就是降妖吗?”
“老小子!”
大毛急眼了,指着自己这张极肖陈胜的俊美面容,大声嚷嚷道:“睁大你的老眼看清楚喽,本王是护国神兽,护国神兽你懂么?妖怪是个什么档次,也敢拿来与本王相提并论?”
“好好好,你是护国神兽、你是护国神兽还不行么?”
鲁菽宠溺的用哄小孩的语气说道:“你看,你是咱大汉的护国神兽,这里又不是咱们大汉的疆域,你搁这儿护个啥啊,快回金陵去吧,听话,再不回去,陛下可就又发现你偷溜出来闯祸了……”
一听到“闯祸”二字,它暗金色的漂亮眸子里就闪过了些许慌乱之色,但它还是梗着脖子大声说道:“什么闯祸?我闯什么祸了?护国神兽的事,能叫闯祸吗?”
“别闹!”
鲁菽抬起粗粝大手,抚着他叛逆的脑袋,放缓了语气劝说道:“这回与你们上回过来不一样,上回你跟随陛下过来,那些秃驴知晓陛下只能在孔雀国出口恶气,伤不到他们的根本,所以他们没有和你们拼命。”
“这回咱们王师大军可是摆明了来覆灭他们的国统、吞并他们的疆土的,你没见着这一路上西方教的各路罗汉比丘、护法神兽,就跟烤蚂蚱一样,一串一串往上凑么?”
“你速度那么快、飞起来都没影儿的,我们根本就没办法护着你,你要是磕着碰着了,陛下得多伤心啊?”
“听话!快回去吧!”
他说得苦口婆心,可正直叛逆期的大毛,哪里听得进去这个?
他将脸偏到一旁,梗着脖子大声道:“我就不回去,我是护国神兽,我要带头冲锋!”
鲁菽耐心耗尽了,正想动真格的,强行将这家伙扭送回金陵,余光就瞥见前方的虚空中突然绽开万丈佛光,一座由成千上万颗明晃晃的光头勾连而成的浩大阵势,徐徐由虚转实,横亘在了大军前进的方向。
‘来了!’
鲁菽心下凛然,大手攥着大毛强行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机灵着点,我真护不住你!”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道或魁梧、或昂然、或诡异的身影,就在他周围显现出来。
身披青铜战甲、手持青铜战戈,驾牛车的孔子!
身披五彩法衣、头戴恶鬼面具、置身于闹市虚影的鬼谷子。
骑跨玄色獬豸之上,腰悬铁尺、眼罩缎带的韩非子。
还有圆头圆脑、大如航母的冰蓝鲸鱼庄子。
头戴赤帻、手持戒尺、浩然之气冲霄的孟子。
以及周身兵戈之气烟波浩渺,一人成阵的白起。
大汉圣境强者、齐聚一堂!
“此间……”
韩非扭头看了看四面八方,疑惑道:“还未到孔雀国罢?”
白起解释道:“已经进入孔雀国境内,只是距离边境城池还有一段距离……不过对他们来说,都一样。”
众圣恍然,旋即心神便紧绷了起来。
“前方有至圣!”
在场最强的孔子,仔细感应着对面那座气势恢宏的佛光大阵,神色略微有些凝重:“至少四位!”
“这……”
胖头鲸鱼拍了拍肚皮,迟疑着说道:“好像打不过啊!”
众圣:‘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鬼谷子沉吟着开口道:“不一定真会打,他西方教人才济济,我们华夏子孙也不是没娘的野孩子!”
白起看了鬼谷子一眼,笃定的沉声道:“无需忧虑,吾主会出手!”
孔子仿佛没听见一样,双目直勾勾的凝视着那座佛光大阵不发一言。
“阿弥陀佛!”
随着一道令人如沐春风的佛号,一位身披白纱,手捧一支玉净瓶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脑后一点功德金光洞彻八方世界的清俊僧人,凭空出现在了诸圣面前,笑吟吟的颔首道:“今日得见诸位神州道友,贫僧甚感欢欣!”
看着来人,孔子紧了紧手中的战戈,面容变得冷峻而威严:“是吗?有多欢欣?”
清俊僧人面不改色的笑道:“如‘有朋自远方来那般’欢欣!”
“哦?”
孔子歪嘴一笑,自身剽悍之气暴涨:“‘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那种欢欣吗?”
清俊僧人竖掌颔首,扑面而来的狂暴气势于他就如春风拂面:“道友乃教化万民的至圣先师,道友说是‘不亦乐乎’就是‘不亦乐乎’,道友说是‘虽远必诛’那便是‘虽远必诛’!”
机锋打到这里,那小火药味儿,‘蹭’的一声就上来了。
孔子正待举戈,好好卖这番僧几斤道理,思路便被一阵排山倒海的喊杀声打断。
他纳闷的一低头,便见下方的项羽,竟然雄赳赳、气昂昂的带着二万五千红衣军将士,轰轰烈烈的杀向那厢的佛光大阵!
诸圣:???
万圣:???
他们就很百思不得其解!
项羽一个人脑子有问题也就罢了!
怎么这两万多汉军将士,都脑子有问题吗?
看清楚前边那座佛光大阵长什么样了吗你们就冲锋?
“真服了你们这些莽夫!”
孔夫子很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平戈、一甩牛车缰绳,笑容渐渐狰狞:“陈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
“杀啊!”
项羽怒发冲冠的咆哮着,一马当前冲在大军的最前方,高高的扬着破城戟,冲向那座高耸入云的恢弘佛光大阵……如同一只蜉蝣,不知天高地厚的亮着爪牙,冲向一颗参天大树!
他知道,此时此刻,一定有无数人在骂他瓜!
但他觉得,自己不但不瓜,反倒机智得一匹!
“我项羽的道……”
他鼻翼喷着白色的热气,眼前的世界缓缓被血色吞没,已经飙升到极致的狂暴气势,竟如冲破大堤的洪流般,轰然爆发,化作血腥狂刀冲天而起、一刀横断万里青冥:“向死而生啊!”
从孔夫子他们的角度看过去,就见一片潋滟的血光,吞没了整座万佛大阵!
大汉武圣人……出!
第五百七十二章 解决你们
日中之时。
正是地母庙一天当中,香火最为兴盛的时候。
陈胜混迹在人群中,背着双手溜溜达达的拾级而上。
他这回出来,换上了一件玄青的宽松丝绸袍子,头上还戴了一顶紫色的瓜皮小帽。
只是袍子似乎有些不太合身,显得松松垮垮;瓜皮小帽,也遮不住两鬓的白发……
配合他慢慢悠悠的温吞脚步,像极了饭后出门遛弯的富家员外。
后方,蒙毅凝望着他那仿佛邻家小老头一样的干瘦背影,凝望着来来往往的香客们与他擦肩而过却一无人认出他来的平淡画面,忽然觉得心头堵得厉害。
他总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可他却又好像,无法改变什么……
他其实知道,这是自家陛下这几年老得太厉害,又已经太久没有公开出现在人前,大家伙儿才认不出来他了。
或许在大家伙儿的心头,陛下还是当年那个英姿勃发、丰神俊朗的的英武帝王……
陈胜跟随着人群,一路走进地母庙正殿,他前脚跨过门槛,抬起头望向大殿上方那尊塑像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就如同被雷击一样,直接定在了原地,连被后边的香客轻轻推了一把,他竟都没有任何反应。
看着他那仿佛有些手足无措的直愣愣背影,蒙毅和一众王廷侍卫才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旁人来这里是给和蔼可亲的地母娘娘进香,而自家陛下来这里,是看望自己故去的发妻……
意识到这一点,王廷侍卫都无法再直视他的背影。
而蒙毅,也是在这一刻才想起来,这不但是陛下第一次来地母庙,还是他十二年来,第一次踏出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