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皱了皱眉头,将手中黑乎乎的破布片凑到鼻翼下轻轻嗅了嗅,尚能嗅到混合着复杂食物味道的淡淡醋酸味。
“哪里找到的?”
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色蓦地郑重了起来。
陈刀:“驿站对面那个小山包后,看痕迹,人数应在三百人左右,离开此地不会超过一日!”
“昨夜?那就不是州府那伙人了!”
陈胜站起来,捏着干硬的醋布在原地徘徊了两圈,说道:“都宁可安营野地了,那又何必非要来驿站周围安营……这附近,只有这一处水源吗?”
陈刀回忆了一会儿周围的环境后,点头道:“应是如此。”
“巧合?”
陈胜拧着眉头仔细回忆今早在地图上的所见,确定这条路,乃至陈郡陈县直通梁郡商丘的郡道,中间唯有拓县一地。
也就是说。
要么是其他州郡的兵马,途经陈县前往陈郡东北方的诸郡。
要么就是陈县的兵马,前往拓县、商丘等地。
这节骨眼上……
会是巧合吗?
他沉吟了片刻后,问道:“可否分辨这伙人,是上还是下?”
陈刀摇头道:“这伙人中有扫除行军痕迹的好手,要想分辨,得走远一些!”
陈胜好奇的看他:“来时的路上,您就没发现什么痕迹吗?”
陈刀笑了笑:“好教大郎知晓,军中有专司查探的斥候,我自从军之日便随大爷左右,不曾执此役,自是不如那些精锐斥候耳清目明。”
陈胜了然的点头:“是小侄冒昧了!”
“既分不清这伙人是上还是下,那便当作不是巧合来对待!”
他接着说道:“明日西北上时,多谨慎着些,莫要一头撞入了别人的陷阱里。”
陈刀点了点头:“我省得!”
……
翌日。
天还未亮。
陈胜一行人便已经翻身而起,借着晨曦的微光继续赶路。
至日上三杆之时,打马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陈刀忽然举起右手,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
众人齐齐勒马。
陈刀翻身下马,走到队伍前方的道路中心,蹲下身子打量一片呈线状散落的马粪,随手捡起一根木棍将其摊开。
陈胜也跳下马背,走到他身旁:“刀叔,发现了什么?”
陈刀站起来,“这是战马的粪便,是前夜在野外安营的那伙人,他们是由陈县,去往商丘方向。”
方向不难判断。
地上这一溜由多到少向商丘方向分布的马粪,就能判断方向。
但光凭一砣马粪,是如何分辨出是战马拉的?
陈胜询问陈刀。
陈刀用手里的小木棍指了指地上那砣被他摊开的马粪,解释道:“驽马以草料为主,辅以精粮;战马以精粮为主,辅以草料。”
陈胜看了一眼。
可不是,马粪里还有好多没消化的豆子。
“玩得这么大吗?”
他虚了虚双眼,心中已有判断,抬起头询问道:“刀叔,可知此地距二伯所说的壕沟路,还有多远?”
陈刀想了想,回道:“若二哥所说没有差错的话,应只剩下二十余里路程!”
陈胜转身走向马匹:“上马,我们必须赶在二伯他们抵达之前,先一步赶到那里!”
他们之所以要兵分两路,是为了避免错过了州府的运粮队伍。
他们走的是大路,又有马匹代步,所以有时间睡上一晚,不必赶夜路。
而陈虎他们,因为要绕路,所以按计划,是连夜赶路,与他们前后脚抵达那片壕沟路。
第九十二章 花开两朵
在包括陈胜在内的很多人眼中,陈守都是一个无脑莽夫!
但事实上,陈守一点都不傻。
其实大多数时候他都机智得一匹!
他之所以会看起来那么莽。
是因为一个莽夫家主,比较符合行商陈家的利益!
像他们行商陈家这种人多势众、刀头舔血的人家,陈县的世家强豪们会害怕他们跟自己耍心眼、讲道理吗?
不,他们害怕行商陈家不耍心眼、不讲道理!
不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是狼!
狼哪怕打不着猎物,身娇肉贵的大人物也会主动从自己的盘子里割下一块肉分给狼,避免狼饿得狠了,暴起食人。
而讲道理的行商陈家,就成了狗!
既然是狗,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们就总能想出法子在狗的脖子上栓上铁链,令其变成一条会对自己摇头摆尾的看家犬。
这一回,陈胜这个做儿子的拎着脑袋出去做大事了。
陈守这个当爹的,还会老老实实的按照他的安排去做事吗?
显然不会!
陈胜从陈家庄奔赴拓县的当天晌午,陈守就领着四五十号的弟兄杀回了陈县。
但他没回陈家大院,而是气势汹汹、雄赳赳气昂昂的直奔郡衙去了!
四五十号力大汉子粗的彪悍,冲到郡衙的大门外,敲锣打鼓的撒泼打滚!
郡守大人,你出来!
郡尉大人,你出来!
郡丞大人,你出来!
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俺们行商陈家只分三百石粮食?
他李氏和王家,是人比俺们多,还是刀子比俺们多?
还是说,你们这群读书的,看不起俺们这些练武的?
你给俺们解释解释!
凭啥?
解释不清楚,俺们就不走了!
对,不走了!
你们管饭!
郡衙三首,本不愿理会这群莽夫杀胚的!
可他们闹出的动静儿实在是太大了!
引得无数流民前来看热闹。
啥?
你们郡衙要给这些大户人家分粮食?
狗官!
我们这些饿得都快换孩子的饥民你不管。
就想着这些大户人家?
那俺们还要你们这个郡衙有何用?
海量的负面情绪,像烈性传染病一样在暗地里飞速的传播着。
一变二,二变四……
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实际上暗地里早有惊涛骇浪在呼啸。
郡衙察觉到了这股暗流。
不得不将与行商陈家多有交际的郡丞刘业推出来,与陈守商议。
陈老弟啊,你不地道啊,明知道这是州府干的事,却找我们郡衙背锅?听哥的话,先回去,哥哥来给你想辙。
刘大人啊,老弟我也是没办法呀,我认得州府的大人们,州府的大人们不认得我啊,我只能找你们郡衙说理啊,你要说,州府才是咱陈郡的父母官,老弟立马就走,绝不再给您添麻烦!
老弟啊,你这不是耍无赖吗?
老哥啊,我这就是耍无赖啊!
郡衙实在是拿这群原本就不要命,现在连脸也不准备要了的莽夫没办法,最后竟只能同样调来一队下吏,堵在郡衙大门内,敲锣打鼓的与陈守他们唱对台戏!
陈守他们喊一句:凭啥只给俺们三百石粮食,你们是不是看不起俺们这些下力汉?
那些个下吏就还上一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啊,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分的,和我们郡衙有什么关系?
陈守他们再喊一句:里边的大人们,出来给俺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些个下吏就跟着再还上一句:粮食明明是州府的大人们发的,你要解释,也该去找州府的大人们啊!
陈守:……
两般人马,就这么隔着一两丈的距离,跟对山歌一样,敲锣打鼓的你一句我一句的扯着喉咙对喊。
一时之间,州府将赈济灾民的粮食全发给了陈县里这些狗大户的事情,就像插上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陈县。
先前因为陈守的闹腾而翻涌起的那股子暗流,登时就跌落了下去。
但它却没有消失。
只是埋藏得更深了。
很难说,陈守和陈县郡衙这不是故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