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和邹守益对视一眼,他们怎么不知道蒙古诸部还有著名大孝子?
三月十九日,欧藏华再次穿上进士服,这一回向大年都没资格送他了,因为有礼部的马车来接。
自宣德八年起,进士恩荣宴均设在礼部举行。
皇帝不亲临宴席,但为显示对新科进士们及殿试考试官的看重,皇帝会钦命一员大臣作为其代表,前往“主宴”。
而殿试考官已经是文臣之首,所以代表皇帝来主持宴会的只能是武将。
在礼部官吏的带领下,欧藏华进入宴席,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他看了看周围,就发现在场的‘局外人’还挺多。
比如负责纠察的纠仪御史就有四个,二人站在宴殿的东西角,二人立于丹墀。
锦衣卫、鸿胪寺、礼科都派来委官协助,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记录下宴会中争执座次、酒器坠地、大声喧哗、衣冠不整等属于“失仪”范围的官员姓名,然后听候参处。
就连饮酒的次数都做了规定,大宴行酒九次,中宴行酒七次,常宴行酒五次或三次。
就.
真不愧是文明之国、礼仪之邦
讲究起来,连作为统治阶级的士大夫们都难受的一批。
诶?
欧藏华突然悟了,难怪皇帝不来参加恩荣宴,限制这么多,他也不想来。
待新科进士们落座之后,殿试考官依次入内,主考官内阁首辅李东阳和英国公张懋一同入内。
张懋今年已经七十有一,看上去竟比六十来岁的李东阳更有精神范儿。
甚至还因为走得太快,得故意慢几步等李东阳。
作为身份最高、年纪最大的张懋当仁不让的坐在了中间主位,李东阳、梁储、刘忠等阁臣坐左右两侧。
等所有人到齐,礼部官员站出来,先叩谢皇恩浩荡、再恭谢师恩似海,一套流程走下来,欧藏华额头上都有点冒汗了。
随着音乐奏响,恩荣宴正式开始,各种美味佳肴一一上桌。
名义上是皇帝举办的宴会,用酒自然也是贡酒,也就是传说中的明皇最爱秋露白。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酒要在秋季用高粱烧制而出。
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评价过:“山东秋露白,色纯味烈。”
可想而知,其度数不低。
当欧藏华喝了一口后,就知道今日会有不少人‘殿前失仪’,难怪锦衣卫、鸿胪寺、礼科、御史都来了,这不是妥妥的月底冲业绩么?
果然,酒过四轮,有些年轻的进士开始控制不住音量,明明坐下桌,声音都传到中桌来了:“朱子曰,泛观博览而后归之约!何错之有?!”
另一个声音似乎受到了感召,也提高了音量:“象山先生‘先发明人之本心而后使之博览’之言,方为正道!”
欧藏华一听就知道,这是著名的‘鹅湖之会朱陆思辩’。
前宋淳熙二年,吕祖谦为了调和朱熹‘理学’和陆九渊‘心学’之间的理论分歧,使两人的哲学观点能够‘会归于一’,而出面邀请陆九龄、陆九渊兄弟前来与朱熹见面。
于是,就有了这场影响后世数百年的辩论会。
不过到了正德年,龙场悟道的那位大势已成,理学不过强弩之末。
说起来,王老师这会儿应该在哪呢?
他记得王老师被刘瑾迫害过,现在刘瑾倒台,想来快回来了吧?
欧藏华想得有些出神,突然听到一名进士将话题扯到了他们身上:“敢问三位一甲同年,如何看待教人之法?”
此话一出,杨慎和邹守益都开始思索起来,周围的锦衣卫、鸿胪寺、礼科、御史一个个两眼放光,握着笔写得飞快。
欧藏华微微低头,有些无语,你们心学理学之争,关我屁事?
而且不管站哪一边,都会被另一边的说教。
很烦得嘛!
于是,他内功一运,气血上涌,俊脸染红了一片。
再抬头,目光有些朦胧的说道:“我坐着看。”
“噗嗤!”
邹守益忍不住笑了出来,注意到御史们看过来后,他赶紧坐直了,也像欧藏华一般,目光呆板的说道:“我坐着听。”
杨慎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老二老三,你们这么玩是吧?!
那我刚刚的腹稿有个锤子用?
于是,状元郎展现了一下自己浮夸的演技,揉了揉太阳穴,一副醉酒头疼的模样说道:“我坐着想。”
第68章 遇事不慌,处变不惊
卯时,大明朝的三位一甲进士站成一排,等待着老板召见。
欧藏华看了一眼一直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杨慎和邹守益,有些好奇的问道:“两位同年昨晚干什么去了?没有早点休息吗?”
杨慎和邹守益同时看向神采奕奕的欧藏华,心中有些惊讶。
昨天参加完进士恩荣宴之后,他们哥仨的逆天发言就已经传了出去。
杨慎才回到家,就被父亲杨廷和训斥了一顿,说他考了个状元就目中无人、傲慢自大,竟敢非议圣人之学。
邹守益也没好到哪去,他爹是南京大理寺评事,骂不到他,但老爹留在他身边的师爷昨晚苦口婆心给他讲了个把时辰的理学心学,把他人都整麻了。
更让两人揪心的是,他们今天来谢恩时,感觉所有同僚看他们的眼神都充满了乐子。
这就叫一次口嗨,换来终身污点。
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邹守益看向欧藏华问道:“玉,你昨晚回家就没有家中长辈提耳教导么?”
“没有啊!”欧藏华摇了摇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可能因为我是家族之中最有出息的吧!”
杨慎和邹守益顿时瞪大了眼睛,还能这样?!
就在这时,太和殿内传来鸿胪寺官员的声音:“宣,新科进士入殿!”
三人赶紧调整了一下表情,目不斜视的步入大殿之中,行五拜三叩之礼后,静待皇帝开口。
正德皇帝看着三人,回想起昨晚锦衣卫汇报的内容,顿时有种心心相惜之感:
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就很有朕的风采!
他看向礼部堂官,点了点头。
礼部堂官手持圣旨走了出来,神情肃穆打开后,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等新科进士.有明达之才而本之以忠信,有博综之学而发之以文辞授杨慎翰林院修撰,授邹守益、欧藏华翰林院编修。望尔等以俭养德,仁民爱物,钦此!”
“臣等恭谢天恩!”欧藏华三人再次叩谢。
起来时,有礼部官员带领下他们出殿,换上了朝廷颁赐的朝服冠带和进士宝钞。
接着在第二天,欧藏华三人还要前往国子监,与同年们汇合,拜谒孔庙,题名立碑。
二甲进士和三甲进士还要等朝廷授予官职,而身为一甲进士的哥仨就算走完了科举的全部流程。
将来能走多远,全靠各自施展抱负。
欧藏华回到程宅,谭无暇一行人已经离开了。
谭姑娘原本是想着找欧藏华切磋武艺指导人生困难的,结果人家现在身份不一样了,都不好切磋。
至于指导人生困难什么的,已经彻底不需要了
欧藏华站在院子里,看着银杏树上长出花苞,心中有些感慨,自己该买个院子了,不然以后箐箐来了京城,还租住在别人家里,多不合适?
想到这里,欧藏华立刻叫来了向大年,让他在崇文门大街和宣武门大街这些地方看看,买一个大一点的院子。
向大年牢牢记下,接着又问道:“师兄,还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了。”
“好叻!”
与此同时,嵩山峻极宫静室,大嵩阳手费彬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守在门口的史登达,问道:“掌门师兄还没出关?!”
“回四师叔,”史登达抱拳行礼后,说道:“按照师傅闭关前的预计,要明天才出关。”
“还要等到明天吗?!”费彬来回踱步,心中很是烦闷。
就在这时,静室木门缓缓打开,一名身形干瘦、目光深邃、六十来岁的男人缓步走出。
嵩山派掌门五岳剑派盟主正道武林第三人左冷禅提前出现!
“师傅!”
“掌门师兄!”
费彬和史登达同时抱拳行礼,问候道。
左冷禅点了点头,然后看着费彬微微皱眉说道:“四师弟,我教过你的,遇事不慌,处变不惊,方能克敌制胜。你看看现在,像个四十岁的人吗?”
“抱歉掌门师兄,是我太着急了!”费彬有些愧疚的说道,他就是收到消息后太震惊,才会乱了分寸的。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左冷禅很满意师弟知错能改的态度,便摸了摸胡子问道。
费彬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些:“南岳衡山派刘正风大弟子欧藏华,考中了探花。”
“呵这你也信?”
左冷禅听后,嗤笑一声说道:“我不过闭关半月,江湖上的传言就这么离谱了吗?”
史登达也跟着笑出了声,南岳衡山派这是被逼急了么?
“掌门师兄,是真的.”费彬神情有些尴尬的说道:“丐帮传来的消息,漕帮证实了。”
左冷禅手一紧,扯下了几根胡须,他瞪着眼睛说道:“这不可能!考探花要先过乡试。若是真的,为什么过乡试之时,鲁连荣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费彬分析道:“鲁连荣本就是蛇鼠两端之辈,他看我嵩山强势,便投靠过来。如今形势反转,他自然.自然不顾江湖道义。”
左冷禅呼吸一阵急促,他前一阵才调查清楚,刘正风跟魔教长老曲洋关系不清不楚,原本想利用这个消息,逼迫衡山派一番。
五岳剑派之中,莫大就是个老泥鳅,不沾半点因果。
而刘正风是个变数,虽然他与莫大关系不佳,但怎么说也是一派师兄弟,关系还没差到老死不相往来。
左冷禅原本的计划就是利用刘曲之交,逼一把莫大那个老泥鳅。
师弟出事,你救是不救?
救,则大义有亏,江湖上会如何议论衡山派?
不救,则不顾同门之谊,到时候再让鲁连荣搅动浑水。
所以不管救还是不救,莫大这个掌门都算是当到头了。
如此天衣无缝、立于不败之地的计划,怎就出了这样的变数?!
还有鲁连荣!
这个碎嘴乌鸦,他知道不少嵩山谋划衡山的事情,他会不会跟探花师侄坦白?
到那时,自己的十年谋划、嵩山的百年基业,岂不毁于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