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喜微微顿首,很满愿宋玉致的低调做法。
宋智也面露赞赏,他一直对宋玉致厚爱有加,这个侄女胆大心细,做事极有章法,才貌双绝,若非是女儿身,宋家基业肯定会传到这个侄女手上。
他又问宋玉致:“这些天江湖上有什么大事发生没有?”
他原本想问一问有关黄四喜的情况,是否遭到通缉,好让黄四喜加以防备。
宋玉致却先讲起宋阀所遇的困境:“一个多月前李子通被杀,东海义军换了龙头,内部局势不稳,江淮杜伏威趁机发兵攻打,抢走了东海义军在盐城的地盘,东海义军被迫渡过淮河北上,返回了他们老家东海郡!”
东海郡位于苏北连云港附近,也是李子通起家的老巢,他率部南下,原本是要和杜伏威联手,一起抢占江淮地盘,威逼江都,结果他本人被黄四喜刺杀,他的东海义军也被杜伏威击溃,被迫缩回了家乡。
宋智听宋玉致提到‘李子通’,脸色变的古怪起来。
他扭头对黄四喜道:“李子通死后,东海义军在江湖上发布了追杀令,他们要追杀的凶手没有名字,但形貌特征与黄郎君你非常相似,这件事有可能影响到黄郎君你!”
黄四喜口吻平淡:“那也无所谓,就算他们把我当成是刺杀李子通与辅公的凶手,我也不会去争辩,谁为了拿赏金来杀我,我一律反杀回去,包括发布追杀令的人,我也会想办法一并解决!”
这句话已经证实刺客就是他自己。
宋智其实早已经猜到这个答案,他很好奇黄四喜与李子通、辅公是如何结的梁子,难道也像铁骑会一样做了什么恶事吗?
他知这是黄四喜的隐私,并没有追问。
宋玉致也丝毫不觉得意外,因为她已经通过最近一道新的追杀令,获悉了黄四喜就是刺杀李子通与辅公的刺客。
她继续对两人讲:“目前杜伏威独占了江淮数郡,声望之隆已经与中原瓦岗军不相上下,他仗着兵强马壮,截断了长江航道,肆意劫掠来往商船,谁的面子也不给!
宋家三艘发往川蜀的盐船被他们扣押,追不回来,今后损失恐怕会越来更大,杜伏威仗着江道暴利,积攒的钱粮却能越来越多!”
三年前宋玉致的姐姐宋玉华下嫁给西川大豪解晖之子解文龙。
解晖外号‘武林判官’,是与宋智齐名的顶尖高手,一手创建‘独尊堡’,为天下间四大门阀外异军突起的新兴势力之一。
宋家私盐发往川蜀,正是要交由独尊堡分销给当地的盐商。
宋智听了侄女的话,心想,就算真有损失,那也是宋家的损失,与黄郎君貌似没有多大关系。
据宋智所知,虽然杜伏威为了给属下一个交待,曾下令通缉刺杀辅公的凶手,但赏金低的可怜,仅仅是做做样子而已,侄女专门提到杜伏威,难道是追杀令有了变化吗?
想到这里,宋智直接问了出来:“杜伏威是不是抢劫的钱粮太多,所以把‘江淮檄’的赏金提高啦?”
宋玉致伸手捂唇,轻轻打了一个哈欠,她仍旧是一副疲倦模样。
这些天为了沿途保护二十三个女孩,她几乎是昼夜守护,生怕有哪个女孩出现闪失,无法给黄四喜交待。
她见黄四喜也在专心聆听,赶紧提了提精神,说起江淮军的一件内幕:“玉致收到了最新消息,铁勒飞鹰曲傲奉带铁勒王密令,潜入中原联结义军势力,欲图浑水摸鱼,他们看上了占据江淮大量地盘的杜伏威,双方已经秘密结盟!”
数天前黄四喜听宋玉致讲过,铁骑会大龙头任少名是曲傲的亲儿子,黄四喜也早就做好准备,曲傲会为了给儿子报仇潜入中原。
但曲傲竟然代表铁勒族与杜伏威结盟,这却令人意外。
黄四喜问道:“杜伏威已经兵强马壮,他还需要联盟外族吗?”
宋玉致有条有理的分析:“自古以来,兵锋之盛都在北方,杜伏威看上去兵强马壮,真若打起仗来,他绝非北方诸雄的对手,他担心北方群豪南下抢地盘,就有了引入外援的念头!
而铁勒族一向是突厥族的死敌,双方在草原上打的不可开交,目前突厥在中土的影响越来越深,驯服了鹰扬派梁师都与刘武周为双犬,不断蚕食北方河山,铁勒族就也萌生了在中土分一杯羹的野心。”
她最后总结:“杜伏威与铁勒族是各有忌惮,也各取所需,因此曲傲找上杜伏威时,双方就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啦!”
宋智到此才知侄女意图:“如果曲傲与杜伏威合谋,恐怕第一件事就是游说杜伏威追杀黄郎君罢?”
宋玉致从怀里取出一张黄纸,这是‘江淮檄’的原件。
她递给黄四喜:“原本杜伏威是在追查刺杀辅公的凶手,仅仅悬赏千两银子,现在赏金已经翻增了十倍不止,杜伏威与曲傲像是认定,黄郎君不止杀了辅公,也杀了任少名!”
黄四喜展开黄纸,扫了一眼,发现赏金除了钱粮外,还特别标注了一个额外酬谢。
这个酬谢是回赠全江湖的杀手,只要愿意前往江淮军大营,联合参与追杀凶手的行动,都会被传授一部先天气功。
黄四喜把黄纸还给宋玉致,边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先天气功?”
宋玉致耸了下肩:“没有打听出来。”
宋智见多识广,猜测道:“杜伏威外号‘袖里乾坤’,他的先天真气是常年磨练出来,并没有名气!
曲傲却不一样,他是铁勒族的武道宗师,自创了三部先天气功,一部是‘狂浪七转’,一部是‘暴潮八折’,还有一部是‘凝真九变’,但他未必会真传给中土杀手,追杀令上的酬谢应该只是网罗杀手的手段。”
黄四喜已经心中有数,转头瞧向宋玉致:“除了‘江淮檄’外,魔门有没有发布追杀令?”
宋玉致怔了一下:“魔门从不发追杀令,即使他们发出来,也没有人敢去领赏金。”
魔门做事历来喜欢黑吃黑,即使穷凶极恶的杀手也不愿意给魔门做交易。
不过魔门另有悬赏途径。
宋玉致在寻找女孩期间,特别留意黄四喜的情报,方方面面都有收集:“楚国皇帝林士宏是魔门阴葵派长老辟守玄的徒弟,林士宏发布了寻找黄郎君你踪迹的追缉令,一旦林士宏收到你的行踪消息,魔门也会知晓。”
第328章 开山立派
林士宏的追缉令仅仅是寻找黄四喜踪迹,赏金非常少,暂时没有威胁。
黄四喜只需要留意杜伏威与曲傲的兵马即可。
他了解完自身情况,转而询问宋玉致:“这些天有劳宋娘子,把那二十几个小姑娘从巴陵帮的青楼里救出来,巴陵帮蒙受这么大损失,将来会如何反击你?”
宋玉致听见这番话,不禁微微一笑,只觉满身疲累一扫而空。
她营救女孩的初衷是为了医治宋智,这是一桩交易,就算黄四喜对她漠然以待,那也不足为怪。
但她连日来风餐露宿,奔波千里路,着实辛苦之极,黄四喜愿意理解她的难处,让她甚有好感。
她也没有让黄四喜为她挂心:“玉致南下淳安途中收到另外一个消息,数天前巴陵帮大龙头‘烟杆’陆抗手被刺杀身亡……”
“什么?陆龙头死啦?”
宋智颇觉意外,巴陵帮生意遍天下,财势无双,大龙头陆抗手麾下雇佣有四大高手与数百死士,行刺陆抗手比杀任少名的难度还要大一些。
宋智敏锐觉察到了反常之处:“陆抗手到底是被刺客所杀,还是死于内讧?”
他知道巴陵帮二当家萧铣素有野心,这件事也可能是萧铣在背刺。
“不是内讧,二叔!陆抗手是死于‘影子刺客’杨虚彦之手!”
宋玉致眼波流转,对着宋智讲了一句话后,目光随即就又面向了黄四喜:“杨虚彦是皇族刺客,受命于皇帝,曾经行刺过杜伏威,虽然没有成功,却因刺伤杜伏威而名声大噪!”
黄四喜听翟娇讲过巴陵帮的情况,疑道:“我听说巴陵帮的背后势力就是隋帝杨广,杨广为什么要派遣刺客暗杀巴陵帮龙头?”
宋玉致透露:“这牵涉到朝堂争斗,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兄弟全是奸佞之臣,却深受皇帝信任,他们看中巴陵帮暴利,就挑拨离间。
他们先策反巴陵帮三当家,得到了陆抗手的藏身之处,再派杨虚彦出马,一举刺杀成功,他们本来也想把二当家萧铣一起刺死,但萧铣武功不俗,又防卫严密,侥幸逃过一劫。”
宇文阀的奸名天下俱闻,偏偏杨广对宇文化及与宇文智及兄弟无比宠幸,若说杨广被宇文阀欺上瞒下,那是再正常不过。
宋玉致神色一阵轻松:“现在巴陵帮内部局势相当不稳,大当家死亡,三当家叛变,二当家萧铣要应付宇文阀,不会有谁理会那二十几个女孩被抢的事情。”
黄四喜原本是要问一问宋玉致,巴陵帮内谁会追查女孩们的下落,让宋玉致提供一个名单,黄四喜会亲自解决这些后患。
不过既然巴陵帮出现内乱,自顾不暇,黄四喜暂时也无须理会,先将孩子们安顿妥当再说,他就向宋玉致与宋智告别。
宋玉致见黄四喜要走,递上一枚私人印章:“淳安是遂安郡的治所,我家在淳安县城开有一间粮铺,以后黄郎君你要照顾百余位孩子,日常开销必然很大,若采购遇到不便,不妨到宋氏粮铺来,玉致会派人将吃穿用度全部配齐。”
她知道黄四喜不会经手采购衣食的琐事,就赠送一枚印章,这也是私人信物,可以让黄四喜交给心腹之人,代为与粮铺接触。
她说完凝视起黄四喜,面露期待。
黄四喜准备让孩子们在山中种植,但即使开垦出了山田,至少也要到年后才会有收获,期间必须买粮才行。
而找外人采购,真不如找宋玉致更为方便与省事。
黄四喜就收下了宋玉致的印章。
等黄四喜离开青湖,消失在山间。
宋玉致也把目光从他背影上收回来,对宋智道:“二叔,玉致觉得黄郎君有可能会去刺杀杜伏威与曲傲!”
宋智淡淡回应:“那又如何?这是黄郎君自己的事情,与宋阀没有关系。”
宋玉致楞了下神:“怎么没有关系呢?杜伏威截断江道,劫掠咱们的盐船,若杜伏威身死,可以挽回咱们的巨大损失!正如黄郎君杀死任少名,同样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呀!”
宋智不否认这一点,却道:“黄郎君杀任少名是为民除害,就算将来去刺杀杜伏威与曲傲,也是为了给他与那些孩子铲除后患,他绝对不是为了宋阀!你不能因为他侧面帮了宋阀的忙,就一厢情愿认为他会成为宋阀的盟友!”
宋玉致容色讶然:“二叔,黄郎君排斥官宦世家吗?”
宋智回道:“他不排斥门阀!但他排斥被门阀拉拢,也绝对不会受门阀的任何利用与约束!”
宋智出身高门贵族,见过形形色色的寒微之士,天下寒士都在挤破脑袋依附门阀,以便获得进身之阶,好出人头地,门阀也愿意招揽俊杰英才为己所用。
以前宋智与宋玉致全都替家族招募过才干之士,宋智才会有此一说。
宋玉致微微摇头,神态认真:“玉致从未想过拉拢黄郎君!”
宋智也不争辩:“我知道!我只是在提醒你,以后不要将宋家之事与黄郎君联系在一起!他愿意去刺杀谁,任由他去,我们不要干涉,束手旁观就可以啦,如果你执意介入,让他产生误会,以致厌恶宋阀,到时会得不偿失!”
宋玉致听罢抿起嘴角,忽然打了一声趣:“二叔你紧张什么?黄郎君又不是老虎,只要咱们坦诚相待,你还怕他吃了你吗!”
宋智严肃起来:“黄郎君在铁骑会杀人如斩草,以前肯定是身经百战,像他这样的宗师人物,有能力左右天下局势,任何触怒他的势力,恐怕都有遭遇灭顶之灾的危险,所以还是谨慎一些好。”
宋玉致却不以为意:“你是担忧过度啦,二叔!黄郎君只是看起来可怕而已,他为了孤弱挺身而出,绝对是讲道理的人,除非做了亏心事才会害怕他,玉致现在对黄郎君可是毫无所忌!”
宋智顿时吹胡子瞪眼:“你这丫头是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
宋玉致情知自己口误,盈盈一笑,上前抱住宋智手臂:“玉致是口无遮拦,你老快消消气!”
宋智不给小辈一般见识,示意道:“行啦,赶紧去准备马驹,咱们返回江都,处理江道被截之事!”
宋玉致自有主张:“二叔你自己去处理罢,玉致要留在淳安,给黄郎君调配一些日常物资!”
宋智蹩起眉毛:“淳安有粮铺,驻铺掌柜会按照正常买卖把物资准备齐全,用不着你亲自辛苦,你留下来干什么!”
宋玉致耐心解释:“杜伏威截断江道,我考虑过解决之法,想来想去只有两个,一是北上联盟瓦岗军,游说瓦岗军南下火并江淮军,但这几乎不可能实现,瓦岗军正在筹谋攻打兴洛仓,他们抵御官军围剿都来不及,现在绝对不可能与江淮军起冲突!
二是刺杀杜伏威,这是最行之有效的办法,既然黄郎君存在刺杀杜伏威的可能性,我们就应该给他提供一臂之力,我留在淳安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倘若黄郎君真要展开刺杀行动,我可以给他提供情报支持,减轻他的风险,亦是增加刺杀的成功机会!”
宋智苦口婆心:“丫头你的考虑没有错!但我刚才是怎么对你讲的?不要干涉黄郎君,束手旁观就好,你若介入黄郎君太多事,让他误会咱们宋阀,到时怎么补救!”
他担心黄四喜并没有行刺杜伏威与曲傲的打算,宋玉致却出面去游说黄四喜,这肯定会造成黄四喜的警惕与误会。
宋玉致清楚宋智的担忧,讲出一句叛逆的话:“玉致从小到大历来恪守本分,绝不做令家门亏损之事,二叔就这么信不过玉致?那玉致可以放弃宋阀少主身份,以个人名义与黄郎君接触!”
宋智无言以对。
他知道侄女自幼就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情,那就很难改变,索性不再规劝:“既然如此,二叔自己回江都,丫头你好自为之罢!”
宋智返回淳安县城,骑马离开时。
黄四喜也已经返回山洞。
他将所有孩子全部召集起来,包括翟娇与杜四郎在内,数量不多不少正好是一百一十个。
等孩子们停止交头接耳,场面安静下来后,他先说了一句:“今后你们要在山中定居,没有允许不能出山,所有人都要自力更生!”
排前的一位七八岁小孩,迷茫着问:“郎君,什么叫自力更生?”
黄四喜朝他笑了笑:“就是自己种田,自己制衣,自己养活自己!”
余下的孩童开始争先恐后发言:“郎君,我会放牛耕地,也知道怎么播种!”
“我学过打铁,跟着俺爹造过农具与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