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范景这件事,他不过是对弹劾范景的奏疏留不发且只说了一句范景有些老的话,便使得满朝都在喧嚣着范景这个首辅要当不下去的议论。
而真正把目光注意到满清即将再一次南下这件事的官员则是少之有少。
不管底下的官员怎么想,多么的聪明,朱由检知道自己作为皇帝最需要的是时刻明确目前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楚王好细腰,城多饿死,自己作为帝王,自己关注什么,底下的人也会跟着关注什么。
锦衣卫都指挥使吴孟明和东厂提督王承恩如今是被朱由检召见的最高频率的官员。
现在的崇祯二十年六月的明清之间虽说还算平静,大明国内似是也没再有大的事件发生,但这种越是平静的时刻越意味着有新的危机将要发生。
朱由检唯一能做的是时刻掌握着最新的消息与最多的消息,以此通过大量的信息见微知著,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事。
“陛下,据我锦衣卫奏报,近些日子有大批清军于保定、蓟州、河间、天津、永平、宣府等地齐聚北京,阿济格、豪格、阿巴泰、谭泰、洪承畴等频频出入多尔衮府邸,大名、卫辉、安康等地俱有大批清军出现,与我大明边界接壤的清廷各州县已开始戒严,设立关卡,严查出入百姓身份,迁移附近百姓,实行坚壁清野之策;看样子是建奴将要举兵南下的征兆。”
锦衣卫都指挥使吴孟明面色凝重地向朱由检汇报了锦衣卫的最新情报,而朱由检听闻后也不由得扶了扶额头,内心颇为烦躁:“这建奴还真会挑时候,在这个时候准备举兵南下,明知朕之西南正被张献忠的大西军蚕食,而偏偏于这时举兵南下,算盘打得真好啊。”
“这一定是洪承畴那个大奸贼出的主意,他最了解关内的局势!”
吴孟明愤恨不已地说了一句,虽说此刻在御前无故插话有些失态,但也由此看得出来,洪承畴的投敌和对满清灭明的积极已让这位素来性格沉稳的锦衣卫都指挥使对他也恨入了骨髓,出现了情绪化的表现。
当然,吴孟明也旋即意识到了自己貌似有些多嘴,忙拱手请罪:“陛下,微臣。”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爱卿嫉恶如仇,朕可以理解”,朱由检摆了摆手,饶恕了吴孟明的御前失态之举:“听着,现在开始想尽一切办法打探清楚满清朝堂与南征动向,主帅是谁,多少兵力南下,分成几路,由何处南下,具体南征时间,粮草储备多少,兵马士气如何,装备如何等等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查验明白,另外,必要的话可以杀一儆百,启动我们安插在清廷内部的眼线,杀几个奸贼,让这些汉0奸们再次惶恐几日,不要让他们的日子好过!”
吴孟明领命退了下去。
紧接着,朱由检又命人去召东厂提督王承恩。
在见王承恩之前,朱由检站了起来,来到紫藤花架下舒展了一下筋骨,此时正值晌午,气候炎热地使得空气里翻滚着被太阳烧烫的热浪,袁贵妃饲养的小锦猫慵懒地躺在蔷薇圃里眯着眼,四周似乎很宁静,听不见来自西南的刀枪声,也看不见黄河岸边越来越多的金钱鼠尾。
朱由检眺望了一下远方,钟山依旧屹立在云端,远处的山峦碧绿如花障,延绵在蔚蓝色的天际下,仿佛把金陵城隔绝在乱世之外。
隐约还能听见谁家的笙歌娇音在十里之外回响,宫墙四周依旧住着不少达官显宦,在如今朱由检大量放贷的经济刺激下,江南一带似乎要之前更为繁荣,官僚阶层的生活更为奢靡,如今即便是在这种炎夏正午时分,举国四周又将演兵戈之时,依旧有王孙公子在金陵城里享受富贵生活。
仿佛间如今的大明依旧是盛世华章,天下承平一般。
朱由检没有要责备这些权贵们的意思,只要他们没有违背国家法令,民族大义,没有谁能因他们的骄奢淫逸而给他们治罪,朱由检现在只是在想,这些人不担心自己此刻的奢侈生活会可能在转眼间被人夺走吗。
这富庶江南,锦绣河山,犹如二八之妙龄少女一般,不知有多少势力垂涎其美色。
张献忠打云贵,未尝没有以云贵四川为根基东进占据江左江右之雄心,满清建奴宁愿坐视闯贼贺珍盘踞汉也要调集刚刚积蓄起来的国力再度图谋江南。
而在花团锦簇的这片膏腴之地下,在大明朝堂内部,也时时刻刻演着各个政治势力对这块土地的统治权。
朱由检现在利用自己皇帝的正统身份,拉拢传统农耕明社会经济里的士绅集团,又利用关税和封爵等政治经济利益联合控制海洋贸易的郑氏集团,再通过商税加征与控制军队压制江南商业经济社会里的官集团,使得整个南方集团依旧能团结在自己的统治之下。
而现在,在自己还没有熟稔地如何做好这个南方集团的领袖时,不甘心的满清北方军事集团又再度兴兵南下,这一次不再是民族与民族间争斗,而是旧明与新明之间的角逐,参与战争的双方主要群体都是汉人,只不过北方的汉人多了一个满清主子而已。
338.第338章 庶民站在自己这边
在这个时代,到底是农耕明更强于商业明,还是商业明更强于农耕明,朱由检还真不知道答案。 !
若是在公元十九世纪叶,朱由检可以很快给出答案,商业明簇生出的工业明,无论是在生产技术还是在生产产值都完爆农耕明,优势已经可以直接体现在战争的形式,几乎故步自封的昔日强大的农耕明社会都在那个时代遭到了沉重的打击,甚至不少古时盛极一时的明社会在坚船利炮下直接消亡。
但在这个时代,朱由检所代表的南方集团的商业明是脆弱的,除江南之外,大明统治的其他地区依旧是农耕明,大部分朝官员也还是传统士绅阶层出身,他们虽然因为没有利益的冲突而与朱由检作对,但朱由检不认为他们能在代表农耕明的北方集团南下之时表现得多么积极,最多也只是立,大明也好大清也好,对于他们而言依旧不过是改朝换代那么一件事。
而初始的商业明社会里的既得利益者们又是目光狭隘或者是自私自利者居多,这些经营着商业活动的新型士绅们不愿意为国家尽到自己的义务,只希望自己能独自享有商业利益,因而他们在朱由检掌控商业明的初期甚至还是反动的,他们宁愿被北方集团统治,那样的话,他们依旧可以享用不用缴纳大量商税且继续享用在商业的特权。
朱由检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生活在大明的士绅开心向往大清,他想应该是有的,好像后世的特权阶层们为了享用更大的自由而憎恶自己的祖国一样。
最无辜的当属老百姓,他们是没有任何的选择权,无论是大清占据天下还是大明重振河山,他们都是最基层的生产者,在农耕明社会他们是农民,在商业与工业明社会里,他们是工人,很多时候他们是两者兼具既是农民又是工人,合称农民工。
庶民阶层是最庞大的阶层也是掌握生产力的阶层,但正因为他们没有选择性,很多特权阶层的人会忽视掉他们的意向,尽管这个时代的很多官员常常把“民为天”的思想挂在嘴边,但真正所在意的依旧不过是自己能不能在这个乱世攫取到更多的利益。
朱由检知道庶民虽然没有选择的权力,但他们也有自己的政治诉求,他们没有权力去分配与争夺社会利益,但他们不希望有战争,不希望生产与生活的秩序被打破,而占据着社会最多利益且站在社会最顶端的皇帝朱由检也同庶民一样,更多的是希冀着社会的稳定,而不是自己的得失。
一个没有,一个已经拥有了一切,自然不在乎得失。
也是说,眼下虽然南方集团内部有反动且自私的商业型士绅,有立的传统乡绅,但满清北方集团的南下是违背了广大庶民阶层的初衷的,不仅仅是大明的庶民百姓,还有满清统治下的北方百姓,这些庶民百姓为了生存放弃了恪守千年的风俗,忍下了被欺凌的耻辱,好不容易可以苟且偷安下来,喘了一口气,又得为层满清统治者更大的胃口承受战争的负担,北方的百姓内心里肯定是不答应,也会有很多怨愤产生。
所以,满清即将发布的第二次南北决战,大明依旧占据着正义。
朱由检虽不能让士绅阶层完全跟自己一条心,尤其是在江南的一些希冀着得到更多商业利益的反动士绅,但朱由检知道自己可以利用庶民阶层的需求,让庶民支持自己的统治。
为此,朱由检已诏令各战区督抚积极发动基层力量对庶民百姓尤其是河南、淮扬、湖广等南北间地带的大明百姓多加宣传,让他们知道他们现在宁静的生活是因为谁在做皇帝,而现在是谁将要破坏他们这种宁静的生活,而将要将他们剃发易服做奴才任其宰割。
总之,早在崇祯十七年起,朱由检已让近卫军系统的官府有意识地对庶民百姓进行着对北方百姓惨状进行描述,让来自北方的百姓当着所有的百姓面讲述自己在北方的悲惨经历,虽然有时候有些夸大,但起到的效果却是很好的。
尤其是在崇祯十九年以后,大批近卫军伤残官兵补充进基层官吏管理乡村事务,对于这些庶民百姓灌输清廷之恶政与胡人欲南下破坏他们家园之野心的宣传进一步加强,到现在几乎整个大明基层百姓,尤其是河南、山东、南直隶北部、湖广一带的百姓对于建奴南下皆是深恶痛绝,深怕自己好不容易安宁的生活会再次被破坏。
因而,无论是近卫军这一带训练还是作战,皆有当地民夫支持与提供情报信息,甚至直接引路抄小道,次近卫军第三军的步兵营刘希尧部能迅速轻装急进到湖广阻击阿济格退兵成功和当地百姓支持不无关系,虽说现在的大明官兵和基层官府发动群众不后世,但是至少在号召时,百姓们不会反对,不会有怨言,对于近卫军扩充兵员也不抵制,而且在得知近卫军待遇后还很是积极。
可以这么说,现在庶民阶层是和朱由检这个皇帝站在一边的,而传统士绅保持着立或者因为道统而支持朱由检,那么接下来便只有对反动士绅的应付,这股势力若没有把控后,或许将成为自己失败的主要原因。
朱由检不担心这些反动士绅明着来,自己通过皇家利益控制着六十万精兵,又得到郑氏集团的支持,不惧怕反动士绅的势力,但朱由检担心这些反动士绅会走极端,在自己背后动手。
一时,女官陈圆圆来报,东厂提督王承恩已到,朱由检便回到了殿内,将外袍一脱,只穿着一层薄纱衣,躺在竹藤椅,看见王承恩满头滚汗,便让陈圆圆赐王承恩一根拭汗的帕子:“这大毒日头地下,让你在这个时候跑来倒有些难为你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眼下北方建奴又有举兵南下之兆,西南烽火连传,你这个管国内安全的可不能有半点掉以轻心之举,这宫墙里宫墙外,朕的性命和全天下的安稳都关系在你一人身。”
339.第339章 王承恩下定决心
王承恩谢了恩,他心里是对朱由检很感恩的,甚至不止一次暗自祈祷着若能保得陛下朱由检长寿,他自愿舍弃所有阳寿。
这并非仅仅是因为王承恩秉性忠贞,更因朱由检在平时总是要待他别人亲厚许多。
有时候,王承恩自己都觉得怪,皇帝陛下朱由检似乎一直把他当做亲人,什么都跟他讲,也跟他说,甚至还会每次主动关心自己,这样的暑热天因为召见了自己还要表达一番歉意。
王承恩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陛下朱由检对自己如此亲切甚至是信赖。
一次有可能会谋害陛下的夏永德乃是王承恩的干儿子,王承恩本以为在夏永德事件之后,自己会失宠,会被陛下罢免掉东厂提督一要职。
但让王承恩没有想到的是,皇帝陛下朱由检没有什么都没有说,连半句责备自己的话也没说,有时候虽然也会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情绪,但也更像是一个人在亲人面前的真实表现一般。
王承恩也不知道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陛下如此信任。
此刻,当皇帝陛下崇祯朱由检说起自己这个皇帝和全天下的安危在他手时,王承恩突然觉得自己手的湿帕足足有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