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一面做着琐事,一面头也不回地说:“昨晚你睡着了,爷爷就没叫醒你,安排王贤的侍卫在附近布防,然后叫我过来照顾你起居。”
张宁看外面,恍然道:“原来已经过了一晚上。”
文君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还是要将息自己,别忙坏了身子……今天下午姚夫人她们就该到常德了,好像周家的小姐也要来,听说姚夫人这回来常德要为东家主持大婚。等东家成了亲,夫人肯定会自己安排人照顾你的衣食,我就不好老是在你的房里进出了……”
张宁不置可否,想了想急匆匆地说道:“让王贤去叫冯指挥过来,调一队骑兵去接姚夫人她们,务必保证安全。”
徐文君迟疑了一下,或许感觉不妥:姚姬身边有很多人马,从辰州到常德府都是朱雀军控制的地盘,一向很太平;再说他早干什么去了,都快到了才急着要派兵去护送。不过文君还是依照张宁的意思办了。
等到王贤进院子里来,张宁果然发觉刚才自己的命令不妥,便取消了命令,只让他准备一支仪仗人马,等姚姬进城时去迎接。
当天下午,姚姬等一行数百人到达了常德城,大多是辟邪教总坛的教众人员。朱雀军将城中的一条大道清理出来,列队迎接他们进城。沿途有许多百姓看热闹,多半也也只是凑凑热闹,对于新来的统治者权贵不甚了然。
旁晚时张宁先去拜见了姚姬,谈论了一些关于锦衣卫密探和西洋火器的事。他随即就去找张小妹了。
在小妹住的房门口碰到了一个刚从里面出来的丫头,那丫头屈膝作了个万福,却大胆地抬起头来看着张宁,眼睛里带着一些期望。张宁自然记得她,这个丫头叫小荷,本来是汉王大臣朱恒家的奴婢,是张宁把她从山东大老远带回来的,自然很有印象。
“小荷。”张宁叫出了她的名字。
小姑娘顿时喜得眼睛都笑了,高兴地应了一声。张宁便道:“平时都是你陪着她,你可得用心服侍。”姑娘忙轻快地说道:“小姐对人可好,奴婢心里只想着小姐,没有别人哩。”
张宁点点头,伸手敲门,听得里面张小妹的声音道:“哥哥,你进来罢。”
走进门,眼前是一个出落得清纯漂亮的大姑娘,她穿着浅色的襦裙,头发乌黑肌肤似雪,头发手臂上简单的珠玉首饰点缀得雅致,小妹已有大家闺秀般的气质。张宁一直把她当做小姑娘,这回见到,意识到小妹早已长大了,实际上比将要嫁给自己的周二娘还要大两三个月。
小妹请张宁坐了,又端来了茶和点心。张宁嘘寒问暖了一番,她说:“小荷形影不离,我不觉得闷啊,还有方姐姐常常也和我在一块,她教我写字画画和琴谱。”
她说起话自然而然,再也不像有一段时间那样不搭理张宁。或许她已经想通了,张家伯父伯娘他们遇害并不是张宁的罪过,虽然他连累了他们负有一定的责任,但不能把伤心和愤慨算到他的头上。
但张宁总觉得她在渐渐疏离自己,手里握着曾经她给自己求的红色祥符,却再也感觉不到小妹对自己在心灵上的依赖了,哪怕她现在的一切生存条件都是张宁给予的。
难道是这两年自己老是在外面奔波,和小妹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又或是因为张家遇害的那件事?
“哥哥,你这么盯着人家看作甚么?”小妹的声音微微有些怪罪的口气。
张宁心情有些失落,没头没脑地问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他一直当小妹是单纯的女孩,又是自己人,所以也不必装腔作势。
张小妹愣在那里,好像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为甚这么问我?”小妹皱眉道。
张宁缓缓说道:“你有没有一种印象,比如在做梦的时候,或者偶然之时,看到一个地方……有一条河,河边长满了竹子,夏天会掉很多笋壳,是很好的烧柴;河里总是有螃蟹和鱼。河岸上有一些住户,但并不是聚居的村庄……”
小妹摇摇头:“我只记得秦淮河和青溪,河边除了桥大多是店铺啊,白天人很多,哪里来的竹子?我们老家乡下的河边好像竹子也很少呢。哥哥说的地方在什么地方,我们去过吗?”
张宁微笑着摇了摇头,把手里的祥符递了过去。小妹接过来满脸吃惊,忙用手捂住嘴,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咬了一下嘴唇,小声道:“哥哥怎么还留着这个。”
“我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就看到这玩意。”张宁颓然道,“或许它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还给你吧。”
小妹轻轻说道:“本来就是送给哥哥的,你留下吧。”
“以后怕是会搞丢,放你这,你帮我收着。”
小妹倔强地塞了回来:“我不要,你拿着!”
张宁又道:“哥哥要成家了,以后这些小东西你嫂子会看到,问起来要解释挺麻烦。”
“两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知道哥哥干嘛突然说这事。”小妹埋怨道。那枚祥符被丢在桌子上,让俩兄妹毫无意义地推来推去。
过得一会儿张宁又像以前那样一副兄长的模样说道:“小妹已经长大了,哥哥先成家,随后就给你操办大事。”
不料这回小妹竟然没有说什么,只当是默许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桂花香红妆夜(1)
桂花再度飘香在小巷和人家院子里,张宁成亲的日子也如期到来,没有什么意外和周折,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择定了黄道吉日,本来以为是晴天,结果一早上就飘起了雨;实在无法,连现代的天气预报都不一定完全准确,更别说此时靠翻黄历了。
从纳采问名到纳吉下聘等整个礼仪过程都是姚姬办的,相信她是按照礼仪都没有遗漏。而张宁则是在去迎亲当天才脱下那身灰色的官服,换上新人的穿戴,并且是第一次知道自己当天应该穿什么。”“。一身红袍有点像官场上传的官服,连帽子也是乌纱幞头完全就是官帽,只不过上头插了一根宫花,脚穿黑色的翘头靴子,其实打扮并不复杂,只不过颜色很鲜丽。
张宁穿戴衣服的时候想起此时在“娘家”的周二娘也应该正在打扮,女人的行头要复杂得多,不知她此刻是什么心情。张宁觉得可能更多的是无奈,就匆匆见过两次面的人,她也明确表示过不情愿的想法;但是在两家长辈和皇室的强大权力面前,她无须再有什么反抗。
原来结婚就是这么个感受,张宁也感觉很新鲜兴奋。他确实是第一回,前世还没遇上结婚就结束了;但如果不是当时他得病,应该迟早也会经历的。无论古今,除了僧道一般的人总是会尽量成亲,这并不是单单因为自己的意愿。
他想起前世一个好友结婚之前诸多准备,亲手包着请帖、糖果、红包,又忙着去订酒店,满心的期待……而张宁是没法体验到了,他昨晚还在处理公务、依旧对婚事不闻不问。
姚二郎兴致勃勃地要做“御”,就是婚礼中的一个角色,其实就是扮演新婿的侍从,主要任务是赶车;不过在张宁想来估计有点像现代的伴郎。车马出了园子后,一大队人吹吹打打热闹不已,此时的婚礼已不如周礼记载得那般严肃,大抵布置得很花俏,不过沿路要红包、各种恶作剧闹洞房等娱乐活动尚不流行。大伙喜庆地在小雨缤纷中顺利前往周家迎亲,其实就在一个城里,走不了多久就到了周家。
周梦熊这老丈人满面红光,倒是周李氏拿出手帕擦了一把眼泪,面有不舍。而新妇周二娘则和想象中一样盖着红盖头看不见脸,身上着翟衣襕裙、外披大衫霞帔,腰系革带,脚穿翘头靴,好生生一个姑娘装扮得繁复花俏;她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简直是形影不离,张宁旁边的一个官员小声说是姆,大致是教新娘子怎么做才不会失礼。
鞭炮声中,张宁行大礼拜见岳父母,过了一会儿又要敬茶,旁边的礼官让他怎么做就照办。他有意注意周二娘,发现她动作缓慢小心翼翼的,还好并没有胡闹的苗头。张宁对着许多不知什么时候来常德的娘家亲戚又是打拱又是作揖一番,总算可以把媳妇迎上轿子带走了。他本来准备了几句好话,想在岳父母面前说要好好和娘子过日子之类的,到头来才发现根本没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得都是一些礼仪上的话。
回去的路仍旧吹吹打打大张旗鼓。等回去之后还有许多环节,在临时设的宗祠里进行一些礼仪,包括夫妻同吃一头牲畜的肉,喝同一个瓢里的酒,拜见姚姬,祭祀朱家各代皇帝等等。从诸多的礼仪中,暗示着夫妻同甘共苦和家族盟约等等含义,并且是正大光明的、镇重其事地宣告一个家庭的成立和传承,突然之间,仿佛生命就有了很神秘的意义。
难怪这时的妇人都很看重明媒正娶,同样是男女在一块儿,通过这种正式的礼仪,就仿佛宣示了她的地位和身份,能得到世人的认同和尊重。
张宁经历之后,终于领悟到了这种“过场”的重要,这个时代的婚礼无论如何要比现代严肃得多,如同西方在神的面前发誓,此时的夫妻要在祖宗面前祭祀宣告……经过了此番,当然就很难出现后世那种好聚好散的事。
不过如此折腾一整天,张宁感觉是比上战场打了一仗还累人,筋疲力竭之下,这才轮到可以洞房的时候。古人言,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人生极乐之时,无论如何不能荒度。
幸好不是一定要去陪宾客喝个酩酊大醉,新娘子更不会像现代那样去倒酒陪酒,周二娘早就到新房去了,一整天谁也没见过她的面目听见她的声音。
张宁走进后园的月洞门,终于长嘘一声、可以歇一口气了。他刚走到屋檐下,后面就追上来一个人,回头一看,只见是姚姬手下的护教春梅,和张宁也是熟识的。春梅喘了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来,说道:“大人,这是教主让我送来的,给你。”
“什么东西?”张宁接过来翻看,随口问道。只见是一个精致的小瓷瓶,比拇指大点。他又拔开塞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顿时一股幽幽的香味,仿佛掺杂了四季百花之精。
可能是什么好东西,张宁又问:“作甚用的?”
问话的时候他精明地观察春梅的表情,可什么也发现。她摇摇头道:“教主没说,我也没见过这东西,送给你就留下罢。”她想了想又笑嘻嘻地说道,“先告辞了,可不敢搅了大人的洞房花烛良宵。”
春梅转身走后,张宁继续从屋檐下向新房走去。园子后宅别院,已布置一新,灯笼上、门窗上都张贴着大红的喜字,时时刻刻都洋溢着崭新喜悦的气氛,比过年还要好。离开了纷繁的礼仪和热闹的宾客,入夜后已变成了新人的良宵。
张宁的步子放得很轻,一整天都折腾过来了,他不急于一时。白天活跃的思维仍旧没有消退,忽然之间他想起了一件事,之前他们新夫妻拜见父母的时候,只能拜姚姬,建文就算是儿子大婚也没有半点亲临的意思。
难道建文君是在害怕什么,怕我把他软禁了?或许这种想法只是张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总归不明缘由。
他摇摇头,不愿在此时此刻再去想那些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