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不忘温和地好言一句:“罗小姐不是还给你买过衣服么,她应该很喜欢你的,让她照看着你哥哥也放心。”
“罗小姐人很好。”小妹露出一个笑容来。她也没问张宁要去多久,也没说舍不得,倒是让张宁少了一些牵挂。
张宁走到了书房,见砚台是干的,就提起茶壶轻轻倒了一点水进去,又取了一枝昨晚没清洗过的毛笔,展开纸简单地写了一行字:因急务出京请照看小妹。
写罢叫来文君道:“你去送信,务必亲手送到罗小姐手里。老徐,随我去午门接圣旨。文君送信回来后,和赵二娘把马匹等备好,我和老徐一回来就启程。”
交接清楚,张宁等二人便骑马赶回皇城南边,刚到承天门就碰到了翰林院的庶吉士,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这帮庶吉士都是进士里拔尖的人才,让他们写个遗诏可能提笔就来,难怪来得比张宁还早。
张宁跪接了诏书,是用木匣子盛装的……显然这帮才子写文章拿手,办点事细节就不靠谱。张宁出京那么急,带着个木匣子多不方便,放在包裹里骑马时丢了怎么办?
他便对老徐说道:“你先回去传话,和文君、赵二娘一起到文明门等着。我现在去六科把诏书用信筒漆封系在衣服里,然后去文明门会合。”
……等办好了事,张宁先把官服脱掉换了件月白色短衣、下着长裤,一来骑马方便二来目标不明显。然后四人在文明门碰面就骑马出京。从接受使命到出京师城门,前后不到半个时辰,这个办事效率算相当快速而靠谱了。也许杨士奇等人知道这个细节后,应该会觉得把大事托给张宁是正确的选择。
他自前年起,在南北两京之间来往过几次,现在也算是轻车熟路,两个驿站之间大概要多久、如何交接公文换马,都已十分熟练,走这条路真算是半个江湖人。
“这次我们要日夜兼程。”刚出京师张宁便对三人说道,“诸位辛苦一下,回到京师后每人赏银五十两。”
赵二娘一听便玩笑道:“东家出手大方呐。”
她这样说也很正常,五十两按米价算能顶现代三万多块,出差一趟奖金就三万还是算丰厚的。当然还是比不上她做密探的收入,冒的险不同,密探能得高赏金的差事随时都可能暴露被杀。
张宁要日夜兼程,除了赶时间,还有一个考虑:怕在半道停留遭遇截杀。
汉王可不是一般人,那是无法无天的主,他有什么不敢干的?永乐帝那样的强主还活着的时候,汉王在永安也敢派兵四下劫掠老百姓的财产,看哪家小娘子长得好就随手抢了。律法很多时候没法制裁皇亲国戚,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所以张宁才不得不留个心眼。
此前洪熙帝病怏怏的已经几个月了,朝臣已经查实汉王在南北两京安排了大量密探,朝廷的举动只要不是刻意保密的机密,多半逃不出他的眼线。不过只要快速赶路,应该没任何问题,就算那汉王敢干,从策划到安排人手也是需要时间的。
中午出发的,下午骑马跑半天毫无压力,一路上偶尔张宁还和他们大声地聊几句。但接着又赶了整夜的路,大伙的精神就没那么好了,停下来吃东西喝水时也大多沉默无语。现在考验的不是智力,完全就是靠体力了。
只见文君用布把自己的脑袋包得只剩两个眼睛,就像阿拉伯妇人一般。赵二娘也很快醒悟过来,也不动声色地依样画瓢。原来这样可以避免快速行马时被风吹到脸上皮肤受损……妇人确实要比男子麻烦,甭管多急的时候,都不忘保养皮肤;或许外貌对女人来说确实太重要了。
张宁觉得自己的脸上一脸的油,浑身就像几个月没洗澡一样总觉得不舒服。主要平时作息都很规律,很少熬夜,乍地连夜不息确实有点不太习惯,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日上三竿时,骄阳耀眼,虽然风吹着感觉不到热,却晒得人发晕。恍惚之中,张宁忽然有个想法:自己办这件事其实就存在影响历史进程的可能了。
他不属于这个时代,如果在种地或者做做生意,短短年月之内对历史应该没有任何影响的;但如果是一个关键的人物就不同了。假设历史上吴三桂换了个人,马上就投降大顺军,改变历史进程会非常快速。
现在正值太子朱瞻基和汉王交锋的历史关头,原本去迎接太子的人物肯定不是张宁。会不会因为换了个人,改变了处事方法就让历史结果大不相同了?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但是又对自己办事比较有自信,心道:难道我会比历史上那个人办得更不靠谱?
历史是否会改变他根本不关心,只是觉得万一汉王登基了,自己这个屁股问题可能会混不下去……至于如果历史改变,那张宁脑子里的原本的历史史料又如何解释?这本身就存在逻辑矛盾,想不通只有干脆不想。宇宙之大,人类不过是其中的一粒尘埃,未知的东西太多,谁也不能“不惑”。
及至中午张宁等人又到了一个较大的驿站,停下来分工,张宁去签押公文,其他人去换马补充粮食和水。稍作休整又继续上路。
他掐指估算了一下,一昼夜之间四个人跑了大约七百里,第一天体力精神状态都比较好,速度还行;接下来估计每天跑五六百里没什么问题的。他又算了一下:京师到南京的陆驿长度约二千三百余里,照预计四天四夜应该能到。
一路上没出任何大的状况,更没遇到阻拦伏击者,一行人大摇大摆从驿道狂奔,运气也不错,五月的天只在路上遇了场短暂的小雨,其它时候都是晴天或阴天,路况不错。和预计的一样,过了四天时间,下午时就进了南京城。
几天时间竟然就在老家的城池里了,张宁一时间还有些感概。也许这种情况在现代太平常,但在此时出门在外的人要回家一趟太不容易了。他自然顾不上回家,径直和随从一起往南京皇城方向走。
到了青溪时,张宁忽然看到了青溪上熟悉的一道桥梁竹桥,方泠的春寒梨园就在那附近。四个人一起走到竹桥桥头,过桥就能看见皇城的西安门了。张宁便停了下来,到一个店铺里给了些铜钱借来纸币,写了张条子落下日期,交给老徐道:“你们拿着纸条去那边的春寒梨园,在顾春寒那里歇一阵,最好睡一觉。皇城不让一般人进去,我这去办事,办好了去找你们。”
大伙都困得不行,就连干过武官的老徐显然都没修炼出马上睡觉的功夫。这个安排倒是正合大伙的需要。
赵二娘却心细地说:“咱们是不是很快又要返回京师?东家连着几天几夜不合眼受得了么?”
“该拼命的时候就得拼命啊,这也是需要机会的。”张宁露出了一个疲惫笑容。
第九十五章 得让人说话
皇城的官吏检验了印信、问明白由来,便由詹事府的一个官员负责接待张宁,将他带进一个宫殿中等候太子,然后派人去禀报。
张宁进来之前就找地方换了他的那身青色官服。因为路上没穿这身衣裳,还挺干净的;不过白色的里衬来不及换,领子上已有污垢。脸在青溪里洗过,但无精打采的疲惫之色无法掩饰。衣服里隆起的地方里面系的是信筒,一直随身带着,刚才有人检查过了所以知道那不是什么凶器而是装的诏书。
那詹事府的官员见张宁这个模样,情知他是连夜赶路来传诏的,便好心道:“太子和东宫辅臣前来接旨要等一会儿,张主事坐着歇歇也无妨。”
张宁确实很乏,听罢见有宦官端凳子上来,便没怎么客气先坐着等。他寻思可能谁拿着诏书就该谁宣读,怕一会儿精神太差读错了好像不太好,这玩意干系最高权力,你能乱读?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养身。
前两晚在马上都想闭眼,真是困得不行,休息的时候每次合眼也不超过半个时辰。这下没有了颠簸,眼睛一闭竟然秒睡……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着了。
感觉没睡多久,就被叫醒。睁开先看见起先那个官员,然后见殿中前呼后拥下的一个锦袍人,看上去年纪和于谦相仿,身材高大相貌堂堂很有威仪的样子,真是一瞧就能猜身份那种,多半就是太子!太子身边有一些官员和内侍,其中有个人让张宁一眼就看到了……胡“部堂”。张宁急忙站了起来。
叫醒他的官员小声道:“殿下来了,上面设了香案,你要当众宣旨。”
他感觉自己的手还放在腰间,摸着那圆滚滚的竹筒,知道东西还在便松了一口气,忙想取出来。刚刚醒来脑子有点发懵,他撩起官袍的下摆,才将那竹筒的绳子解开取下。
张宁在大殿中撩起长袍的动作不怎么雅观,但周围的人都一脸的严肃,谁也不敢笑,因为大伙可能隐隐猜到京师急着派人来是发生了大事,谁敢笑作死么?况且张宁把圣旨系在衣服里,足见此事的严重性,那是他办事上心,小节却是次要。
他当众刮开漆封,将里面的诏书抽了出来,便依詹事府官员的指点走到了大殿的正上方,站在香案旁边,双手将诏书展开来。想了想先说道:“先帝遗诏,太子接旨。”
太子朱瞻基遂率众官及内侍全数跪倒在殿中,当场除了张宁全部都跪着,这场面倒让他微微一愣。这状况跟尼玛自己是皇帝一样……当然只是因为他手里的遗诏,此时“代表”皇帝而已。
张宁遂深呼吸一口,定住心神,慢慢地念道:“朕以菲德嗣承祖宗洪业,君临天下,甫及逾年。上惟皇考太宗皇帝山陵
永远,迫功哀诚;下惟海内黔黎,雕疗未复,忧劳夙夜。时用遘疾奄至,大渐。夫死生者,昼夜常理,往圣同辙奚,足悲。”
“父皇啊……”朱瞻基忽然嚎了一声,昏厥在地。
众官忙救起。张宁神情呆滞,等他醒来,这才一门心思继续读,“……念惟宗社生民必有君主,长子皇太子天禀仁厚,孝友英明。先帝夙期其大器,臣民咸称。哉其令望。宜即皇帝位,以奉神灵之统,抚亿兆之众。
朕既临御日浅,恩泽未浃于民,不忍复有重劳。山陵制度务从俭约,丧制用日易月中外皆以二十七日释服,无禁嫁娶音乐。在外亲王藩屏为重不可輙离本国,各处总兵镇守备御。重臣及文武大小官员亦毋擅离职守,闻哀之日止于本处,朝夕哭临三日悉免,赴阙行礼。皇考太宗皇帝服制仍遵去年八月之令。
呜呼,南北供亿之劳,军民俱困四方,向仰咸南京,斯亦吾之素心。君国子民宜从众志,凡中外文武郡臣咸尽忠秉节,佐辅嗣君永宁我国生民。朕无憾矣,诏告中外咸使闻知。”
读罢遗诏,张宁走下来,将诏书交到朱瞻基的手里,此时见他早已泪流满面伤痛至极,众臣无不哀声,张宁也作势拿袖子抹眼睛,正好自己的眼睛因为休息不好是红的,眼泪是真的憋不出来,没办法啊。
朱瞻基在那哭可能是带真感情的,毕竟人家是死了亲爹,何况朱瞻基和他爹的关系本来也不差,今年他被送到南京来可能有些不愿意、但这么件事是很难影响父子总体感情的……至于张宁心里没感觉,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啥不对,那是太子的爹死了,又不是他的。
众臣边哭又边劝:“殿下,现在还不是伤心的时候。应该尽快回到京师继承大位,完成先帝的心愿,侍奉宗庙社稷稳定大统,方不负先帝天上之灵。”
张宁也趁机能有说话的余地,忙道:“朝中文武百官无不翘首盼着殿下早日归朝。微臣受杨少保敦敦叮嘱,路上不敢稍有停留,遂马不停蹄前来迎接殿下。”
朱瞻基一副虚弱的样子,在众人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却不忘问道:“先帝何时驾崩,你在路上几天?”
“回殿下的话,先帝于洪熙元年五月二十九日巳时驾崩。微臣当日受命出发,方才才到南京,用时四天四夜。”张宁言辞清晰利索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