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码头外围观的人群,听到作战令发布,虽然还不知道清楚这支舰队将奔杀何处,但无疑是揭开战争的序幕,心眼透明的人,当即就欢呼起来:“王师北伐了,王师北伐了……”
战前检阅十分简短,林缚当场签置作战令,杨释率参谋将官团乘小艇登上旗舰之后,就打出请求出港启航的旗号,林缚轻吁一口气,与身边诸人笑道:“北伐之战就这么揭开序幕,是不是有些冷清了?”
宋浮、高宗庭等人皆是一笑。
为行北伐事,林缚仅仅将宋浮、孙敬堂等人从江宁召来海州,临时编入北方统帅部,完全没有为北伐进行总动员的架式,叫人怎么能想信新编特混第一舰队的离港,实际上是已经揭开北伐战事的序幕?
以往军部不断加强长淮军,只是使河淮防线局势紧张,但江淮腹地依旧难以感受战争将临的紧张气氛——当然,新编特混第一舰队离开海州之后,林缚又迅速签署戒严令,从四月一日起,开始对江宁、海州、徐州、寿州等城实行无限期的宵禁戒严,才真正使得内地的形势陡然紧张起来。
与此同时,林缚早前签署的诸多动员也于四月一日正式生效,海州、庐州、寿州、随州等地的屯卒将从四月一日起,正式组成十六个新编旅,分别开拔到南阳、徐州、沂州、海州等近敌防线上协助主力镇师作战;同时又使弋江、黄州、江州、袁州、上饶、崇州、明州、晋安、泉州、夷州等地的屯卒,于四月一日正式组建二十四个预备旅,仿佛平地拔起似的揭开北伐的序幕。
高丽邵城县位于汉江南口,距高丽国都汉阳城不足百里,又北守汉江口,为名符其实的汉阳门户之地。
邵城位居汉江湾的腹心,实际即后世的韩国仁川市,虽临海,但外围有贺津诸岛环护。诸岛与陆地之间的海域,礁石错综复杂,水浅而朝差大。一到落潮之时,大片的海滩露出来,能通行的水道又是低潮区,使得吃水深、不熟悉水路的船舶进来动辄搁浅。
海东行营军虽有战船之利,在东海上纵横无敌,但早期不利于高丽沿海复杂的水文情况,屡屡在近海给高丽水师击破,吃了不少亏,以致海东行营军后期以封锁高丽沿海为主,极少进入岛礁区与高丽水师近舷肉搏,登陆袭扰就更少发生。
故而邵城由于独特的水文地理条件,以及门户形势,成为高丽水师在汉阳城西的主驻港,保护汉阳及汉江口不受淮东水师攻袭。
天命七年,叶济白石率部支援高丽,就主要驻守在邵城。
除了从西侧翼屏蔽汉阳不受海阳军及淮东所属的海东行营攻击外,叶济白石也有意进一步将高丽水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即使将来燕京发生什么变故,他从邵城海舟赶回燕京,要比走陆路迅速得多。
四月二日,高丽邵城,还没有感受到战争将临的紧张气氛。
燕京将作司使工官携喷焰弩来邵城,叶济白石与高丽平淮水师主将催权臣到城西的校场观看喷焰弩演射。
叶济尔使将作司工官到诸军演试喷焰弩,是要诸军警惕淮东军可能新近装备营将的新式战械伏火弩——看着喷焰弩在二三十步内,发射散弹将数具人马偶打得面目全非,催权臣等一干高丽将臣皆咂嘴叫奇:“此弩看似射程不远,但用之守城或水战,必有奇效……”
催权臣在高丽堪称是名将级人物,海东行营军在近海与高丽水师作战屡屡吃亏,便是折在催权臣的手里——催权臣认识到高丽水师与淮东在战船上的差距,故而尽量避免远海作战,而是利用近海岛礁的复杂地形,诱淮东水师战船进去接舷作战,屡屡得手。
淮东早初在高丽战场上给高丽水师缴获去的几艘大型战船,也都是折在催权臣的手里,也撑起催权臣在高丽的水师名将之名。
叶济白石心想催权臣还是有能耐的,这喷焰弩看上去射程不远,但一次发射十数二十几粒散子,战船的甲板相对狭窄,七八枝喷焰弩同时发射,就能在接舷时将敌船甲板全部覆盖,这比一队弓弩手近距离射箭的效率要高得多,毕竟在战船上,就算有更多的弓弩手也排不开。
想到这里,叶济白石就有些后悔。喷焰弩道理简单得很,要是叫高丽人学过去,叫高丽水师籍此壮大势力,以后怕是难以制约。
当然,叶济白石对喷焰弩用于步战却不甚在意,二三十步的射杀距离太短了,虽说弹丸对皮甲有一定的洞穿力,但射不透铁甲,也射不透大盾,二三十步的距离,甲卒持大盾一涌而上,持焰弩兵必给杀得大溃。
“持喷焰弩,一定要先占扰有利的地形,”叶济白石不想叫催权臣专美于前,也发表议论道,“故而有城及水战有用,步战则拙。邵城这边警惕着,不叫敌军诱出去,管叫其不能发挥什么作用……”
催权臣眉头微蹙,高丽视北燕为宗主国,叶济白石又是北燕皇帝的长子,他率二万马步军来援,高丽国相左靖就迅速委命他总揽高丽西线军务,催权臣等一干高丽将领,都要受他辖制。
叶济白石在燕京就以脾气大而闻,对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一干王公重臣,都不会时时有好脸色,对催权臣等一干属国臣子,怎么会有好脾气?不过叶济白石大权在握,特别是在邵城的两万马步军皆是忠于叶济白石的沮渠部精锐,催权臣等人只能隐忍的受他。
北燕三个月试制出喷焰弩,而淮东制伏火弩少说有三年时间,伏火弩与喷焰弩水平之高下,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叶济白石说这种弩“步战则拙”,多少有些轻浮了。
催权臣正思虑喷焰弩要如何才能用于水战,只是他满心考虑接舷战的情形,却不知道火炮的出现,将彻底革新海战战术——这时警钟突兀的长鸣起来,急促的警钟,打在叶济白石、催权臣,叫他们心头一悸,但见西面贺津岛方向狼烟腾起,示有大股敌船从西翼海域接近。
催权臣与叶济白石面面骇然相望:海东行营军在牙山的水师并无大动静,大股敌船从何处而来?莫非是靖海水师在海州的主力船队来袭?
第62章 临战
罗文虎随济州都督、海东行营军参谋军事陈恩泽,登上靖海水师第一特混旅的旗舰,新造的战舰隐隐有桐油味散发出来。
荆襄会战之后,拖了近两年半时间,才正式揭开北伐战事的序幕,罗文虎也好奇一艘造价能抵一个旅级战船编队的新式战舰,到底会是什么模样。
虽说元月下旬,罗文虎去海州轮训时见过伏火弩及新式战舰演炼的模样,但林政君级战舰还没有停在崇州船场的干船坞里。此时登上舰,罗文虎才犹感到三级战舰的雄伟。
五组船桅高耸入云,船帆皆降,精铁所铸的船桅散发出铅冷色的金属光泽。虽然没有整体覆甲,但结构薄弱以及易渗透的地方都覆了甲,对新式战舰来,甲板防漏比防火还要重要。炮口都用钉满铜钉的护板遮住,护舷板要高过水面将近三丈。
想比较旧式林政君级战船高达七八丈高的尾舱,新舰算不上高,但整体异常的雄阔,毕竟除了上百门轻重型火炮外,还要容得最多达六百人的满编制兵员。
淮东早年发展航海,造出很多标准不一、形体各一的海船来,近些年开始标准化生产。战船以净重分级,旧式林政君级战船净重达一千吨,而新式林政君级战舰宽长与之尺寸相当,净重足足的翻了一倍,高达两千吨。
不过,就算如此,林政君级战舰,依旧只给林缚定为三级主力战舰。
登上甲板,望着给第一特混舰队作为旗舰的硕大战舰,罗文虎实在不清楚,等船政司将二级、一级主力战舰造出来,该是怎样的触目惊心?
杨释看陈恩泽等人登舰来,邀他们进指挥舱。
指挥舱的舷窗皆装琉璃挡板,不过琉璃易碎,舷窗看上去又小又厚,视野也谈不上开阔,但比较传统打开护甲板后才能望出去的观哨窗要好太多。
陈恩泽、罗文虎之前,海东行营军就派出大量的将官及领航号临时编入第一特混舰队,陈恩泽、罗文虎过来,则是正式代表海东行营军配合第一特混舰队奔袭驻邵城的高丽水师。
在指挥室内,杨释亲自给陈恩泽、罗文虎等人介绍战前军情:“在贺津岛的高丽军已起烽烟示警,再有半个时辰,就是潮水上涨之时,第一战,主力舰不进去,我们将派出半数护卫舰与左翼护卫船队,从南翼杀贺津岛与邵城之间海域;主力舰将配合登海镇师第一旅从贺津岛西南翼南济浦实行登陆,建立滩头阵地。从涨潮到落潮有六个时辰间隔,护卫舰及左翼护卫船队要赶在天黑之间往南撤。条件许可,登海镇师第一旅能在明天天黑之前,穿过贺津岛到东翼,那明天之后,对邵城开始的第二次进攻,四级主力舰可以配合进入贺津岛与邵城之间海域,对邵城西南城进行轰击,等候海东行营主力过来……”
早期高丽战船偏弱,数量也不足,特别在西归浦战败后,水师几乎整个的给摧毁,但经过近十年的恢复跟积累,高丽水师编制也有一万两千余人,大小战船近六百艘;能与淮东旧式津海级战舰相比的大型海战船,也有八艘之多。
高丽水师虽说这些年来一直都不离开近海范围,与淮东水师到更开阔的海域进行决战,但实力并不容小窥。特别有像催权臣这样的宿将,也是三番五次叫海东行营军在他手里吃过亏。
淮东军虽然决定以北燕锁海防线为北伐的突破口,但是要撕开锁定海防线首先要解决东南翼高丽水师的威胁。所以,林缚将奔袭邵城、打击高丽水师,定为北伐第一战。
为防止在邵城的叶济白石、催权臣等敌将提前警觉,林缚直接命令杨释率新编特混第一舰队跨海来袭揭开邵城袭杀战的序幕,而在牙山的海东行营军会拖后时间进行总动员,甚至也是拖到前天才正式知会海阳军及甄氏——海东行营的水陆军主力要在走海路赶来邵城参加会战,最早也要等到两天之后。
从指挥舱,可以用望镜清晰的看到贺津岛上的情况。
贺津岛为高丽第二大岛,将邵城整个的都遮在内侧,早年仅有三五千渔农居住。
在高丽内战爆发之后,高丽王军日益感受到来自海上的威胁,邵城为国都汉阳的西门户,而贺津岛为邵城的西门户,高丽国相左靖使催权臣在邵城治水师的同时,也加强贺津岛的防垒建设;到叶济白石入驻邵城里,贺津岛上的驻军已经增至三千人。
从地图上,能看到贺津岛呈东西放置的茄形,岛东翼与邵城隔海对岸,形成狭长的海峡。在海峡的东翼,在邵城县城的北侧,有一道往陆凹入的海沟子,那里便高丽水师驻扎的主营。
贺津海域,除了贺津岛外,还有大小岛礁近百座,近海潮起潮落,带来的淤沙,使这一片海域水位颇浅,水情又格外的复杂。
为了摸清这一海域的水情,海东行营军前后损失了好几艘战舰,近两百将卒牺牲于这片海域,可谓代价不浅。不是涨潮期间,不要说津海级、林政君级主力战舰了,即使连二百吨级护卫舰进入都要格外的小心。
杨释将舰队停泊在贺津岛西北翼,位于贺津岛与长复岛之间的海域上,旗舰就直接背依贺津海域外侧海域的白沙屿驻泊。此时已经百余工辎兵登上白沙屿,手脚麻利的在这座长过三里、纵横不过一里的小岛上,搭设战前指挥所。
除一艘津海级战舰与右翼护卫船队在白沙屿两翼护卫旗舰外,两艘津海级战舰与六艘护卫舰已经掩护数艘大腹运兵船进入贺津海西南翼海域,从望镜里能看到战舰的炮口全部打开,呈线性列队,对准海岸。
虽说敌军在贺津岛有三千防兵,但贺津海本身就是周近一百五十里的大岛,主城建在西北角与邵城隔海相望的飞鸟山上,西南角仅建有一座烽火哨所。
烽火哨所驻军不过百余;敌军在一个时辰之前才发现警情,从飞岛山赶往西南翼海滩哨堡增援的千余兵马,还在路上狂奔,离西南哨堡还有小二十里的距离。
面对四艘登陆舰船、七八百名精锐步卒在两翼护卫舰掩护下从西南翼抢滩登陆,百余甲卒敌只敢老老实实的守在哨堡里,等候援军随第一特混舰队跨海而来的是登海镇师第一旅李白刀所部,敌卒不敢出哨堡,他们在敌前登滩的速度则更快;陈恩泽、罗文虎从望镜里,能看到登海镇师的甲卒们,趟着齐腰高的海水,抬着黑黢黢的火炮就直接往滩头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