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见顾悟尘给自己说动,说道:“狱岛有长孙庚、杨释,赵虎训练新卒,不会有什么问题;河口有赵勤民,林梦得佐之,又有陈元亮、张玉伯照应,也能应付自如。”
“总是不如你在河口坐镇让我放心,”顾悟尘说道,“你在河口,城里的事,你也能照应到。要是你能走开,我早拉你去东阳了。”
“我在平江滞留时间也不会多久。”林缚说道,他才不愿意这时候去东阳,束手束脚的。
“你去一趟也好,”顾悟尘说道,“说不定东海寇以后会是个头疼的问题,你替我去熟悉一下情况;对付奢家不对依重李卓。”
“用什么名义好?”林缚问道。
“兵备道督粮使?”顾悟尘问道,“方便行事一些。”
“筹粮使便成,”林缚说道,“我小小的征事郎一个,戴大帽不合适。”
“……”顾悟尘轻笑起来,说道,“也行,只要你不觉得手脚给束缚住就行。”
“督粮使”有督办之名义,在粮饷筹备上可以督促、责备地方,这种临时性的职务,就是按察使司给下属官吏到府县办事以特权,即使官阶低的属官也能扯虎皮扛大旗节制地方上的官员,“筹粮使”则要无足轻重多了;林缚以正八品征事郎临时加一个筹粮使的职衔去平江府也是合适的,只是平江府地方上会不会重视他的到来就很难说了。
此事决定下来,林缚便告辞回草堂去了。
顾嗣元看不惯林缚,待他走后,才讥笑他道:“不过是寻个名义借爹爹的威风去收刮地方……”
“胡说什么?”顾悟尘冷着脸,看不惯他儿子在背后阴阳怪气的说话。
“外面人都在说河口之战曲武阳之所以入彀,乃林缚劫杀其子索银结下生死之仇,”顾嗣元不服气的说道,“此事我看也八九不离十,他的行径与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何区别?”
“这话别人说得,你说不得。”顾悟尘沉着脸。
“为何我说不得,父亲不是教我读书要知‘仁义礼智信,忠孝廉耻勇’?此修身齐家立业之根本,”顾嗣元说道,“父亲你常说我不懂事,这些话我也没有在外面乱说,更不会在林缚面前说,难道在父亲跟杨叔面前也不能直言?”
顾悟尘便没有再出言训斥儿子,说道:“你如今也知道‘慎言’的道理,算是有长进。”
河口好些事情,顾悟尘都看在眼里,曲武阳独子绑架案,他也倾向相信是林缚所为。但是顾悟尘是务实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种简单而至真的道理他心里还是清楚的,要说不可靠,陈元亮要比林缚更不可靠得多,他还不是一样照用?再说他麾下也找不到比林缚更能独挡一面的人物了,没有一点野心、没有一点贪念、没有一点的不择手段,又如何能办成大事?
御下之道,只求死忠即为下乘,因势利导,以势御之,才是上乘权术。
顾悟尘见儿子既然有诉说的意愿,心想一味的训斥也不是办法,便让他痛快说下去,好因势利导。
杨朴见顾悟尘要训导儿子,而嗣元势必还要再说林缚的事情,他也不便留下来,便先告退休息去了。
顾君薰听了哥哥的话,气鼓鼓的,但是她想不到拿什么话替林缚辩解,只是生气的坐在一旁,夜这么深也肯不回房休息去。
“林缚不识廉耻,行端不礼无仁,虽然有智勇,安知他日后能守忠孝?”顾嗣元胆子也放大了,放肆的说道。
“你终是太年轻了,”顾悟尘他这些年来流军塞外,哪里还会奢望无缘无故的忠孝?见儿子如此的义愤填膺,反而想起自己年轻气盛的当年,也心平气和下来不再训斥什么,“不过有想法也是好的,但是要谨记慎言之道,这些话绝不能在外面乱说。”
“我本不想说什么,”顾嗣元负气的说道,“但是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的头上,其心当真可诛……”
“什么?”顾夫人也没有睡下,坐在里间一直听到现在,听到这里便按捺不住的走出来,问道,“什么叫林缚将主意打到薰娘头上?”
“外面有人说薰娘年过十七还未许人,爹爹是留下来打算笼络林缚……”顾嗣元说道。
“胡说八道,你能听信这种屁话?”顾悟尘脸色陡然一变,他的确想过将女儿嫁给林缚的事情,但是这层心思藏得很深,从没有表露出来过,还想找个适当的时机跟妻子说起,但是在女儿面前给儿子说自己要将女儿当成笼络林缚的手段,让他的老脸如何能拉下来?顾悟尘动了真火,说话也不顾斯文,抬手又要抽儿子的巴掌。
“这话要是外面传起来,倒也罢了。哪些话能听,哪些话不能听,孩儿也不是一点都不懂分寸,”顾嗣元说道,“偏偏这话是先在乡党里传开了,就有蹊跷了?”
“林缚传出这样的流言是什么意思?”顾夫人脸色先变了,“难道要逼着你将薰娘许配给他?”
许多事情便是如此,别人不来讨,反而想着送给他,别人硬来讨,心里却生出无端的恶感。
顾悟尘抬起的手终是没有抽出去,落下来按在桌案上,蹙着眉头,说道:“这种事不要瞎猜,这种话也万不可轻信。”
顾君薰委屈却要哭,堂姐顾盈袖都暗示有说亲之意,林缚这傻子哪里要画蛇添足做这样的傻事?偏偏她又无法替林缚辩解,毕竟堂姐话里的意思没有说透,自己胡话琢磨的,再说就算堂姐将话说透了,这种事又哪有她说话的地方?
奢飞虎在城中的居所半亩莲院,正院里深夜悬挂两盏风灯,细雨刚过,夜无星月,灯火摇曳着将院子照得幽暗昏昧。
“离间之计可行?”奢飞虎问道,“要是顾悟尘没有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心思,却因为这则谣言反而将女儿许配给林缚,我们岂不是帮了这畜生一把?”
“还能比现在更坏?”秦子檀笑问道,“顾悟尘与林缚此时已经密不可分,就算离间计弄巧成拙,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坏。”
“我看顾悟尘多半还是想将女儿许配给林缚的,”宋佳打着哈欠说道,“这么个能冲锋陷阵的得力大将,谁不会想紧紧抓在手里为己所用?要拿古人比之,林缚堪如三国勇将吕布,可惜不是谁家都有貂婵女的。子檀在貂婵女身上做文章,我看是走对了路。”
“我们现在就要顾悟尘的这个心思捅开,捅开光天化日之下,让顾悟尘嫁不成女儿,”秦子檀笑道,“顾悟尘终是自诩清流,我们且看他担不担得起‘拿女儿笼络人心’的污名;另外就是要在林缚的出身上做文章,林缚是顾家奴婢生子这一点要好好的宣扬一番。就算顾悟尘最终将女儿嫁给林缚,有这两点也是他们两人心头的两根刺……”
“说心眼,世间人斗心眼能比上你的还真没有几个,”奢飞虎听秦子檀分析也觉得十分的有趣,笑了起来,又问道,“你明日就要启程去平江,还是早些去休息吧;你真觉有必要亲自走一趟?”
“世子那边抽不出人手来,只能我们这边派个人过去,”秦子檀说道,“曲家通匪案,使太湖水寨势力人人自危,不趁此时笼络、更待何时?少侯爷与少夫人在江宁要做的,就是尽可能游说提督府对太湖水寨势力用兵,至少声势要造起来,这边施加的压力越大,我那边也就越容易拉拢……”
第170章 疥癣之患
顾悟尘计划次日清晨就离开江宁去东阳,为林缚“兵备道筹粮使”的临时官衔耽搁了半天。
刘安儿聚众起事骆阳湖劫杀辅国将军秦城伯震惊朝野,但是朝野文武官吏心中,刘安儿之乱始终只是疥癣之患、不足为虑,使派使臣来江宁悼唁抚慰之外,平叛也悉数照江东郡诸府司议定之策,将李卓排除在外,以江东提督左尚荣统领长淮镇军清剿为主,淮安、维扬、东阳、濠州分域剿之,也正式同意四府编练乡勇以备乱事,为限制知府之权,编练乡勇之事使通判领之,由按察副使及佥事官监之,粮饷兵备由按察使司与诸府县筹之。
东阳许编三千乡勇;濠州府许编两千乡勇;淮安有缉盗营驻,许编一千乡勇;维扬府剿匪责轻,许编一千乡勇。
仅从乡勇编练定额的安排也可以看出楚党在背后所发挥的关键作用,由顾悟尘身为东阳、在楚党地位日益重要的关系,东阳籍官员也理所当然的给视若楚党中人。
顾悟尘督战东阳,也理所当然成为东阳编练乡勇的监军并有筹措粮饷兵备之责。即使贾鹏羽不萌生去意,顾悟尘使林缚来担任这个兵备筹粮使,贾鹏羽也无法反对。
顾悟尘只在江宁耽搁了半天,将林缚兵备筹粮使的差事敲定,简单吃过午饭就马不停蹄的坐船去北岸赶去东阳督战去了。出乎众人意料的,顾悟尘此次去东阳,将其子顾嗣元也一同带出去历练。
顾悟尘即将升任正三品按察使,到时顾嗣元不走科考,袭门荫亦可出仕为官,他所缺的是历练与资历,顾悟尘大概也放弃让顾嗣元走科考进仕的道路,要将儿子培养成自己的助手。
林缚并不知道河口有传出顾悟尘将嫁女儿给他以示笼络的谣言,傅青河清晨带了两人就乔装打扮启程去了径直去丹阳府,林缚也想早一刻启程,但是河口诸多事情他要有妥当的部署。
集云社那边的诸多事务,林缚使林梦得、林景中、赵虎与曹子昂以及留下来监造五桅帆船的小鳅爷葛存雄以及七夫人顾盈袖商议着办,赵青山也值得信任,林家其他人此时也是与林缚也是拧作一团的。
集云社诸多事没有什么不放心的,狱岛那边由长孙庚、杨释分管之,最重要的新编武卒由赵虎亲自掌握,短时间里也没有不放心的;不过在林缚离开之后,以与顾悟尘关系之远疏来说,河口自然就应由赵勤民负责,河口这边或者江宁城里有什么事情发生,张玉伯、陈元亮也只会找赵勤民商议,甚至杨释的参与权也要强过林梦得等人。
为防止赵勤民拿着鸡毛当令箭在背地里搞小动作,胡乱变更自己对河口的部署,而林梦得他们又无法公开制约他的名义,林缚离开之前就要尽可能的将河口近期的主要工作做好决策,至少在重大事情上不给赵勤民留下权变的空间。
张玉伯为人正直,林缚与他情谊较深,河口距东华门很近,林缚将武卫带走之后,此间的防务就要张玉伯、柳西林兼顾一二,他不在江宁,就近也只有张玉伯能制约赵勤民,林缚特意将张玉伯一起请来确定河口后来的主要工作。
林缚为此在河口耽搁了好些天。
在林缚动身前往平江府的前夕,赵舒翰与葛司虞到河口来。